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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周三的上海笼罩在一种莫名的期待中。向阳完成了一天的工作,目光却不时飘向手机屏幕,仿佛在等待什么。下午四点,一条短信终于打破了沉默:“航班延误,刚落地。明天展览晚上七点,我去接你?——沈聿” 她盯着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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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三的上海笼罩在一种莫名的期待中。向阳完成了一天的工作,目光却不时飘向手机屏幕,仿佛在等待什么。下午四点,一条短信终于打破了沉默:“航班延误,刚落地。明天展览晚上七点,我去接你?——沈聿”
她盯着那条短信看了许久,指尖在屏幕上方徘徊。理智告诉她应该拒绝,保持专业距离,但某种新生的冲动让她回复:“好的。地址发我就可以,我自己过去。”
几分钟后,回复来了:“顺路。六点半到你小区门口。”
没有给她再次拒绝的机会。
那一晚她睡得不安稳,梦境支离破碎:父亲的责骂、母亲离去的背影、沈聿的相机镜头、还有那张照片上陌生的自己...
周四清晨,她比平时更早醒来,站在衣柜前犹豫不决。最终选择了一件简单的深蓝色连衣裙,外搭米色风衣——既不过于正式,也不显得随意。
一整天的工作效率低下,她发现自己频繁地查看时间,仿佛秒针被某种无形的力量拖慢了脚步。林薇似乎察觉到了什么,好奇地打量她:“今天有约会?”
“工作会面。”她迅速回答,声音比预期要尖锐。
林薇挑眉,但没有追问。
五点半,她提前结束工作,罕见地第一个离开办公室。回到家,她花了比平时更多的时间整理自己,甚至淡淡地化了妆,试图掩盖一夜未眠的痕迹。
六点二十五分,她站在小区门口,心跳莫名加速。六点三十分整,那辆熟悉的黑色SUV准时出现在街角。
车窗降下,沈聿向她点头:“准时。”他今天穿着深色衬衫,头发稍微整理过,看上去比平时正式些。
上车后,她注意到车内有一股淡淡的皮革清洁剂的味道,似乎刚刚打理过。
“航班顺利吗?”她问,试图打破沉默。
“延误两小时,其他还好。”他瞥了她一眼,“你看起来不错。”
简单的夸奖却让她不知所措:“谢谢。展览是什么主题?”
“‘都市孤独’,一个朋友策展的,大部分是年轻摄影师的作品。”他熟练地转动方向盘汇入车流,“有些概念很有意思,虽然技术上还不成熟。”
谈话间,车内的气氛逐渐轻松。沈聿讲了几个北京布展时的趣事,她发现自己居然在笑,真正的笑。
展览在一个改造过的老仓库里,空间开阔,灯光设计巧妙。他们到达时已经有不少人,大多是艺术圈的面孔。沈聿显然很熟悉这里,不时有人过来打招呼。
“沈老师!没想到你真来了。”一个扎着马尾的年轻男子热情地迎上来,“这位是?”他好奇地看向向阳。
“向编辑,我们正在合作《城市印记》。”沈聿介绍道,然后低声对她说,“这是策展人小陈,我以前的学生。”
小陈热情地与她握手:“能跟沈老师合作,一定很厉害!他可是出了名的挑剔。”
参观过程中,沈聿不时停下来与熟人交谈,但总会注意不冷落她,细心地解释作品背后的概念和技巧。令向阳惊讶的是,他对自己学生的作品不吝赞美,与媒体上那个尖刻的形象截然不同。
在一组关于城市边缘人群的照片前,他停下来:“这个摄影师很有潜力,捕捉到了那种被遗忘的尊严。”
照片中是一个拾荒老人,正在整理收集来的纸箱,动作认真得像是在进行某种仪式。阳光从破烂的棚顶漏下,在他花白的头发上形成光晕。
“很像你拍的那组。”她轻声说。
他惊讶地看她一眼:“你记得?”
她点头,没有说出口的是,她几乎记得他所有的作品,那些图像在她脑海中留下了深刻的印记。
展览后半段,他们遇到一个穿着时髦的女人,老远就挥手:“沈聿!还以为你不来了呢!”
“林娜,”沈聿的语气变得公式化,“好久不见。”
女人亲密地挽住他的手臂,完全无视旁边的向阳:“上次你说要帮我拍系列照片,怎么就没下文了?是不是又找到了新缪斯?”她的目光终于落到向阳身上,带着明显的评估意味。
“这是向编辑,我们在合作新书。”沈聿轻轻抽出手臂,向后退了半步,站在向阳身边,“这是林娜,画廊老板。”
两个女人礼貌地握手,林娜的指尖冰凉而有力:“向编辑看起来不像艺术圈的,是哪家出版社的?”
简短交谈后,林娜终于被其他熟人叫走。沈聿轻声对向阳说:“抱歉,她总是有点...过度热情。”
“没关系。”她嘴上这么说,但心中泛起一丝莫名的酸涩。
观展结束后,小陈坚持请他们吃饭。在一家喧闹的居酒屋,几个年轻艺术家围坐一桌,热烈讨论着当下的艺术趋势。向阳安静地听着,感觉自己像个局外人。
“向编辑觉得呢?”突然有人问她,“传统出版业如何应对数字媒体的冲击?”
所有目光集中到她身上,她感到一阵紧张。正要回答,沈聿自然地接过了话题:“这个问题太严肃了,先喝酒再说。”他举杯示意,巧妙地为她解了围。
桌下,他的膝盖不经意地轻碰到她的。一股微小的电流窜过,她下意识地缩回腿,心跳加速。
晚餐结束后,小陈等人提议去第二摊,沈聿婉拒了:“明天还有早会,得回去了。”
回程路上,两人都很安静。车内收音机播放着轻柔的爵士乐,与窗外的城市夜景交织成和谐的背景。
在一个红灯前,沈聿突然问:“今晚感觉怎么样?”
“很有趣,很多作品让人印象深刻。”她谨慎地回答。
“我不是问展览,”他转头看她,“我是问你感觉怎么样。你看上去有点紧张。”
她惊讶于他的观察力:“只是不太习惯这种场合。”
“艺术圈的人确实有点...过度活跃。”他理解地点头,“但他们没有恶意。”
车停在她小区门口,引擎熄火后,突然的寂静笼罩下来。街灯透过车窗,在他脸上投下柔和的阴影。
“谢谢今晚的邀请,”她解开安全带,“很有启发。”
“不客气。”他的手轻轻放在方向盘上,没有立即解锁车门,“向阳,我...”
他的话被突然响起的手机铃声打断。是她设置的提醒——奶奶的每日服药提醒。
“抱歉,”她匆忙拿出手机按掉铃声,“是我奶奶...”
“她和你住一起?”他问,声音温和。
“不,她住在老家。我有提醒确保她按时服药。”她简单解释,没有提及更多。
沈聿若有所思地点头:“你很关心家人。”
这句话无意中触动了她的痛处。她垂下眼睛:“只是尽责任而已。”
一阵微妙的沉默。他轻轻叹了口气:“有时候我觉得,你把自己包裹得太紧了。”
她抬头,对上他深邃的目光。街灯下,他的眼睛呈现出一种罕见的温柔。
“我不知道该怎么...”她轻声说,话语消失在唇边。
“不需要知道,”他靠近一些,声音低沉,“只需要感受。”
他的手指轻轻拂过她的脸颊,动作轻柔得如同触碰一件珍贵的艺术品。那一刻,时间仿佛静止了,整个世界缩小到这个狭小的空间里。
然后,出于一种深植于本能的恐惧,她猛地向后缩去,背脊撞上车门,发出沉闷的声响。
“对不起,”她急促地说,手指颤抖着寻找门把,“我该走了。”
沈聿立即后退,举起双手做了一个安抚的手势:“抱歉,我越界了。”
尴尬的沉默在车内蔓延。最终,他解锁车门:“晚安,向阳。”
她几乎是逃离般地下车,头也不回地走进小区大门。直到走进电梯,她才允许自己喘息,背靠着冰冷的镜面,心跳如鼓。
回到公寓,她倒了一杯水,手仍在微微颤抖。镜中的自己面色潮红,眼神中交织着恐慌和某种未被承认的渴望。
手机震动,她以为会是沈聿的短信,但却是奶奶发来的照片——她按时服药的证明和一句简单的“谢谢小阳”。
这一刻,现实如冷水般浇醒了她。她肩负着责任和过去,没有资格享受普通的恋爱和亲密。那种突如其来的接近,唤醒了她内心最深处的防御机制。
她走到书桌前,拿起那张沈聿拍摄的照片。照片中的女人宁静而柔和,仿佛拥有她所渴望的一切自由和勇气。
但那是幻象,不是吗?就像镜头捕捉的瞬间,美丽却短暂。
她小心地将照片放回日记本中,仿佛在埋葬某个不可能实现的梦想。
那一夜,她辗转反侧,脑海中不断回放着车内的那一刻:他指尖的温度、眼中的温柔、自己可悲的退缩...
清晨时分,她终于迷迷糊糊入睡,却梦见自己站在一堵高墙前,墙上有一道裂缝,光从那里透出。她伸手触摸那道裂缝,墙却突然崩塌,将她埋在废墟之下。
醒来时,阳光已经洒满房间,但她心中却笼罩着阴影。
一整天,她避免查看手机,全身心投入工作,甚至主动接手了同事不愿做的繁琐任务。林薇好奇地看着她:“你今天怎么了?这么拼命?”
“只是有点忙。”她简短回答,目光没有离开屏幕。
下午,一条短信终于来了:“昨天抱歉了。排版方案有些调整,什么时候方便讨论?——沈聿”
公事公办的语气,没有任何私人色彩。她既感到安慰,又莫名失落。
回复时,她选择了最安全的方式:“明天下午可以吗?在出版社会议室。”
“好。两点见。”
放下手机,她感到一种奇异的平静,仿佛刚刚避开了一场危险的事故,却又忍不住回想那个危险的瞬间。
下班后,她没有立即回家,而是去了附近的书店。在摄影区,她意外地看到了沈聿的一本早期作品集。翻开书页,那些图像比她想象的更加深刻和敏感,与他在公众面前的形象形成鲜明对比。
在书店的咖啡角,她点了一杯茶,慢慢翻阅那本摄影集。在一张自序照片中,年轻的沈聿站在荒凉的土地上,眼神中有着与她相似的孤独和坚韧。
“我的相机是我的盾牌和窗口,”旁边的文字写道,“通过它,我可以与世界保持安全距离,同时又能够深入观察它的美丽与伤痕。”
这句话直击她的心灵。她突然意识到,他们或许比想象中更加相似——都用某种方式保护自己,都与世界保持着谨慎的距离。
合上书,她感到一种新的理解和平静。也许她的退缩并非完全源于恐惧,而是一种本能的自我保护,就像他通过相机镜头观察世界一样。
走出书店时,夜幕已经降临。城市灯火通明,行人匆匆,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故事和挣扎。
她的手机响起,是沈聿。犹豫片刻,她接通了电话。
“向阳?”他的声音通过电波传来,比平时更加柔和,“我只是想再次为昨晚道歉。我不应该...”
“没关系,”她打断他,声音比预期要平静,“我明白。”
电话那端沉默了片刻,然后他说:“好的。那明天见。”
“明天见。”
挂断电话,她站在街边,看着川流不息的车灯,仿佛一条光的河流。
心防的裂缝依然存在,光依然从那里透入。但也许,她不需要急于推倒整面墙。也许,一点点地接受那些光线,就已经足够。
那一刻,她决定允许自己感受这种复杂的连接,不以任何标签定义它,只是接受它的存在。
就像城市永远在变化一样,人心也可以慢慢改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