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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5、暗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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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长官。”
  高良走进办公室,一张巨大的、光滑如镜的黑曜石办公桌是房间的中心,桌后巨大的落地窗一尘不染,碧空万里一览无余,能直接望到不远处的议会厅。这片毫无杂质的、饱和度极高的蔚蓝令人心神宁静。那海玛正身着议员装,墨发绾在脑后,站在窗帘边,似乎是在欣赏窗外正下方广阔的莲花池。
  “最近还好吗?”那海玛背对着高良,声音听不出波澜。高良明白那海玛叫自己过来绝不只是为了寒暄,可那句“还好”的场面话,此刻却像石头一样哽在喉咙里,重得她吐不出来。
  “我……”
  “你觉得我做错了吗。”那海玛转过身来,看见身姿笔挺却低着头的高良。
  沉默在空气中蔓延。
  “你们两个一直是我的得力干将,我也不敢相信她竟然选择了背叛。”那海玛垂下眼眸,睫在眼下投出一小片阴影,“对于这件事,我感到很抱歉,良。”她走上前去,脚步无声,冰凉的手搭上了高良紧绷的肩膀,高良的身体几不可察地轻颤了一下。
  “我知道这些日子里你一直在想什么,挣扎什么。但当时的情况,容不得丝毫犹豫,不是你死,就是她亡,对吗?”那海玛轻声在高良耳边说道,这句话像一把钥匙,精准地撬开了苏璃一直紧锁的心防。方才一直低着头的白发少女这才缓缓抬起头,小心地看向近在咫尺的那海玛:“对……”
  “长官,泉似乎……死前和混乱因子有过密切接触。”
  “是么,真是可惜啊。”
  那海玛骨节分明的手抬起,轻柔地将散落的几缕白发撩起,拢到对方耳后,高良暗红的眼眸微微动了动。
  “我很庆幸,你还在我身边。”那海玛轻轻一笑,温柔得如同莲花池里被微风拂过的涟漪,她将这段日子饱受心内煎熬的孩子揽入怀中,少女的身体先是僵硬,随即在这份毫无保留的包容与温暖里一点点软化下去。
  “又长高了,你都已经超过我了。”那海玛轻轻拍着苏璃的背,像一个真正温柔的长辈。
  “长官……”高良在她的臂弯里闭上眼睛,轻蹙的眉头却不住地颤动。那海玛一直以来对她的照顾像温暖的枷锁,让她无法挣扎,甚至贪恋这份能暂时麻痹痛苦的理解。高良深吸了一口气,不知不觉间松开了一直紧握着的拳头。
  “我也想不明白泉怎么会去叛军那,那样好的孩子,兴许是遭人利用了。”那海玛惋惜地长叹一口气,又接着说道:“不过这两天,关于这件事我有了些眉目。”
  听到这里,高良眼睛一亮。
  “可能是在玉泽那边,只是我还没合适的理由去调查,毕竟那里还不算城邦范围内,即使我亲自去申请,也无法被批准。”
  “这样……”高良的眼神又暗了下去,心中苦涩,连那海玛都做不到的事,更遑论她一届小卒了。随之,她忽然想起一件事,犹豫了片刻,还是轻声开口,声音有些闷:“我有件事…想请示您。”
  她向那海玛投向询问的眼神,得到许可后她接着说道,“艾莉亚,就那名会治疗的森灵族人,之后……”
  高良想着那海玛派人调试生命监测的事,斟酌着用词。
  那海玛颔首:“她的治疗术,对于控制混乱因子的扩散,或许有独特的价值。她的能力,需要被妥善应用。”
  高良读懂了言下之意,她沉默片刻,点了点头。
  “这段时间你好好休息吧,前些日子辛苦了。”那海玛拍了拍高良结实的臂膀,高良张了张嘴,但说不出一句话,最后还是接下来命令。
  突然而至的假期让高良有些无措,打乱了她惯常的节奏,就像一台突然被切断任务的机器,站在原地,不知该将自己置于何处。最终,身体的本能还是将她带向了最熟悉的地方——训练场。
  汗水、喘息、被撞飞的沙袋、靶被脉冲波击穿时的钝响……这些构成了她世界里最稳定不变的背景音。只是,如今这背景音里,只剩下她自己的回声。
  空旷,而寂静得令人心慌。
  她真的是一个人了。
  先前泉说她家里有事要回去一次,三天后就回来。可三天过去了,一周过去了,一个月也过去了,泉就像一滴水蒸发,杳无音信,高良心下觉得怪异,但仍旧说服自己,兴许是泉家里的事比较棘手,便一直默默等着。谁料再一次见面,竟是永别。
  如今无论高良打出多么完美的十环连射,都不会有人在边上真诚地喝彩好枪,也不会有人在她累得气喘吁吁时及时递上自己的水壶,笑着问她要不要喝点,更没有那样一个势均力敌的伙伴,一起研究、练习格斗,彼此印证,彼此提升。
  她环顾训练场,其他同僚们或独自苦练,或三两切磋,喧嚣声却仿佛隔着一层无形的屏障,无法传入她耳中。一股无名的烦躁感在她心底灼烧,越烧越旺。
  前段时间出任务时,每次完成“清除”,高良都觉得胸前的队徽变得更加闪耀,可她很快又会感到一阵空虚,于是她只能更加急切地奔赴下一个任务现场,试图用新的功绩、新的闪耀去填补那个仿佛永远也填不满的空洞。休假这几日,高良走在路上抬头望向天空时,竟觉得眼前的景色褪了色,只剩一大片寂寞的灰色,她的心情也沉沦在了灰色里,所有的快乐和斗志都会被这片灰转瞬吞没。
  她不知道自己该去哪,能去哪,辞去工作,离开黑荆棘吗,这个念头闪过,却只带来更深的茫然,即使是机械化地在刀尖舔血,也成了她生活下去的支柱。
  她实在应付不来那种场合。鬼使神差地,她竟又想去监狱找那森灵族的茶发姑娘,虽然它并不知道自己去的理由是什么,也不知道自己该和她说些什么。那天去隔离室,高良穿着便装,还提前把监控换成了循环播放,那时艾莉亚正躺在床上,冰冷的白光打在她的脸上,嘴唇因缺水而有些干裂。高良有意无意提起近几个月来产生了混乱因子这种棘手的疾病,陆陆续续在各地都有案例。然而艾莉亚并没接话,她背对着高良,仿佛没听见。于是高良又追问她是否听说过玉泽地区有感染症的情况。
  “没。”艾莉亚如实回答,“玉泽怎么了?”
  她说着,慵懒地翻了个身,侧卧着看向高良,唇角牵起一丝玩味的弧度,淡琥珀色的眼眸在昏暗光线下闪着微光:“我亲爱的杀手小姐,你看上去忧心忡忡啊,有什么心事不妨说给我听听。”
  “不该管的事不要管。”高良别开视线,语气是她惯常的冷硬。
  艾莉亚促狭地眯起那双淡琥珀色的眼睛,像发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语气笃定:“你想去玉泽?”
  高良一愣,沉默了几秒,才从喉间挤出一声低低的:“…嗯。”
  “没想到去玉泽你们还要费脑筋?”
  “那里不属于比纳城邦,我们没有管辖权。”高良微微皱起眉头,“玉泽通行管制极严,外人很难进入,只能经由玉泽内部引荐。”
  “我倒是认识玉泽的人,所以有玉泽进出许可。”艾莉亚心满意足地看见高良讶异的神情,“不骗你。”
  “我可以带你进去,但前提是,你要告诉我你去的目的。”
  “调查我朋友的死因,听说与玉泽有关。”
  “和上次你带过来的那个碎片有关,对吗?”
  “……对。”
  高良垂下眼帘,她太想找到泉叛变的原因,哪怕只是一丝线索,甚至是错的也没关系,她愿意一试,更何况玉泽还是那海玛指名的目标:
  “那等你出来,我现在就可以帮你——”
  “我应该是出不去了,”艾莉亚冷笑一声,坐了起来,环顾隔离室四周,摸了摸墙壁,墙壁之下是严密的生物监测器,她无奈地叹了口气,“你不明白吗。”
  “森灵族一直在蒂斐之森保守而居,法术更是从不外流,他们难得抓到一个森灵族人,而且还会治疗术,你觉得可能会放我走吗?”
  白发少女再一次沉默。
  “除非越狱,”艾莉亚用手指勾了勾高良的裤腰带,“不然……别无可能。”
  高良的手快过思考,一把抓住了艾莉亚那只不安分的手腕。肌肤相触,两人皆是一顿。艾莉亚的手腕纤细,皮肤下的脉搏清晰地传递过来,高良没有立刻松开,艾莉亚也没有挣脱。这份诡异的僵持掺杂着紧张和试探,在两人之间弥漫开来。
  高良看着艾莉亚近在咫尺的眼睛,那里面没有恐惧,只有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和一丝她看不懂的期待。
  “我知道了。”
  艾莉亚有些错愕,她看着高良落下这句话后便要离开隔离室,又喊住了她:
  “那名和我一起被抓的族人,还活着吗?”
  高良轻笑一声,点了点头,转过头回望了床上的人一眼:“还活着。”
  说完便离开了隔离室,门在身后无声合拢。
  片刻后,狱卒进来,给艾莉亚的水箱加满了净水。她看着那清澈的水波,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刚刚被高良握过的手腕,那里似乎还残留着灼人的温度和力量。而快步走在走廊里的高良,也不自觉地握紧了拳头,指尖仿佛还能感受到那纤细手腕上脆弱的脉搏跳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