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夏待渡》淋溪雁

12、安岛夜谈

　　第一道菜端上来，苏渡看着里面的安岛特色香料挑眉，四五种大料放在菜里，她实在是不能很有信心。
　　夏长墨倒是没在意这些，她夹了一筷子菜进碟子，问苏渡：“刚才你说，你是第四次去晶体中心？”
　　苏渡犹疑着尝了一口菜，居然还不错。“嗯。”
　　“前两次来是当初给启涟购买晶体，那第三次是为什么？”
　　“你想知道？”
　　“你想说吗？”
　　夏长墨语气并不强硬，语调也不高，苏渡甚至从中听出几分诚恳。她望着夏长墨，心里什么地方又无端地动了。
　　“我的通讯官梧桐在我辞职前几个月去世了，她在安岛生活过一段时间，在晶体中心干过一段时间的活，我那一次来是，看看有没有什么她的东西能带回去，放在她墓前。其实起不了什么作用，只是让我自己宽心。”
　　“带了什么回去？”
　　“没带。和她相关的东西只有一条晶体项链，是她当时自己打磨的。”苏渡顿了顿，“那条项链戴在茉莉身上。”
　　“茉莉？晶体中心那个女孩？”
　　苏渡点头，“嗯。逝者已逝，好歹给活下来的人留个念想。”
　　短暂的寂静。
　　夏长墨看着菜里的香料，迟疑了一会儿，还是问了出来。她其实并不确定这问题是否合适，“梧桐……是怎么死的？”
　　“为了救我。星际主权联盟的AU303号维和行动，当时我在战乱星球外指挥军舰。指挥中心研究室里的操作台中控系统中存有关于那次行动的资料，必须被销毁，一旦暴露我会面临极大风险。”苏渡面色平静，没人能看出她平静底色下到底藏着什么。“但敌方破解了密钥，资料即将上传完成，她冲进操作室，阻断上传。”
　　夏长墨垂眼，后面的事大家都清楚。研究室爆炸，一人死亡。接下来的几天，各星球的联合军舰捣毁了反叛组织老巢，星际重回平静。三个月后，七盟最高指挥官辞职，星际震动。
　　夏长墨盯着苏渡轻触桌面的手指，“你是因为这个辞职的？”
　　“算是吧。为了那莫须有的可能风险，要她拿性命去赌？我若能接受让自己的通讯官为了还未发生的危险去死，那我所有的本事都算是白学了。训练营里那许多年教的可不是这道理。”苏渡思忖良久，久到夏长墨以为话题已经结束，苏渡又开了口，“但辞职也不全是因为这个。”
　　有些事只是开端。撕开最外层，除了当事人，谁也不知道里面藏着什么。
　　夏长墨等了一会儿，没等到苏渡更详细的解释。她没有追问，话头一转，“去明泽监狱也是为了这件事吗？”
　　“是。夏首聪明。”
　　“有结果了吗？”
　　“没有。”苏渡摇头，又重复一遍，“完全没有。”
　　二人在安岛语的包围中用除了彼此没人听得懂的通用语言沟通着，服务生端来最后一道菜，打断了这凝重的氛围。
　　夏长墨放在桌上的手机亮了屏，苏渡瞥了一眼，看到消息显示。她移开目光，给自己夹菜，安岛菜其实并非多好吃，一方水土养一方人，安岛这滋养了晶体矿藏的土地似乎养不太好瓜果蔬菜。但来安岛的机会毕竟不多，当地特色菜总要尝尝。
　　苏渡又掇了两筷子菜，再看一眼夏长墨，后者已经放下手机。
　　“怎么了？”
　　“浅浅的消息，问我今天怎么样。”
　　苏渡话都到了嗓子眼，又闭着嘴不肯说，压却也压不下去，只能在喉头盘旋着，像蚂蚁爬。她给自己盛汤，喝了一口，刚进口就被烫到，慌忙咽下去只觉得一股热流从舌头一路下行到胃，烫得难受。
　　被烫的那一瞬间很难掩饰，苏渡低头找冰水，但自己的杯子里已经倒了热茶。下一秒，夏长墨拿过她那边尚未使用的杯子，倒了冰水，放到苏渡面前。那两秒的灼热是很难忍，但过了也就没事了。已经没事的苏渡看着自己面前这杯冰水，忽然觉得又有点热。
　　她端起水杯喝了两口，冰水又把刚才热汤走过的地方冰了一遭。
　　这冰火两重天实在有点好笑。
　　放下水杯，她问夏长墨：“那你怎么喝水？”
　　夏长墨看了看远处正在忙碌的服务生。
　　“我等会儿让他再拿一个。”
　　苏渡又忍不住调戏一句，“夏首介意我啊？”
　　夏长墨瞬间就明白了苏渡的意思，她似乎是觉得好笑，但又因为习惯性的克制没笑出来，只是嘴角微微扬起极小弧度。
　　“不介意，只是怕你不够喝。”
　　苏渡挑眉，支撑在桌上的右手向下做了个请的手势，手掌下方是自己刚才喝了三分之一的冰水。夏长墨这次倒是笑了出来，伸直手臂又拿回那杯水，喝过后放到一旁。
　　苏渡又感觉嗓子有点发干，但也只能再喝自己手边的热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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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晚饭没吃多久就结束了。
　　苏渡吃饭不慢。她倒不是天生就吃饭快，只是训练的时候没时间多吃，当了指挥官之后更没时间多吃，一来二去也就养成了快速吃饭的习惯。她拿筷子摆弄着自己碟里的鱼肉，观察夏长墨的吃饭速度。夏长墨倒是吃得不快，慢条斯理地，看起来不像是日理万机的人。
　　苏渡和夏长墨二人是同样的培养机制下选出来的最优者。苏渡清楚，吃饭时间必然也是考察的几百项内容之一。上次在穆百里一起吃饭时苏渡就发现夏长墨吃饭不快，她怀疑以夏长墨的吃饭速度，估计在训练营里没吃过一顿饱饭，但夏长墨的训练成绩是S+级别的出色。
　　吃不饱饭怎么打架的？又是怎么打赢的？苏渡疑惑，但她没问。她开口，把话题转向别处。“上次来安岛的时候，赶上安岛的烟花秀。”
　　现在不是安岛的旅游旺季，安岛并非旅游业发达的地区，每年外来游客最多的时候应该是三月的宝石展览和九月的烟花秀。
　　“你去看了？”
　　“我当时恰好在放烟花的不远处，很难看不到。”
　　“人多吗？”
　　“挺多的，大家都挤在海滩上，就为了看那些只能绽放短短几秒的烟花。”
　　“不好看吗？”
　　“好看。几十万人坐飞船走这么麻烦的线路来到安岛，就为了看烟花秀，怎么会不好看。”苏渡回忆着那天的情景，“其实安岛的海滩夜里也挺好看的。但是我上次来是为了梧桐，哪里有心情欣赏。”
　　“海滩离得远吗？”
　　苏渡从手环里调出悬浮地图，辨别了一会儿她们现在的位置。
　　“不远，7公里，而且这里应该设置了海滩专车。但现在不是烟花秀活动时期，不知道还有没有。怎么了？”
　　“要去看吗？现在去。”
　　苏渡一怔。
　　她看了夏长墨一眼，腹诽道，这个人到底是不是故意的？怎么能随随便便就说出这么撩人心痒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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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海滩专车在这个时候并未设置，但有二人自动观光车可以租用。工作人员还告诉她们，骑观光车可以走观光专线，那条路上不会有来往车辆，周边风景也很好。
　　工作人员面带笑意，显然是把她们二人当成了情侣。“远远的就能听见海的声音，一阵一阵的，还能闻到吹来的海味，路上视野也很开阔。全程都有路灯，很亮堂，不用担心交通安全问题。有很多情侣都坐这个的。”
　　苏渡故意没辩解，夏长墨像往常一样没说什么。
　　于是两人就坐上了双人自动观光车。
　　工作人员没说错，海的声音从远处袭来，甚至能闻到些许闲腥，路灯洒在观光道上。今天只是寻常工作日，不是节日，海滩上人不多，观光专线上更是只有她们这一辆观光车。
　　20分钟的车程结束，观光车停在海滩边上，苏夏二人下车。潮线附近堆积着被晒白的珊瑚残骸和碎贝壳，不远处的沙子里还隐约可见半截啤酒易拉罐。
　　夏长墨站在海滩上，她深吸一口气，闻到闲腥却自由的空气。风吹过她自然生长的卷发，带起又轻轻放下。安岛是福佑之地，福佑之地从不缺美景。海浪从远处翻腾着过来，涌到岸边又回退，偶尔有鸟类飞过。
　　人在这样的环境里很难不放松。
　　但最高指挥官很多时候都挺不是人的。
　　苏渡看着闭眼呼吸的夏长墨，实在不明白夏长墨怎么能如此放松。
　　是，这里风景很好；是，安岛不是启涟，在这样一个隔绝之地可以暂时抛却一切；是，海风轻拂很舒服。
　　但自己明明站在这儿。
　　夏长墨难道不会因为自己的存在而产生一丝一毫的分神？
　　夏长墨果真对自己如此不设防吗？
　　苏渡还没自信到这种程度。
　　但她也闭眼深吸一口气，让略带咸腥的空气进入肺里，侵入五脏六腑。
　　“长墨，你对我好奇吗？”
　　长墨两个字自然地从她嘴里脱出，苏渡希望长墨本人不要发现异样。
　　夏长墨睁开眼睛，看着海面翻涌。“非常。”
　　“好奇什么？”
　　“很多。”
　　“你也好奇我为什么会辞职吗？”
　　“是。”
　　“那你为什么不继续问？刚才在饭店，你明明可以继续问下去。。”
　　“你想说自然会说，我不想冒险。”
　　“冒险？冒险什么？”
　　苏渡似乎听到夏长墨轻叹一口气，又觉得是错觉。
　　“不想冒险让你觉得我没有距离感然后远离我。”
　　苏渡太阳穴又开始跳。该死的，这个夏长墨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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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安岛这个季节晚上没有夜生活，路上街灯稀疏地亮着，带来模糊的安全感。回到旅馆已是晚上十一点半，夏长墨在玄关处挂上大衣。
　　苏渡在沙发上坐下。连续说了七八个小时的安岛语，她的大脑已经倦怠。
　　“其实我一直想问你，为什么不多带几个人来？钱蕊来的时候可带了六个一等护卫。”
　　“[亩云]最近忙着交战，士兵调动是很正常的事。[启涟]事情太多了，这次出行安岛是临时加的，没提前往下通知。”
　　苏渡看她一眼，又被夏长墨的“神性”震惊。临时安排是很正常的事，指挥中心甚至有一个部门专门处理临时事项。虽然这次出行有点保密的意味，但最高指挥官出行绝不可能无人保护，此种情况只有一种可能，就是夏长墨拒绝了。拒绝的原因也不难猜，这段时间的相处下来，苏渡已经对眼前人有了大致了解。护送最高指挥官出行这件事实在是大事，免不了要许多人随时待命。夏长墨很不愿意麻烦别人，她拒绝无非就是不想让其他人跟着她多跑一趟。
　　毕竟这一趟理性上来说确实不会有什么风险——只要七盟不把架子摆太大，安岛不会和七盟对着干。
　　苏渡不懂夏长墨为什么不肯正大光明承认自己的周到和体贴，她盯着夏长墨看。她从来不喜欢无私奉献不求回报甚至不认为自己高尚的殉道者，她偏要夏长墨承认其善良与体贴。
　　夏长墨在苏渡的注视下一直没做声，很长时间之后，苏渡听见夏长墨轻叹一声：“是，是我拒绝了。大家都很忙很累，没必要多跑一趟。”
　　苏渡得逞地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