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错鞍》许冬无序

23、迟来的歉意

　　裴玄策马奔出将军府，缰绳勒得发白，马蹄踏过青石板路，溅起细碎的尘土。他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去裴家老宅，去找陶洛柠。他以为她还在那里，还在守着他们的家，守着那个迟到的承诺。
　　可当他推开裴家老宅的院门，看到的却是一片萧索。老槐树下的石凳积了薄薄一层灰，东厢房的窗棂紧闭，院里静得只剩下风吹过树叶的簌簌声。他的心猛地一沉，快步冲进屋内，却在正厅看到了陶洛柠的侍女青禾，她正红着眼眶收拾东西，见到裴玄，眼神里满是愤怒与失望。
　　“将军？您怎么来了？”青禾的声音带着哽咽，却刻意与他保持距离。
　　“洛柠呢？她在哪？”裴玄抓住她的手臂，急切地问，“我知道错了，我记起来了，我是来跟她道歉的，我是来娶她的！”
　　青禾用力甩开他的手，眼泪掉了下来：“娶她？将军您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用！小姐她……她快不行了！”
　　“你说什么？”裴玄如遭雷击，踉跄着后退一步，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快不行了？她怎么了？前些日子不还好好的吗？”
　　“好好的？”青禾的声音里满是嘲讽，“小姐守了您五年，照顾老夫人，变卖嫁妆送药，哪一样不是拼尽全力？您坠崖后，她日日以泪洗面，却从没想过放弃；您失忆后对她冷言相向，说要娶苏婉，小姐的心早就碎了！”
　　她指着内屋的方向，声音哽咽：“自从您跟苏婉定亲的消息传来，小姐就一病不起，积劳成疾加上心口郁结，太医说……说她已是病入膏肓，油尽灯枯了。我们小姐，这辈子就是被您给毁了！”
　　裴玄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只见内屋的门虚掩着，隐约能看到床上躺着一个瘦弱的身影。他快步冲过去，推开房门，一股浓重的药味扑面而来，让他心口发紧。
　　陶洛柠躺在病床上，脸色苍白得像纸，原本灵动的眼眸紧紧闭着，呼吸微弱，身上盖着厚厚的锦被，却依旧显得单薄。她的手露在外面，瘦得只剩下骨头，手腕上还能看到当年为了缝补衣物磨出的薄茧。
　　“洛柠……”裴玄走到床边，声音颤抖得不成样子，他伸出手，想触碰她的脸颊，却又怕惊扰了她，指尖悬在半空，迟迟不敢落下。
　　青禾跟在后面，低声说：“小姐昏迷了三天，偶尔醒过来，也只是看着您送的那枚玉佩发呆，嘴里念着您的名字，问您什么时候回来……将军，您要是早一点记起来，要是早一点对她好一点，小姐也不会变成现在这样。”
　　裴玄看着陶洛柠枕边那枚刻着“柠”字的玉佩，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了下来。他想起自己送她玉佩时说的“见玉如见我”，想起自己对她说“不要再纠缠”，想起自己在北境对苏婉的维护……每一个画面，都像一把刀，狠狠扎在他心上。
　　他缓缓坐在床边，握住陶洛柠冰冷的手，她的手那么凉，让他想起奶奶去世时的温度。他哽咽着说：“洛柠，对不起……我错了，我不该忘了你，不该伤害你，不该相信苏婉的谎言。我记起来了，我什么都记起来了——我们在槐树下放风筝，在东厢房练字，我出征前跟你说要八抬大轿娶你……”
　　“我知道你在等我，我知道你受了很多苦。你醒醒好不好？我来娶你了，我们回家，我们再也不分开了。”他的声音越来越低，带着无尽的愧疚与绝望，“你要是恨我，就骂我，打我，别这样对我好不好？我不能没有你，洛柠，我真的不能没有你……”
　　陶洛柠似乎听到了他的声音，长长的睫毛轻轻颤动了一下，缓缓睁开了眼睛。她的眼神依旧浑浊，却在看到裴玄时，闪过一丝微弱的光芒。
　　“阿玄……”她的声音轻得像蚊蚋，几乎听不见，“你……你怎么来了？”
　　“我来接你了，洛柠。”裴玄连忙凑过去，把她的手贴在自己脸上，“我知道错了，我记起来了，我们回家，我们成婚，好不好？”
　　陶洛柠看着他，嘴角微微上扬，却带着一丝苦涩：“回家……不了……我等了你五年，等得太累了……阿玄，我好像……好像撑不下去了……”
　　“别胡说！”裴玄急忙打断她，眼泪掉在她的手背上，“你会好起来的，我已经请了最好的太医，他们会治好你的！你答应过我，要等我回来的，你不能说话不算数！”
　　“我……我没说话不算数……”陶洛柠的呼吸越来越微弱，眼神也渐渐涣散，“我只是……只是有点累了……阿玄，要是……要是有下辈子，我不想再等了……”
　　她的手轻轻垂落，眼睛永远地闭上了。床边的玉佩滚落在地，发出清脆的声响，却再也换不回她的回应。
　　“洛柠！洛柠！”裴玄抱着她冰冷的身体，放声痛哭，声音里满是绝望与悔恨。他终于记起了所有，终于赶回来道歉，可他的歉意，终究还是太迟了。
　　青禾站在一旁，早已泣不成声。窗外的老槐树沙沙作响，像是在为这个苦等了五年的姑娘哭泣。裴玄抱着陶洛柠，一遍遍地说着“对不起”，可这迟来的歉意，再也无法温暖她冰冷的身体，再也无法兑现那个月下的承诺。
　　阳光透过窗棂，照在陶洛柠苍白的脸上，她的嘴角还带着一丝浅浅的笑意，仿佛只是睡着了，在等待那个永远不会到来的婚礼。而裴玄知道，他这一辈子，都将活在对她的愧疚与悔恨中，再也无法原谅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