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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   2010卡妙圣诞贺文-钢笔画

      (一)
      韩麦尔•列斯克是位年过四十的插画家,现居法国巴黎。巴黎插画界的人们都很熟悉这位从不画彩色插画、只用钢笔的画家,他的钢笔画干净利落,简洁明了,深受读者的喜爱。他曾在一家杂志的专访中说,自己全部的绘画动力来源于患了色盲的女儿。
      韩麦尔有个女儿,先天性色盲让她的世界里只有黑白两色。所以韩麦尔从不画彩色的插画,因为即使画了,女儿也是看不清的。但是就算只能使用简单的线条,他也是觉得很快乐的。因为女儿总会趴在他身上,指着他的画纸问这问那,比如说:爸爸,我想要一只你画的猫咪,我们能不能去领养一只呀?
      但是现在这位著名的插画家却遭受着巨大的不幸:他的女儿刚刚十五岁,正是最青春灿烂的年龄,却在圣诞节前因为一场车祸而离开了这个世界。韩麦尔悲伤不已,五年前妻子过世,他已经把全部的情感寄托在这个女儿身上,而现在女儿又离自己而去,韩麦尔的生活一下子失去了支撑。因此在女儿的葬礼结束后,他便宣布退出插画界。人们想挽留这位悲伤的画家,但是除了说一句“节哀顺变”,什么也做不到。
      圣诞节前一周,韩麦尔乘上了去西伯利亚的火车。他想进行一次很远的旅行来忘记女儿去世的悲伤,除此之外也是为了完成女儿的愿望——即使她看不见色彩,但是自从她在一本书上看见了美丽的极光后,就缠着父亲一定要去亲眼看看。她说,即使自己分辨不清色彩,也要去感受一下那个被人们称为“曙光女神”的极光是如何壮丽的。
      那时女儿认真的目光还停留在韩麦尔的脑海里。他叹了口气,看着窗外灰蒙蒙的天空。每年的圣诞节前后,巴黎都会下很大的雪,厚厚地在地面上、窗台上积起来,商店里会装饰起挂满了五彩的小灯泡和小挂饰的圣诞树,人们行色匆匆,忙着给孩子们选购礼物。
      火车开动了,轻微的摇晃中,带着“哐当哐当”的响声。坐在冷冰冰的车厢里,韩麦尔有些伤感,别人都在忙碌地准备圣诞节,自己却无心留在这个繁华的地方。

      (二)
      车厢里的人少得可怜,到了用餐的时间,餐车里也没几个人。一天后,列车经过了几个城市,人们上上下下。韩麦尔看着各自前行的人们,在心里暗自叹了口气,拿出钢笔和速写本,百无聊赖地画起窗外的风景来。欧洲此时的天气大都是相同的,他画了几笔,却找不到应有的感觉,索性放下了笔。
      天渐渐暗了下来,这时一个身影经过他的旁边,韩麦尔听见那人的声音:“先生,这儿有人吗?”
      清冷的声音很好听,韩麦尔抬起头,原来是一个少年,背着一个不大的背包,留着刚刚及背的石青色长发。他正用他的那双冰蓝色的眸子看着自己。
      被那样的眼神看着,韩麦尔觉得有一种极其冷冽的气息将自己包围。这个人给他的感觉,像是来自极地的冰雪一样,虽然剔透,却让人不敢靠近。
      “……这儿没人。”
      少年于是坐在了他的对面。韩麦尔细细地打量起他来:不是很强壮,有些清瘦,但是皮肤很白,整个人看起来很精致。就像他的一个同行绘制的绘本中那个水晶做的王子一样,是由所有水晶中最纯净的那一块雕琢而成的。
      他看起来很成熟……虽然韩麦尔一看就明白,这个少年只有十五岁左右。但是那种不符合年龄的稳重和沉着却让他印象深刻。
      少年坐下后一直沉默着,看着车窗外飞速掠过的风景。韩麦尔看着他清秀的侧脸,不由想起了他去世的女儿。如果没有那场车祸,那么也许自己就可以在圣诞节带着她去看她最想看的北极光了吧……还有拉着雪橇在厚厚的雪地里奔跑、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的爱斯基摩犬,女儿最喜欢的就是这些可爱的动物。
      笔尖一动,韩麦尔画起了女儿的画像。也许是对面的那个与女儿年龄相仿的少年勾起了他的回忆,眼前似乎浮现了往年的圣诞节时,一家人一起围坐在暖烘烘的火炉前的场景。再看看速写本上,不觉间画出的那个熟悉的可爱笑脸,手一颤,钢笔“啪嗒”一声掉到了地上。
      对面的少年依然保持着看着窗外的姿势,眼神却向这边瞥了一瞥。
      只见速写本微微颤抖,那只略微干燥的手似乎很用力地抓着这本同样干燥的本子。韩麦尔深深凝视着画纸上简洁的图,忘了去捡掉到地上的笔,却用另一只手按住了自己发疼的太阳穴。
      咣当咣当,列车轧过铁轨的声音很响。尽管如此,车厢内却显得很静。
      对面忽然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韩麦尔抬头,只见对面的那个石青色长发的少年一言不发地弯下腰,捡起那支钢笔,轻轻地放在他面前的小桌上。做完这个动作后,他又转过那双冰蓝色的眼睛,继续看着窗外。
      车厢里的灯亮了,广播里响起了乘务员柔美的声音:亲爱的乘客们,用餐时间到了,请各位到餐车就餐。韩麦尔看了一眼似乎在发呆的少年,起身去了餐车。随便点了几样食物,他也盯着外面沉黑的夜幕发起呆来。
      车上的乘客虽然少,但是聚集到餐车后也热闹了很多。大多数乘客是要到北方去,韩麦尔听见他们的闲聊,在提到西伯利亚的时候,几位像是在那里住过的乘客顿时津津有味地谈起了每个冬天都能看到的北极光。
      “那可真是上帝恩赐的美景啊!”一个人说着,兴奋地比划着,“像焰火一样明亮,真的是曙光之神美丽的面纱呢!”
      “嗯……不过极光可不是想看就能看的哟,”另一个人喝着酒,爽朗地笑着,“要看你和神的缘分。”
      “是吗,哈哈哈……”
      韩麦尔又看了一眼窗外,什么都没有。正当他准备起身回到自己的那节车厢的时候,突然看见餐车最角落的座位上,那位水晶一样干净的少年正静静地坐着,面前一杯冰柠汁,几片面包。说是冰的饮料,因为韩麦尔看见杯中清澈的液体表面浮着几块闪闪发光的冰块。
      这么冷的天气,他还喝这个?大概是少年身上特殊的气场一直让他注意,韩麦尔轻轻皱起了眉。他一向有胃疼的症状,一到冬天就不能喝凉的东西。说起来,还是自己年轻的时候喜欢在冬天喝冰镇饮料造成的。
        “咯”的一声轻响,一杯热牛奶被他放到了少年的面前,“喝这个吧。”
      少年抬起头,目光中除了一直就有的清冷之外,多了一丝诧异。
      韩麦尔一时不知道怎么解释自己貌似多管闲事的举动,局促地看着四周,他说,“呃……我觉得……你还是喝些暖和的东西吧……这样对胃不好,会得胃病的。”
      少年有些愣愣地看着他,看得韩麦尔有些手足无措。过了一会儿他低头看着自己面前的两杯饮料,目光在两只杯子间游移,透出小小的犹豫。
      韩麦尔觉得,这个时候少年游移的目光像极了自己的女儿。以前她在面对两样喜欢的东西时总会犹豫要选择哪个,不管是饮料还是好看的发带。犹豫之后便会苦着一张小脸:“爸爸……我能不能两个都要呢?”
      一时间感慨起来。
      “谢谢。”少年淡淡的声音不大,却很好听。修长的手骨节分明,轻轻握住了暖暖的牛奶杯。
      这样才乖……韩麦尔想,尽管让人看着很成熟,但是毕竟还是孩子。于是不由会心一笑。
      “你喜欢西伯利亚吗?”很自然的,他坐在了少年的对面,和他攀谈了起来。少年的眸子虽然寒冷,却很澄净,仔细看来还是很漂亮的。
      “……”少年沉默了一下。韩麦尔以为是自己问得唐突了,不想少年却平静地开口道:“呆久了也就习惯了。”
      说完这句话,他捧起牛奶喝了一口,又转向了窗外。
      那样老成的话语。韩麦尔想,真是个沉默的孩子。
      那天晚上,韩麦尔枕着咣当咣当的列车声入睡。对面的少年似乎一直坐在自己的卧铺上,始终没有躺下。

      (三)
      第二天,韩麦尔在列车的咣当咣当声中醒来,发现自己睡得非常好。这在之前一段时间里可是从未有过的。
      少年已经收拾完毕,像前一天那样坐在座位上看着窗外——尽管窗外的天空仍然是阴沉沉的,少年却像看不厌一般,静静地注视着窗外飞速后退的风景。
      “早安,孩子。”似乎对这名少年有着奇怪的亲密感,韩麦尔像是对自己的孩子问早安一样,向少年说道。但是他没有想到少年猛地转头,像是十分诧异这个问好一样,一双眸子有些微微的茫然。不过那茫然很快消失了,细密的冰雪又将他眼中的感情覆盖起来。只听得清清冷冷的声音同样问候道:“早安,先生。”
      然后又陷入了无言的状况。
      早餐过后,闲来无事,韩麦尔又拿起钢笔和速写本。这回他没有画女儿的画像,而是画起了女儿最喜欢的一些动物,小猫啊、小狗啊、小兔子什么的。也许是笔尖注入的奇异的灵感,韩麦尔的笔下,一只只逼真可爱的小动物跃然纸上,像是有生命一样,仿佛下一秒就会从画纸上蹦下来,扑到人们的怀里撒着欢。
      韩麦尔的家中原来领养了几只可爱的猫儿,他和女儿经常逗弄它们,看小小的猫儿追逐打闹着滚成一团,他和女儿都会开心地笑起来。这时候女儿会把猫儿们一只一只地抱在怀里排好,然后向他展示:“爸爸你看!吉米和艾拉在笑哎!”
      凝视着纸上排成一排的猫,韩麦尔微微笑了起来。他曾经以女儿逗弄小猫为蓝本,创作过一本绘本,名字叫《圆滚滚的猫》,只是现在他无心再去翻阅而已。
      他叹了口气,抬起头,发现少年正将视线从自己的速写本上匆匆移开,转向窗外。
      “你喜欢猫吗?”韩麦尔试着问道。
      “……喜欢。”被发现了,少年索性转过脸,犹豫了一下,轻声道,“以前养过两只。”
      “哦……那它们一定很可爱很听话吧,猫儿们都很乖的。”
      “嗯,它们很听话。”少年像是回忆起自己的童年一样,目光深处有着暖暖的色调,神情也不像先前那样的冰冷,“它们是我小时候从外面捡回家的,爸爸不同意,说流浪的猫不干净。他说,要养就要养一只漂漂亮亮的。”
      “我把它们藏在床底下,它们也很乖,有外人的时候绝不会出一声。后来女仆整理房间的时候发现了它们,爸爸知道后要把它们赶出去。”
      “那天的雪很大,很冷很冷,两只猫被爸爸赶了出去之后,每个晚上都在我窗下叫。我想把它们抱进来,但是爸爸根本不让我出去……”
      韩麦尔静静地看着少年,看着他冰雪雕琢一般的脸上静默的神情。少年的眼中在剧烈地颤抖,“几天后的圣诞节我有事离开了家,和来接我的人在一家小旅店里落脚。第二天清晨,旅店的老板发现,它们冻死在旅店的大门边……”
      “它们还很小,只有一岁大,我去看它们的时候,它们的身体已经冰冷冰冷的了,就那样一动不动地躺在台阶下的积雪里……它们一定是知道我要走了,才一路跟着我到旅店来……而我却一点都不知道。”
      少年垂着头,双手抓着座位上的绒布罩子,微微发抖。韩麦尔看不过去,坐到少年身边,抬手轻轻抚着他单薄的背。但是当他触到少年时,明显感到少年全身一震,接着他抬起那双寒霜一般的眸子看着韩麦尔,仿佛之前沉浸在回忆中的那个悲伤的少年根本不存在一样,站在面前的只是那个不轻易让人接近的水晶王子。
      韩麦尔苦笑起来,他也不知道怎么和这位少年交流才好。“呃……你是个好孩子。”
      少年冰冷的眸中透出一丝疑惑,旋即又垂下头:“但是它们还是死了,我没有保护好它们。”
      “别这样,孩子。”韩麦尔劝道,“如果你没有帮助它们,它们可能会继续流浪,但是你收留了它们,你给了它们温暖和爱,所以它们至少是幸福的,知道吗?”
      “……”
      “我有一个女儿,大概和你一样大吧……看着你我总会想到她。”不知不觉中,韩麦尔讲起了自己的女儿,“”她很可爱,很喜欢小猫小狗什么的,每次看见流浪的小动物都会想办法把它们收养到家中,你一定无法想象,那时我的院子里有很多小小的毛茸茸的动物,走几步都怕不小心踢到它们。”
      说到这儿他轻轻撇了一眼少年,发现他正认真地听着,一双透亮的蓝眸一眨也不眨地看着自己。
      “但是现在不可能了……”韩麦尔看向窗外,手上摩挲着速写本的边沿,语气低缓了起来,“除了她最喜欢的那只萨摩耶,其他的我都送去动物保护站了。”
      “……为什么?”
      “……”韩麦尔坐着没有动,眼角虽然有些湿润,却还是淡淡地说出几个字,“车祸,她不在了。”
      长时间的沉默蔓延开来,少年静静地看着他,没有说话。
      “孩子,你喜欢极光吗?像梦幻一样的景象。”韩麦尔吁了口气,故作轻松地笑了一下,打破了难耐的沉默,转向少年,一双蓝灰色的眸子里尽是对晚辈特有的慈祥,“我的女儿很想去看看,不知道我和曙光之神有没有这个缘分呢。”

      (四)
      气温明显降低了,列车已经进入了西伯利亚的地界,隔着车窗的双层玻璃,外面的风景渐渐白了起来。同时白天的时间变短了,几天之内的变化是如此的明显。
      这几天韩麦尔和那名少年熟识了起来。尽管那个少年还是冷冷地不爱说话,但是自从那次说了关于猫的事情后,少年也与他渐渐地亲近了起来。比如到餐车就餐的时候,他会拿双人份的牛奶和面包,在韩麦尔画画的时候,偶尔插话问一些和画中景象有关的东西。简单的交谈中,韩麦尔发现这个成熟的少年其实也有很孩子气的一面,比如不喜欢沙拉酱,不喜欢太甜的食物,甚至对着一团点缀了一小圈红豆沙的土豆泥皱起了眉头。皱眉之后,还是用勺子小心地挑开红豆沙,只把土豆泥吃了。
      “旅行很愉快,遇见一个冷漠但可爱的少年。”在那天画的图上,他写下了这样一句话。待到签上名字和日期时才发现,今天已经是12月24日了。
      平安夜啊……他看看窗外,此时外面已是人迹少有的北方大平原,要行得很远才能看见几个不大的村落。车厢里的乘客们经过了几个站点的上下,早已是寥寥无几,一个车厢里平均只有七八个人。因为人少,所以乘客和列车上的乘务员们,彼此都熟悉了不少。
      说起来从早上问过早安后,直到午餐的时候少年都没有出现。他有些奇怪,转念一想,也许是有什么事情吧,也就没有在意。
      中午在餐车有乘务员赠送平安果,一个个洗得干干净净的苹果或者红蛇果被装在精美的包装袋里,每个人都有一个。韩麦尔掂着手中新鲜的果子,环视整个餐车,唯独没有那名青发少年的影子。
      怎么到吃饭的时间也不过来,他想。于是转身叫住乘务员:“请问我能再拿一个苹果吗?”
      “不好意思先生,每名乘客只能拿一个平安果。”温和的乘务员礼貌地微笑着,“请问您是想给您的孩子也拿一个吗?”
      ……孩子?
      “那位经常和您一起的石青色头发的孩子呀,他怎么没来用餐呢?”乘务员仍是微笑着,“那样的孩子很容易被注意到哦,代我向他问候一声圣诞快乐!”
      “啊……好的好的。”韩麦尔回过神,向她道了谢:“我代他谢谢你。”
      用餐时间过了,那少年还没有出现。韩麦尔于是拿了一些面包,连带着两个苹果一起回到了自己所在的车厢。还没有走到,他明显感觉到一股不寻常的寒意。在开着暖气的列车上,是不应该透进外面的寒冷气息的。
      他有些诧异,仍是向着自己的车厢走去——那应该是最冷清的车厢,除了他和那名少年,没有第三名乘客了。
      不知道是不是眼花,韩麦尔在踏进车厢的瞬间,似乎看见一缕金色的光芒缓缓散去。
      看见有半天没见的少年正靠在座位上,闭着眼睛似乎是在睡觉。这样睡着可是很容易生病的,韩麦尔叹了口气,放下手中的东西,拿过自己的大衣给少年轻轻盖上。
      “谢谢。”没多久少年就醒了,一双冰蓝色的眸子看不出一点睡醒后的迷茫,似乎盘旋在其中的永远是不化的寒冷。
      “没吃午饭吧,你这孩子怎么这么不爱惜自己……”看少年醒了,韩麦尔少有地训诫起少年来,仿佛这并不是旅途中结伴而行的陌生人,而是自己的孩子一样,“不吃午饭也会生病的啊。”
      “……我不饿。”少年喃喃着反驳,而后又加了一句:“真的。”
      “……算了……”面对这样倔强的孩子,韩麦尔也没辙。视线扫过放在一边的平安果,他忽然温和地笑了起来,“这个总要吃吧,今天是平安夜呢。”
      “……”少年没有答话,视线却转到两只包装得十分精美的平安果上,不太习惯接受别人照顾的他,眼神依旧在游移着。
      “这个是我特意为你拿的哦,一定要吃掉的。”韩麦尔看着少年,一瞬间似乎看见了自己女儿的身影,声音里带上了淡淡的慈爱,“就当是我请你帮个忙,帮我女儿吃掉,可以吗?”
      少年看着他,终于轻轻点了点头。
      韩麦尔微笑地看着他,忽然发现,少年的眼睛深处,有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深思和严肃。

      (五)
      白天总是那么短暂。夜幕很快降临了,车厢里亮起了灯,柔和的光线使得这列行驶在北方平原上孤单的列车也有了些许童话的色彩,仿佛宫泽贤治先生笔下的《银河铁道之夜》中那列行驶在银河群星之间的小火车一样,一路洒落淡淡的温暖。
      广播里很应景地播出了圣诞节的歌,即使在空旷的车厢里,也有了一些节日的气氛。韩麦尔依旧拿着钢笔和速写本在画画,听着广播里欢快的歌声,心情忽然好了起来。转头看看窗外沉入夜色的天空,他想,不知道能不能看见极光呢。
      车厢里忽然经过几名乘客,大约都在二十到三十之间,只见他们背着一些乐器,脸上都是节日的兴奋和爽朗。看见韩麦尔的时候,他们热情地打着招呼:“圣诞快乐,先生!”
      “圣诞快乐!”他也向他们打招呼,心里忽然被一种暖暖的情感填满了。
      “晚上我们要在餐车举行演出,请您一定要来捧场啦!”看上去最年轻的那名青年向韩麦尔热情地介绍,“大家一起来,多热闹!”
      “啊……好的好的,我一定捧场!”
      一行人说说笑笑着走了过去,韩麦尔微笑着目送他们的背影,自言自语道:“年轻真好啊……”
      一旁的少年慢慢抬起头来。
      “年轻,才能将自己的光辉放射得最灿烂啊……这样才不会后悔一辈。”韩麦尔抱起胳膊看着窗外,微微笑着,“这样多好啊。”
      少年愣了一愣,一双眸子一动不动地盯着他看,像是在思考着刚才那句话的含义。
      被少年的目光注视着,韩麦尔有些不好意思地笑道:“哎呀……让你见笑了,人上了岁数就喜欢念叨一些有的没的……”
      “不是的。”少年开口道,“您说的很对。”
      这时少年的眼中,荡漾着一种认真的神色。那种神色让他看起来一下子又成熟了不少。

      晚上——说是晚上,其实全靠时钟的标记显示的是晚上八点——装饰一新的餐车里,乐队摆开了阵势,无论是乡村音乐还是摇滚rap都博得了乘客们的欢呼和喝彩。这一刻仿佛可以让人忘却自己身为旅人的孤独和不快,大家一起狂欢着,庆祝着圣诞节,就像这个节日不仅仅是为了纪念耶稣降临一样,它所寄托的还有人们发自内心的快乐。
      任凭外面刺骨的寒风呼啸着刮过,车厢内的人们早已忘却了寒冷,一股暖暖的温情在人们中间传递。大家一起举杯庆祝,一起唱着歌,每个人的脸上都泛着兴奋的红光。
      韩麦尔忽然觉得,人与人之间的感情就应该是这样的。纵然有数不清的哀伤和愁绪,但是人们不能一直沉浸在其中无法自拔,在这样的节日里,他那可爱的孩子是绝不会露出难过的神情的。同样,自己也不能输给她啊……
      他举起酒杯,向着浓黑的夜幕微微笑着,现在自己的女儿也一定在天堂里,用着一如既往的欢快神情看着自己吧。
      “圣诞快乐,我的孩子。”
      然而奇迹发生了。在他低声地说完这句话的时候,黑色的夜空中忽然亮起了一个小点。韩麦尔有些诧异,却见那小点慢慢扩大,由一个极小的光点变换成飘渺的轻纱,微微飘动着像是节日里装饰的彩带,闪动着瑰丽的紫红色。那紫红色有深有浅,又像极了舞者裙摆上飘飞的褶皱。
      这时车厢里的人们似乎都注意到了窗外的异样,纷纷转过视线看着窗外,惊叹、诧异、惊喜瞬间写在了人们的脸上。不约而同地,大家都安静了下来,仿佛眼前展现的不是明亮的极光,而是洗礼灵魂的圣歌。
      高雅的紫红色渐渐暗去,数道亮黄色的光幕垂天而下,像是曙光女神的宫殿里用晨间最纯净的阳光编制而成的细细纱帘,这纱帘似乎又折射了翠色欲滴的青草,亮黄之中,几缕浅青色在徐徐摇晃,像是活的一样,熠熠生辉。
      亮黄与浅青之后,是耀眼的银白和洁净的淡蓝。比雪花更加纯洁的白色、比天空更加悠远的淡蓝几乎笼罩了整个平原,将这个只有白雪的世界装点成了梦一样的地方。车厢外是一片明亮的空间,似乎前面就是女神那高贵典雅的殿堂,而且自己已经听见了女神和她的侍女们在唱着古老而悠扬的歌谣。列车在这样的天空下驶过,就像一条长长的鱼儿在斑斓的海底游过去一样,包围着自己的全是那梦幻的色调。
      人们惊叹之余,纷纷低下头祈祷着,连火车的声音也安静而柔和起来。韩麦尔望着天际那舞动着的光芒,几乎要落下眼泪来,这是值得永远纪念的景象。
      下意识地寻找那名清冷的少年,韩麦尔发现他不知道什么时候出去了。心想他是不是不喜欢这样喧闹的环境,他也离开了餐车。
      让他更加意外的是,在他回到车厢的时候,发现光线要更加得明亮而温暖。随机他看见了让他难以忘记的一幕。
      那名少年周身泛着淡淡的金色光晕,细小的冰晶环绕在他的周围,像是有自己的意识一样上下飞舞。少年闭着眼,眉头深锁,苍白的脸颊更显得有些透明。待他周身的光芒渐渐暗淡下去的时候,天边的极光也随之慢慢消失了。
      韩麦尔不知道该用什么词来形容自己此时的心情。他愣愣地看着少年放下手,双腿一软几乎要倒下去时,才忽然反应过来,一个箭步冲上去接住他。
      少年清冷的眸中有些疲惫,但是看向韩麦尔的神情却十分坦然。“您的女儿……一定会很喜欢的……”
      “孩子……你究竟是……”心中有太多的疑问,韩麦尔担心地看着少年疲倦的脸,终是问了出来。
      少年忽然笑了起来,那笑容很干净,像是水晶王子终于找到自己遗落的钻石笔尖一样,是最纯真的笑容。韩麦尔惊讶地注意到,几天的旅行中,少年从没有笑过。
      “自己的光辉……这样做真的很好呢……”少年看着自己的手,释然地笑着。“才不会后悔……”

      第二天一早,韩麦尔发现少年已经走了。
      这一段路程似乎没有什么站点,他不知道少年究竟到哪儿去了。
      也许……他就是那个水晶王子,去寻找属于他的真正的那片雪域了吧。
      低头看看自己的速写本,上面短短地写了一句话,字迹很工整很漂亮:“谢谢您这一路的照顾,我感到很开心,您让我有一种回到家的感觉。”
      落款是简单的一个名字:Camus。

      (六)
      五年后,韩麦尔结束了在外国的游历,回到了法国。人们对这位重新回归的画家表示了热烈的欢迎。人们询问他在旅途中经历的最难忘的事情时,他笑着回答说:那个为我的女儿和我点亮了极光的少年,我想我永远也不会忘记他。
      “那么那位少年,您期待和他再次见面吗?”一名记者问。
      明朗的天空中,有鸟儿吱吱喳喳地飞过。
      “他有他自己的生活……如果可以,我希望他可以多笑笑。”
      人们笑了起来,他们为这位幽默的画家能回来感到高兴。
      “请问您有打算绘制新的作品吗?”
      “可以透露一点构思吗?”
      ……
      回到家的时候,黄昏已经悄悄来临。韩麦尔坐在阳台的摇椅上,静静地看着落日。
      在外的五年内,他曾经第二次踏上西伯利亚的冻土平原。那时他在一个小镇的集市上看见过一名有着石青色长发的男子,身边跟着两个活泼的孩子,他们亲切地叫他“老师”。
      男子看见了韩麦尔,他有些诧异,但更多的是怀念。他们彼此寒暄了几句,男子优雅而自然的笑意让韩麦尔感到欣慰。
      “好好生活。”道别时他对那个昔日的少年说。
      “我会的。”他看着韩麦尔,忽然向他深深地鞠了一躬。“谢谢您,先生。”

      “我也要谢谢你呢,孩子……”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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