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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5、被打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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医院走廊里弥漫着淡淡的消毒水气味,但窗边一束新鲜茉莉散发的清雅香气稍稍中和了这股味道。护工阿芳拧干温热的毛巾,水珠滴入盆中,荡开细小的涟漪。她看着温妤动作轻柔而熟练地托起魏老太太的后颈,那份细致和专注,甚至比专业护工还要到位。
心电监护仪的线缆被温妤小心地理顺,避免缠绕。
“魏老师昨天清醒了一会儿,”阿芳小声对前来探望的赵云舒说,并指了指床头柜上新换上的迎着窗外微光的向日葵,“看见这花,还笑了一下呢。”
老太太赵云舒循声望去。温妤正俯身在魏静姝耳边低声说着什么,几缕柔软的发梢垂落下来,轻轻扫过老人枯瘦的手背。魏静姝原本有些浑浊的瞳孔似乎动了动,一只颤巍巍的手,用尽微弱力气,勾住了温妤的衣角。
床头柜上摊开着一本素描簿,上面画的正是魏老太太沉睡时的侧颜,笔触温柔。
“前天半夜痰有些堵了,”阿芳比划着,语气里带着后怕和欣慰,“温小姐当时紧张得不行,一夜没合眼地守着。说真的,赵奶奶,我觉得温小姐才像是魏老太太的亲孙女呢。她是天天雷打不动地来,特别细心地学着给老太太擦身、按摩,什么都亲力亲为。”
在监护仪规律而平稳的“滴滴”声中,温妤轻轻握住老太太的手,将其贴在自己温软的脸颊上。
赵云舒越看这孩子越是喜欢,她坐到魏静姝的病床边上,轻声对着似乎能听见的老友说:“静姝啊,你还记得咱俩以前的约定吗?就想着以后要是两家有年纪相仿的孩子,就结个亲家。谁知道后来咱俩生的都是淘气小子,两个儿媳妇的第一胎又都是男孩,好在后面多了温妤这个乖巧的女孩。老姐姐啊,我是真觉得温妤这孩子好,心地善良,又沉静懂事。你要是放心的话,我就想把她指给我们家小妄了,你放心,有我在,一定会护着这孩子,不让她受委屈。”
床上的魏静姝眨了眨眼睛,表示同意,接着又努力地把眼珠往右边转了转。
赵云舒明白她的意思,叹了口气:“我知道你是说那些财产…可温妤那孩子觉得,那些是温家的东西,她不肯要。”
魏静姝的情绪突然有些激动,旁边的监护仪发出了几声急促的“滴滴”声。刚从外面打水进来的温妤急忙走到床前,俯身轻声问:“奶奶,您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吗?”
赵云舒赶忙安抚道:“老姐姐,你别着急,这事我来跟她说,你放宽心,好好休息。”听了这话,魏静姝的呼吸才逐渐平缓下来。
“温妤啊,这事我得当着你奶奶的面跟你说。”赵云舒神色认真。
温妤以为还是在坚持说财产的事,心里已经想好了婉拒的说辞。她对如今的生活没有太多奢求,能养活自己就够了。身边的人近乎陌生,灵魂深处仿佛一无所有,也无处可归,活着对她而言,早已失去了曾经鲜亮的意义。
“你奶奶最放心不下的就是你以后一个人。我家小妄比你大四岁,人还算稳重,也就大学时交过一个女朋友,现在单身着。我跟你奶奶早年也约定过,要是两家有年纪合适的男孩女孩,就结个亲家,互相有个照应。”
听到这里,温妤将目光投向床上的魏静姝。魏静姝努力地眨了眨眼睛,眼神里充满了殷切的期许。温妤昨天刚和主治医生聊过,老太太的身体机能正在急剧衰退,能不能撑过这个月都很难说。
看着魏静姝那饱含担忧与最后期望的眼神,她无法说出任何拒绝的话。
“奶奶,”她声音轻柔却清晰,“您是这样希望的吗?”
魏静姝再次眨了眨眼,目光紧紧锁着她。
“好,奶奶,我答应您。”温妤深吸一口气,“我会和裴妄试试的。至于财产的事情,我也会尽快和王律师联系,您别担心了。”
看得出来,魏静姝对温妤答应这两件事感到非常欣慰,这几乎是她临终前最后的夙愿了。听着温妤这些年在国外坚持画画、拿了奖、成了小有名气的油画家,她打心底为这孩子高兴。
等魏静姝睡着后,温妤送赵云舒到楼下。赵云舒拉着她的手:“小妤啊,你刚才答应的,不是为了哄你奶奶高兴才说的吧?小妄这孩子是我看着长大的,品性不坏。你们年轻人多接触接触,了解了解彼此,说不定真能聊到一块去呢。”
温妤有自己的想法,但也不想欺骗老人:“赵奶奶,我说的是认真的,我会和裴妄联系。至于奶奶的财产,我是真没打算要的。我不签字,遗嘱暂时也不会生效,能拖一天是一天吧。我明白奶奶是为我好,但我……”她顿了顿,“我更希望能靠自己。”
赵云舒叹息了一声,拍了拍她的手:“你这孩子,看着柔顺,骨子里还挺倔。罢了,你要是真能成了我的孙媳妇,裴家也不会短了你的,那些东西要不要也就不打紧了。”
送走赵云舒后,温妤拿出手机,给裴妄发去了一条消息:“裴先生,您好,我是温妤。请问您方便吗?有件事想请您帮忙。”
此刻,裴妄正和几个朋友在一家私人俱乐部小聚。温翎恰好也在,她眼尖地瞥见了裴妄手机屏幕上弹出的消息提醒和“温妤”的名字,心中顿时警铃大作,涌起一股强烈的不爽和警惕:温妤找裴妄能有什么事?但她和裴妄目前也只是有些暧昧,并无正式关系,不能直接质问。她暗自留了个心眼,决定悄悄观察,看看温妤到底想干什么。
裴妄从洗手间回来,看到这条信息,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笑容。他早知道今天奶奶去了医院,也隐约猜到了些谈话内容。他随手回复:“方便。晚上七点,酒店咖啡厅见。”
回完信息,温妤抬头望向天空。外面是难得的好天气,阳光猛烈,晃得人几乎睁不开眼。如今的日子,对她来说,过得既快又慢,是一种难以言喻的混沌感。
晚上七点,温妤准时出现在酒店咖啡厅。裴妄几乎是踩着点进来的。咖啡厅经理显然认识他,立刻恭敬地将两人引向一个安静的包间。
尾随而来的温翎,只能在不远处找一个不太显眼的角落坐下,暗中观察。
“温小姐,不知道找我有什么事?”裴妄坐下后,开门见山地问道。虽然不清楚具体事宜,但奶奶的嘱咐他不敢忘,同时,他对这个能让温家父母吃瘪、据说性格沉静却敢直言的女人,也存有几分好奇。
温妤看着他,语气平静地抛出请求:“我想请你和我交往。”
裴妄的眉头立刻皱了起来,语气也带上了几分不悦:“温小姐,这恐怕有些强人所难了,我对您并没有男女方面的兴趣。”
“我知道,”温妤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我对你同样也没有任何兴趣。”
“哦?”裴妄挑眉,身体向后靠向椅背,“那温小姐这是什么意思?”
“只是为了满足魏奶奶最后的遗愿。”温妤解释道,“医生说她可能就这个月了,她放心不下我。赵奶奶也有意让我们试试。所以,我想请你帮忙演一场戏,暂时假装交往,让奶奶安心地走。之后,我会亲自去和赵奶奶解释清楚,不会纠缠你。”
赵云舒不在跟前,裴妄那副温顺晚辈的姿态便收了起来。他本就是裴家千娇万宠长大的小儿子,自有他的傲气和锋芒。他闻言,脸上露出一种漫不经心的表情,甚至带点戏谑:“我凭什么要帮你这个忙呢?”
“凭什么?”温妤忽然扬起一个带着些许锋芒近乎妩媚的笑容。既然对方露出了真实态度,她也索性不再完全伪装温顺,“当然是凭赵奶奶现在对我的喜欢和回护。我跟你最终成不成,其实无所谓。但我知道,如果你不配合,我和赵奶奶提一句你和温翎走得太近……你觉得,你和温翎还能成吗?”
“哦?”裴妄的眼神锐利起来,“威胁我?”
“哪能呀,”温妤语气轻飘飘的,“只是陈述一个事实。温翎看你的眼神,都快黏在你身上了,你不是也在若即若离地享受着吗?”
“有意思,”裴妄忽然笑了,重新打量起眼前的女人,“没想到温小姐还有这样一面?若是我奶奶知道了你这番算计,不知道还会不会这么喜欢你?”
“你所见的每一面都是我,”温妤迎着他的目光,毫不退缩,“好坏我都承认,无需解释。我有很多面,别人看到哪一面,往往取决于他们自己。至于你到底怎么看我,一点也不要紧。”
裴妄突然觉得,温妤这人真的挺有意思,远不是他最初以为的那种只会默默承受或者龇牙咧嘴的小白兔。
“你要是不同意,就当我没说过。”温妤作势要起身离开,她脑海里甚至瞬间闪过了另一个或许可以求助的人影,闻昊,只是裴妄是两位老太太更认可的人选。
“等等。”裴妄出声叫住她。
温妤停下动作,看向他,目光平静无波,没有任何期待或紧张。
“行,我答应了。”裴妄嘴角噙着一丝玩味的笑,“那我们该怎么演呢?温、妤。”他故意拖长了音调,眼角眉梢带着点浪荡公子的戏谑,念她名字时更是充满了玩味。
“也不用太刻意,”温妤规划着,“就像正常尝试交往那样,麻烦你把你对外那套绅士礼貌拿出来,至少在我奶奶和赵奶奶面前演得好一些,让奶奶安心就行。”
裴妄点了点头:“好的,温妤。”他也站起身,“走吧,外面说不定有眼睛看着,保不齐就有人会跟我奶奶汇报我们的进展。”
果然,一走出包间的门,裴妄立刻恢复了那副翩翩世家公子的模样,举止礼貌得体,风度翩翩,但对温妤又流露出些许不同于对待普通朋友的、恰到好处的细心和关照。
他的演技堪称精湛,温妤心下暗想。
不远处,将这一切看似亲密互动收入眼中的温翎,气得几乎要捏碎手中的咖啡杯。他们那副样子,活脱脱就像裴妄遇到了心仪的女孩,那份殷勤体贴简直溢于言表!这还不算完,第二天,她和大哥温昭明一起去医院探望时,正好听到赵云舒对床上的魏静姝说:“小妤和小妄打算试着处处看了,老姐姐你就放宽心吧,我还是挺看好他俩的。”
温翎立刻将恶毒的目光射向并肩站在一起的温妤和裴妄。她用眼神急切地询问裴妄,想要一个解释,可裴妄只是淡淡地瞥了她一眼,眼神平静无波,没有任何情绪流露。
“魏奶奶您放心,”裴妄语气诚恳,甚至礼貌性地虚揽了一下温妤的肩膀,做出保护的姿态,“我会好好照顾温妤的。”
“奶奶,”温妤也配合着,“我会好好和裴妄试试的。”
魏静姝疲惫地闭了闭眼睛,她的情况确实越来越糟,清醒的时间越来越短。
温翎回家后,再也抑制不住怒火,开始大发雷霆。
“哟,这是谁又惹我们家小姑奶奶生气了?”温谨言凑过来。
“温谨言!温妤和裴妄搞到一起了!”她把手里的抱枕狠狠砸向温谨言。
温谨言一把接住抱枕,脸色也沉了下来:“怎么回事?他俩?什么时候的事?”
“昨天下午我们不是还和裴妄一块吃饭吗?他手机响了,我瞟了一眼,是温妤找他!后来我就悄悄跟了过去,他们在酒店咖啡厅包间里聊了半个多小时!结果今天,他们就在医院里,当着赵云舒奶奶和魏奶奶的面,说要试试了!”温翎脸上写满了委屈和愤怒,眼看就要哭出来,“温谨言,你妹妹被人欺负了,你管不管啊!”
温谨言从小就被母亲沈知岚耳提面命,要保护妹妹、让着妹妹,因为妹妹已经丢过一次了,看着妹妹此刻伤心欲绝的样子,温谨言脑子一热,怒火攻心:“我去找她算账!放心,哥一定替你出了这口恶气!”
他驱车来到医院,将车停在地下停车场。巧合的是,他刚停好车,就看见温妤独自一人从电梯口走出来。
地下停车场空旷而安静,只有头顶几盏冷白色的白炽灯在水泥柱间投下森然的光影,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汽油和灰尘的味道。
温谨言的车轮碾过减速带,发出刺耳短暂的摩擦声,打破了寂静。
他停下车,推开车门三步并作两步冲上前,二话不说,抡起拳头就朝着温妤的太阳穴砸去!“砰”的一声闷响,温妤猝不及防,踉跄着重重撞上身后的水泥柱,瞬间头晕目眩,眼前发黑。
“回来干什么?!”温谨言一把揪住她的衣领,手背上青筋暴起,声音因愤怒而扭曲,“为了那些不属于你的财产?啊?!”
温谨言早就看温妤不顺眼了,十岁那年,父亲把这个所谓的妹妹从奶奶那儿接回来,那时家里条件还没现在这么好,他和哥哥挤一间房,他娇贵的妹妹温翎独自拥有一间,温妤一来,什么都得分走温翎一半,从那时起,他就打心眼里讨厌这个外来者。
眼前闪过的是妹妹温翎哭红的眼睛,指着隔壁那间新布置的、原本完全属于她的房间,那张漂亮的公主床,硬是被塞进了温妤素净单调的被褥。父亲说着“要学会分享”时,温翎的眼泪砸在他手背上,那份心疼和愤怒,他至今记得。
温妤的嘴角渗出血丝,在停车场惨白的灯光下,映衬着她苍白的皮肤,格外刺目。
“装什么清高!”温谨言抬脚就狠狠踹向温妤的膝盖窝。温妤吃痛,腿一软,膝盖骨磕在坚硬冰冷的水泥地上,发出令人牙酸的脆响。记忆里,温妤总是那样安静地缩在角落,可偏偏每次老太太来,都会摸着她的头夸“小妤的画又有长进了”,那种被比较的厌恶感再次涌上心头。
停车场角落的监控摄像头,默默地闪烁着微弱的红光。
温妤试图用手撑起身体,指尖在积着薄灰的地面抓出几道无力的痕迹。温谨言却上前一步,用鞋底踩住她散落开的长发,恶意地碾了碾,发丝被拉扯的痛楚让温妤闷哼一声。这种居高临下的欺凌,带给他一种扭曲的快感,就像当年他偷偷弄坏温妤辛苦画的画时一样。
“听说在国外被人打?”他弯腰,一把掐住温妤的下巴,迫使她抬起头,眼神阴鸷,“怎么就没死在国外?还回来碍眼!”
温妤被迫仰着头,下颚被掐得生疼,但她看着温谨言,眼神里没有求饶,只有冰冷的嘲讽:“温谨言?你就这点本事了?只会对女人动手?”
这句话更是火上浇油!温谨言手指猛地收紧,指节用力到发白,指甲几乎要掐进她的皮肉里。
“打女人?”他从牙缝里挤出冷笑,眼底燃烧着扭曲的怒火,“打的就是你!像你这种不知好歹、专抢别人东西的贱人!”
温妤的手指悄悄摸向口袋里的手机,刚触到屏幕,温谨言就猛地察觉,一把拽住她的手腕,狠狠地向旁边甩开!她整个人被掼在地上,后脑勺再次磕碰到冰冷的水泥柱,一阵剧烈的嗡鸣和眩晕袭来,视野瞬间模糊。
“还想报警?!”温谨言一脚踹开滑落的手机,“你以为现在还有谁会护着你?!老太太快不行了!谁还管你!”
十一岁的温谨言躲在门后,看着父亲把温妤画的一幅幼稚的画挂在了客厅最显眼的位置,而妹妹温翎辛苦得来的钢琴比赛奖状,却被随手收进了抽屉深处。
拳头如雨点般落下,温妤只能蜷缩起身体,徒劳地用手臂护住头,指缝间很快渗出血迹。温谨言揪住她的头发,迫使她抬起狼狈的脸:“当年你就抢小翎的东西,现在回来了,还想抢她的男人?你凭什么啊?!”
温妤突然笑了,血沫呛在喉咙里,让她咳嗽起来,笑声嘶哑却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冷意:“温谨言……”她喘着气,“你也就……只敢在这种没人的地方……对我动手……”
这句话像最后一根稻草,彻底点燃了温谨言所有的暴戾。他怒吼一声,抡起拳头,朝着她的腹部狠狠砸下!
一阵剧烈的疼痛让温妤几乎窒息,身体蜷缩得像一只虾米。
发泄完怒火,温谨言喘着粗气,看着地上蜷缩着、似乎失去反抗能力的温妤,那股暴戾的怒气好像突然泄掉了。他恶狠狠地瞪了她一眼,像是看一堆垃圾,转身上了车,引擎发出一声咆哮,车轮摩擦着地面,迅速驶离了停车场。
几乎就在温谨言的车尾灯消失在转角的同时,另一辆黑色的轿车驶入了地下停车场。车灯划过空旷的空间,最终停在了不远处。
车门打开,闻昊的皮鞋踏在水泥地上,发出清晰而急促的脚步声,在空旷的停车场内回荡。他刚走几步,猛地刹住脚步,难以置信地看向立柱下的那个身影。
温妤蜷缩在冰冷的水泥柱旁,长发凌乱地黏在染血的颊边和额头上,脸色苍白如纸,整个人脆弱得像一只被暴风雨摧残后、跌落在地的蝴蝶,了无生气。
“温妤!”闻昊低呼一声,几个大步冲上前,单膝跪地。
温妤似乎用尽最后一丝力气,颤抖的手指紧紧抓住他的西装袖口,声音微弱得几乎听不见:“报…警…帮我报警…”
闻昊小心翼翼地查看了一下她的情况,眉头紧锁,眼神瞬间变得冰冷。他不再犹豫,动作尽量轻柔地将她打横抱起。她轻得惊人,仿佛只剩下一把骨头。
“坚持住,”他抱着她快步走向电梯间,连续按亮了上行按钮,“警察和医生马上就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