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汤秘书今夜不下班》六颗石榴

1、相亲

　　A市，君茂资本大楼。

　　汤依从董事办出来，公司落地窗外的夕阳透过她的无框眼镜，刺得她眯了眯眼。
　　她盯着高跟鞋尖向电梯口走去，脑子里回想着董事长刚刚说的工作变动，细细盘算着，一路上还要不断点头回应同事的打招呼。

　　早已过了下班时间，她绕过空空荡荡的办公区坐下，手机屏幕亮起，微信最上方的聊天框是闺蜜许笑笑半个小时前发来的消息。

　　【笑一下算了：人呢人呢！！！今晚Heaven见啊~】
　　【笑一下算了：唉，汤秘书就是忙，这么久还不回我呜呜呜】

　　夕阳在汤依的工牌上烙下一道金边，她摘下眼镜揉了揉眉心，绷了一整天的脸总算有了点笑意。她舒服地靠着办公椅，长舒一口气，飞快打字回复：

　　【躺椅：来了，才下班。等着。】

　　发完消息，汤依撑起身摘下工牌，拎起手提包在包底翻出一支暗红色口红补妆。

　　瓷白的脸上红唇张扬热烈，盖过原先的浅唇色，与她裸粉色衬衫和白色包臀裙的温柔气质形成鲜明反差。

　　汤依自然注意到了这点，但她并不在意，只是迈开步子向门口电梯走去，高跟鞋在地板上发出错落有致的响声。正等电梯时她手机响了，来电显示是陈莲女士。

　　“喂，妈？”汤依一手把手机贴在耳边，另一只手在包里翻找前几天刚买的香水。

　　“下班了？”陈莲女士声音尖锐得像一根针扎进耳膜，“康庄，松风阁，七点。我和你爸给朋友接风，不要迟到。”

　　汤依翻包的手顿住：“现在？我刚约了……”然而她没来得及拒绝一句话，电话已经挂断。

　　又是这样，没有询问，只有命令。

　　她抑制住烦躁的心情，把香水丢回包里，拎出车钥匙。

　　在服务员的指引下，汤依顺利找到了松风阁，但她并不着急进去，而是找到卫生间镜子前，摸出包里随身携带的一次性湿巾，微微向前俯身，开始仔细擦拭口红。

　　平时去Heaven前她才会涂这只，真要让陈莲女士看见这口红色号，指不定要怎么骂呢。
　　想到Heaven，她擦口红的动作停下。
　　坏了，忘记跟许笑笑报备了。

　　她掏出手机拨通许笑笑的电话，对方很久才接。

　　“喂？依依你人呢？多久了还没到？”背景声嘈杂混乱，震耳欲聋的音乐中，许笑笑的声音仿佛从很远的地方飘过来，听得不太真切。

　　“不好意思啊笑笑，我妈突然说有饭局让我去，可能要晚点儿。”汤依打开水龙头，将湿巾浸湿一点，再次抬头擦拭。

　　她有条不紊地把手上湿纸巾对折几折，扔进垃圾篓，对镜捋了捋柔顺的长发，把手机捞过来，一边往外走：“你好好玩……”

　　　好不容易听完许笑笑对自己没法按时到场的强烈谴责并哄好这位亲爱的大小姐后，汤依终于走到包厢门前，清清嗓子，换上另一幅标准笑容，推开包厢门。

　　“叔叔阿姨好！不好意思，下班高峰有点堵车，刚刚才到，实在是失礼了。”
　　“怎么搞这么晚？”陈莲语气责备，起身拉着汤依的手臂往桌子走来，“来，认认人。”

　　汤依习惯性扫视一圈，除了父母，在座的还有一对与汤父汤母年龄相仿的夫妻，想必就是陈莲女士电话里的朋友。

　　唯一意料之外的是在二人旁边，还坐着一个年轻男性。
　　他一身黑衣，黑色鸭舌帽帽檐压得很低，低头看手机，认不清相貌。

　　又是相亲局。

　　几乎在看见他的瞬间，汤依便明白了母亲生硬的语气是何用意。
　　她心里翻了个白眼，面上却丝毫不显，仍然挂着一副职业微笑，在母亲的指引下依次和两位前辈打招呼，礼数周到，挑不出错处，引得两位连连点头，连带着目光也变得慈祥起来。

　　“这是你章叔叔的儿子，章铭朗。小依，你坐他旁边去，互相认识一下。”陈莲拐弯抹角，终于说到重点。

　　汤依依言再度提起嘴角，礼貌地向男人伸出右手，“你好，我是汤依。”

　　男人的视线终于从手机屏幕里移出来。
　　他缓缓抬起头，黑色帽檐下一双狭长的眼与汤依对上视线。他面部轮廓利落分明，带着一种不言自威的冷感。

　　汤依瞳孔微微闪烁，不动声色地挑了挑眉，暗暗感叹这张无可挑剔的面庞。他墨色的眸子深不见底，仿佛已经一眼看穿了她一切。

　　短暂的停顿后，男人才终于有了动作。他伸出右手，干燥而温热的手掌礼节性地轻握了一下她的指尖。

　　“章铭朗。”

　　他的声音低沉而沙哑，惜字如金一般简单地报出名字，没有任何多余的话。

　　肢体触碰转瞬即逝。

　　汤依收回手，也收回思绪，按母亲要求挨着章铭朗坐下，挺直腰背，恢复了冷静得体的模样。

　　不一会服务员上茶，汤依自然起身接过茶壶，为在座的长辈们添茶。

　　章母目光几乎贴在她身上，越看越觉得这孩子讨喜，又讲礼貌，便开口问道：“依依呀，你现在做什么工作呢？平常忙不忙？”

　　汤依正好按顺序倒完一圈，闻言轻放下茶壶：“阿姨，我在君……”

　　“她一心做她那个破秘书，天天端茶倒水伺候人的，不知道有什么前途！”

　　陈莲一说到这个话题就来气，打断女儿的回话，开始向章母大倒苦水。从去年过年没回家说到今天饭局迟到，把秘书工作几乎贬得一文不值。

　　汤依识趣地闭嘴。她早已习惯，因此仍然静静坐在那里，一句话也不反驳，脸上丝毫看不见一点被母亲当众责骂的愠怒。

　　一旁玩手机的章铭朗抬起眼皮，瞥了一眼身旁淡定自若的女人，又看向滔滔不绝的陈莲和拉架劝阻的汤父，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他唇角微勾，手机屏幕也按灭了，摸出金属打火机好整以暇地在手上玩弄，发出有节奏的响声。

　　陈莲好不容易说累了，端起茶杯喝口茶润嗓，正准备放下杯子继续时，章铭朗从椅背上直起身来，慢悠悠地开口：“陈阿姨，你这话说得不对。”

　　角落的透明人忽然作声，全场都静默下来。汤依心里一惊，微微扭头，只看见他轮廓分明的侧脸线条。

　　“秘书不是什么好做的工作，更不只是端茶送水。”

　　章铭朗把手上的打火机吧嗒一声合上盖子，动作干脆利落，“从准备材料，安排会议宴席，到看老板眼色说话行事，没一项是轻松活，压力很大的。”

　　说完，他转头看了一眼愣住的汤依，朝她勾勾嘴角。

　　“是呀是呀，铭朗这话说得没错的。”章母最先从震惊中反应过来，连忙覆上陈莲的手安慰。

　　“年轻人嘛，工作忙点正常的。我和铭朗他爸这次来A市也是因为这小子调职到总公司，跟过来顺带着旅个游的。你家依依这么漂亮，坐在那文文静静亭亭玉立的，说话做事都体贴周到，我要是你我做梦也要笑醒！”

　　听见朋友对女儿的夸赞，陈莲的脸才阴转多云，眼睛里满是对自己教女有方的骄傲。
　　一时间她也忘记继续吐槽下去，又拉着章母开始大谈汤依从小到大如何如何听话，长大了反而翅膀变硬了云云。

　　“年轻人应该很有话题聊呀，你们两个怎么反而安安静静的。都聊聊朋友，聊聊工作。铭朗，你是男生，主动和小汤加个微信！你们年轻人不就这么交朋友？”章母聊天之余，不忘暗搓搓地撺掇俩人。

　　汤依毫不意外。她放下茶杯，解锁手机打开工作微信，然后扭头笑盈盈地对章铭朗说：“我扫你吧。”
　　一套流程下来一气呵成，像是早已排练过很多遍。

　　章铭朗似乎没预料到她会是这样干脆利落的反应，微微一顿，目光撞上她真诚的眼睛。
　　他没吱声，默默打开二维码。

　　难得见儿子这么配合，章母感觉有戏，决定再拱一把火。

　　于是她笑着对陈莲说道：“我就说你家依依讨人喜欢！肯定谈了男朋友了吧？铭朗这小子，一心忙工作，让他谈恋爱他就说不急，问他喜欢什么类型的他也不说，来年就28了还在这不急不急，真是急死我了！”

　　“这不是巧了！汤依也单身呢，她这么些年就和我杠着，也没谈恋爱。”
　　陈莲激动地应声。两人一唱一和，目的昭然若揭。

　　“我都说了我不......”
　　“好呀。”

　　在场唯二的两位适龄人士同时开口，说出的却是截然不同的两句话。

　　章铭朗怀疑自己耳朵出了问题。
　　他皱着眉头转过头去看她，眼神中显然满是疑惑与质询。
　　然而对方根本没给他任何眼神，只是表情认真地注视着对面两位红娘。

　　“我想通了，都这个年纪了也应该找对象了，我们俩会好好接触试试的，我们都非常期待下一次见面！对吧？”

　　她扭头向他“征询意见”。

　　章铭朗瞬间明白她的用意。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早点应付过去才是上策。
　　于是他迟缓地点点头，做足心理建设后，抬头看向对面双眼放光的两双眼睛，艰难地从牙缝中挤出一个字：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