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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年 ...

  •   等我再醒来时,身边围着好些人,爹,高叔,杜小四,秦老板,还有许大夫,我茫然地看着他们,想开口说话,却说不出,只能直直地盯着他们。

      爹见我醒了,忙上来问我:“感觉怎么样啊尚儿,还难受吗?”

      我摇摇头。

      杜小四也说:“小尚,你没事真是太好了,你都要吓死我了,我以为我这辈子都吃不到桂花糖了。”

      我笑了笑,终于是能说出话,哑着嗓子跟他说:“你真是走哪都忘不了吃。”

      许大夫抓起我的手摸着脉,跟爹说:“小尚是着了风寒,一冷一热气血攻心,再加上以前的老毛病,不过现在醒了就没事了,给他做些清淡的饮食,不能着凉了。”

      高叔听罢便说:“我这就做去。”出了屋门。

      许大夫带着杜小四走了,杜小四走前还给我留下了一小包陈皮糖,跟我说过几日他再送来。

      床边就剩下爹和秦老板了,秦老板一直没说话,只是默默地看着我。

      爹跟我说,昨晚我倒在顺子房里的时候他和老高还没回来,是顺子冒雪跑去东市济世堂找了许大夫来,又去酒馆叫回了他和老高,现在顺子又去看书了,他去跟顺子说一声我醒了。

      爹出了门,秦老板终于开了口:“你在梦里一直含含糊糊地说什么不是你不要赶你走?”

      我愣住了,我知道他说的是什么,但我瞬间反应过来,我笑了笑说:“哈哈,小时候犯错挨爹一顿打,他每次都说要把我赶出家门去,长大了做梦也梦这些了。”

      我看到秦老板嘴角动了动,我想着,我这样说应该没问题吧?

      秦老板扯出一个笑说:“没看出来你小时还挺淘。”我在心里松了一口气,随后也笑起来。

      晚上我能下地了,便去了顺子的屋里,顺子没抬头,问我:“好了?”

      我回答:“嗯,好多了,昨晚多谢你了,要不是你我说不定就死在这了。”

      顺子还是头也不抬地说:“年纪轻轻说什么死不死的,你现在不是好好的吗?”

      我坐到他身边,撞了一下他的肩膀:“总之还是谢谢你救我一命。”

      顺子平日里不爱说话,看起来总是冷冰冰的,但我知道他是很好的人。

      他给学堂捐了不少的钱,让更多孩子能去念书识字,还总拿自己的工钱替路过的乞丐买吃食,在爹要打我时总把我护在后面,他说着没时间给自己去医馆配冻伤的药膏,却在高叔生病时记住了我说的东市济世堂。

      昨晚的雪那么大,他一个人跑去东市请大夫,又到长安西街的酒馆把爹和高叔叫回来,顺子为人,若他明年能高中进士,以后一定是个为民谋福祉的好官。

      临近年下,茶馆直接关了门,最近清闲,我也学着顺子的样子装模作样地看书,那些文人的咬文嚼字我大半是看不懂的,我便去买些话本子来看里面写的大白话,也是个解闷儿的法子。

      兰香苑的戏排得越来越密,而且每次去都座无虚席,我和杜小四坐在靠边的位置一起嗑瓜子儿,散了场又去后台和秦老板说会儿话,有时候能遇见柳莺莺,看她在桐花阁住着还算习惯,我也放了心。

      二十九那日,是兰香苑今年的最后一场戏,明日大年三十,大家都要在家里守岁吃团圆饭。

      我和杜小四约着去找秦老板吃涮羊肉,秦老板不推辞,只说要早些回来预备晚上的大戏,问他晚上唱什么,他说是唱铡美案。

      北市那涮羊肉的店里生意很是火爆,跟夏日里的茶馆一样,等了半天才空出桌子来坐下。

      切得薄薄的羊肉在铜锅里烫一下就熟透了,裹上麻酱和香油,吃完身上的寒意都尽数消散了,我和杜小四吃得放肆,面前的秦老板还是一副儒雅从容的样子,我的疑惑和第一次跟他吃面时一样,真不知他的筷子和嘴是怎么配合得那样天衣无缝的。

      吃完饭我们便去了兰香苑,晌午的太阳照在人身上并不多暖和,倒不如刚才那一口羊肉。

      我眯着眼睛抬头看天,天是蓝色的,没有一丝云彩,旁边的商铺只有些稀稀拉拉的人,路上也有卖炭的人在叫卖着他的木炭。

      杜小四说:“这冬天可快点儿过去吧,一个冬天不知道要冻死多少人呢。”

      秦老板听见这话,神色略微凝滞了,我接着杜小四的话:“生死有命,你怎么知道他们死了不能投个更好的胎去?说不定来世就能享福了。”

      杜小四全然没想到我会这样回答,眼睛滴溜溜转了转说:“也是,对那些苦命人来说,死了确实比或者更好。”

      进了兰香苑,秦老板又给我们留了一个楼上的雅间,我们在后台看着秦老板化妆,看时间差不多了便上了二楼。

      今晚的戏很是精彩,迎了个满堂彩,秦老板的唱功似乎又进益了不少,好多人都在精彩处往台上扔着彩头。

      年过完了,我们已经在预备着回江南的事宜,来回的路程一共需一个半月,在江南采买和探亲差不多需一月左右,等再回京城就该是三月了。

      柳莺莺早早就备好了行李,就等我们出发,临走前一天,我分别去和秦老板和杜小四告了别,杜小四重复好几遍让我别忘了给他带好吃的,我连连答应,他还是不放心,就又闹着要和我拉钩才算。

      我们从陆路换了水路,又换了陆路,到了苏州府,柳莺莺找了个能看见荷塘的竹林,从包袱里拿出一个小罐子,挖坑埋了,又立起来一个小坟包。

      她望向我说:“小尚哥,你识字,你帮我给小莲姐姐写个牌位可以吗?”

      我点头,从包袱里找出笔墨来,在柳莺莺找的一块破木板上写上“叶小莲之墓”,柳莺莺十分郑重地将那木板立在坟前,磕了三个头。

      又在船上坐了两天,总算是到了杭州府的码头,还是二月初,空气里还有微微的寒意,我们雇了马车往城外茶山去,路上便下起了濛濛细雨,柳莺莺掀开马车的帘子看着路上的景色,不住地说好看。

      爹说:“今后你就住在我们茶山上的家里,好看的景还有的是。”

      安顿下来,休息了几天,爹开始教柳莺莺如何种茶,采茶,制茶,就像当年教我一样。

      我们用了一月的时间走亲访友,制好了今年的新茶,我去了铺子里买了给小四的桂花糖,又再选了一些可以存放的零嘴儿。

      待我们收拾好东西准备返回京城时,柳树已经发了新芽,在暖暖的阳光下,玉兰、桃花、杏花都开了,路上还有许多卖杏花的小贩,我买了两把油纸伞,预备回去送给秦老板和杜小四。

      又是一个月的长途跋涉,我们总算是回到了京城,这次离开江南爹似乎十分不舍,我几次看他望着家乡的方向发着呆,高叔劝解他说,住在哪哪便是家,爹只是叹叹气。

      回来的第二天我就带着给秦老板和杜小四的东西去找了他们,杜小四捧着装桂花糖的罐子闻了又闻,笑得眼睛都要没了。

      秦老板很喜欢江南的油纸伞,雨前龙井也让他们赞不绝口。

      京城的天气还是冷,好在太阳光已经有了暖意,我们在济生堂后院的杜仲树下品茶,吃着杜小四新做的茯苓饼。

      我跟他们讲这次回江南的见闻,还有在路上遇到的有趣的事情,我说着柳莺莺把春琴葬在了苏州的竹林里,便想起今日来时瞧见怡红院牌匾的灯笼下还是有春琴的名字,我便问杜小四:“春琴已经死了,怡红院为何还挂着春琴的灯笼?”

      杜小四看着我,叹了口气说:“一个春琴死了,还有下一个春琴来补上。你以为青楼的姑娘都是各用各的名字吗?进了青楼,就是任人把玩的物件,客人说你叫什么,你就叫什么,这个死了残了,下一个再补上,常事罢了。”

      秦老板也点点头说:“不错,女人的处境比我们男人要艰难得多,青楼里的姑娘,没有一个是自己愿意去的,不是被爹娘卖的,就是被人牙子拐的,还有被自己的丈夫卖了的,一进去那青楼的门,最后的下场就和春琴一样,除非死了病了,否则再难迈出那个门来,柳莺莺能干干净净地活着出来已经是烧了几辈子的高香了。”

      他们的话让我震惊了许久,我从前只觉得青楼是许多男人的寻乐地,却不知那也是无数女子的葬身地,而那些女子的苦难都是男人造成的,我第一次恨自己身为男人,恨为何男人的快乐都建立在女子的悲苦和血水之上。

      我不知该说些什么,只埋头喝着手里的茶。

      秦老板许是看我神情不对,他说:“这世上还有许多身不由己的事,这不是你我就能轻易改变的。”

      我抬头看着他苦笑,杜小四递给我一块陈皮糖:“嗐,别想那些烦心事儿啦,吃块糖心里就不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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