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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宋安泣 ...

  •   六月末的风裹挟着燥热拂过树梢,从青石板路的这头吹到那头。蝉鸣把暑气撕成碎片,黏在发烫的石板上。小路边的老槐树叶绿得发亮,阳光正好穿过叶子的间隙,洒下片片破碎的光斑,像大画家执笔洒下一片碎金。蝉在枝叶间不停的叫嚷,盛夏的气息在空气中弥漫。
      一个穿着浅蓝色校服裙子的女生蹲在老槐树下,面前的帆布包半敞着,滚落的画笔在发烫的地面上滚出好远。她正慌忙去捡,额前的碎发被汗水濡湿,贴在光洁的额头上,像一只受惊的小鹿。
      她浅蓝色校服裙子都沾着草屑,书包上挂着的“初三(19)班”徽章被汗水浸得发暗。显然是刚结束毕业典礼,怀里抱着的同学录还散发着油墨香,扉页上“前程似锦”四个字被阳光照得发烫。
      宋安泣背着画板经过时,正看见一支浅蓝色画笔咕噜噜滚到自己脚边,笔杆上的漆被磨掉一块,露出底下银白色的金属。
      “你的笔。”宋安泣停下脚步弯腰去捡,指尖触到笔杆的瞬间,痛埋猛地抬头,睫毛上还挂着汗珠,像沾了露水的蝶翼。
      “啊……谢谢!”女孩子猛的抬头,她的声音脆生生的,像咬碎了一块橘子味的硬糖。15岁的少女,像刚从晨露里捞出来的花苞,带着点怯生生的饱满,眉眼间还有些没褪尽的稚气。女孩子眉眼弯弯,对着面前人笑起来,眼睛亮得惊人,像浸在井水里的黑曜石,她的眼角弯成月牙,露出一点点没长齐的小虎牙。
      她的手指碰到那支滚到宋安泣脚边的浅蓝色画笔,指尖相触时,像两滴落进热锅里的水,瞬间弹开。
      “宋安泣,17岁。”眼前的姑娘捡起那支笔,看清了笔杆上被磨掉的漆。
      “我叫痛埋,15岁,初三十九班的。”女孩子低着头,脸颊微微泛红,指尖还残留着面前人指腹冰凉的温度。她十五岁的声音带着点没褪尽的童音,像含着颗青葡萄,又脆又涩。她把最后一支画笔塞进包里,站起身时,鬓角的汗珠顺着下颌线滑下来,滴在锁骨处,碎发垂在脸颊两侧,随着呼吸轻轻晃动着,像停着只安静的蝶,“你呢?”
      宋安泣直起身,画板斜挎在肩上。她看了眼痛埋被汗水浸透的额发,嘴角上扬:“我读高中了,是来这里上美术班的。”
      痛埋抬起头,正撞见宋安泣的目光落在自己怀里的同学录上,封面上烫金的“毕业纪念”四个字被晒得发亮。
      “刚毕业?”宋安泣问她。
      “嗯!”痛埋用力点头,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从同学录里抽出一张没写完的留言卡,“那个……我能跟你要个签名吗?我们班同学都说,美术班的字都特别好看。”
      她递过去的笔尖还带着点没干的蓝墨水,在阳光下闪着细碎的光。宋安泣接过卡片和笔时,指尖擦过她的手背,痛埋感觉自己的心跳又快了半拍,像有只小鹿在胸腔里乱撞。
      宋安泣的笔尖在卡片上划过,留下清隽的字迹。“喏。”她把卡片递回来时,痛埋看见自己的名字被圈在一个小小的爱心旁边,墨水洇开一点,像朵悄悄绽开的花,旁边就是面前女生的名字-宋安泣,很好听的名字,很漂亮的字。
      “谢谢!”痛埋把卡片小心翼翼地放回同学录里,抬头想再说些什么,却发现宋安泣已经背着画板往巷口走了。阳光把她的影子拉得很长,她身上好闻的白玉兰味道混着热风飘过来,痛埋忽然觉得,这个黏糊糊的午后,好像也没那么难熬了。
      她闭了下眼,手指摩挲着那支浅蓝色的画笔,轻触着笔杆上磨掉漆的地方,忽然对着宋安泣的背影小声说:“明天……我还能在这里遇见你吗?”
      风把她的声音吹得很轻,可宋安泣的脚步还是顿了顿,远远地回了个“嗯”字,像块投入湖面的小石子,在痛埋心里漾开一圈又一圈的涟漪。
      痛埋蹲在槐树下数了十七片被风吹落的叶子,巷口那道斜斜背着画板的人影才彻底融进了金灿灿的阳光里。她低头摸了摸帆布包里的同学录,卡片上宋安泣的字迹像浸了水的墨,在指尖晕开一片浅浅的痒。
      蝉鸣突然歇了半秒,闷热的风裹着卖冰棍自行车的铃铛声从街角飘过来。痛埋从兜里摸出来两个硬币,跑出去时帆布鞋踩在青石板上,发出清脆的响声。绿豆冰棒的凉意刚漫过舌尖,她忽然想起宋安泣额角那滴没来得及滑落的汗,又折回去多买了一支,用校服袖子遮住往巷口跑去。
      美术教室的玻璃窗被阳光照得发亮,痛埋扒着窗台往里看时,正撞见宋安泣蘸着浅蓝颜料的笔悬在画布上方。画架上摊着张没完成的速写----老槐树的枝桠间藏着个蹲在地上捡画笔的浅蓝色影子,像被谁不小心打翻了的调色盘。
      “那个……”痛埋的声音卡在喉咙里,踮起脚尖时踩上窗边的槐树叶,窸窸窣窣的声音惊动了画架前的人。宋安泣转过身时,颜料盘里的柠檬黄正顺着笔锋往下滴,在地板上洇出个小小的太阳。
      “怎么,一会儿没见,你就想我了?”宋安泣的轻笑声混着松节油的味道飘过来,痛埋把遮在袖子里的冰棒递过去,宋安泣的指尖蹭过她的手背,指尖的凉意却烫得她赶紧缩回手。
      颜料管在宋安泣手里转了个圈,她突然抓起痛埋的手腕往画布上按。浅蓝色校服袖口蹭过未干的颜料,留下道歪歪扭扭的弧线。“毕业纪念。”宋安泣看着那抹蓝笑起来,眼里的光比窗外的太阳还要亮,“就当你给这幅画签名了。”
      痛埋的指尖还沾着点钛白颜料,她偷偷在画布角落画了个小太阳,被宋安泣用赭石色笔锋圈起来时,脸颊比手里的冰棒化得还快。画架旁堆着半箱空颜料瓶,宋安泣捡出支磨掉漆的浅蓝色画笔,笔杆上的银白色金属在阳光下闪了闪——和痛埋那支一模一样。
      “去年掉在这棵槐树下的。”宋安泣转着笔说,颜料在她虎口的创可贴晕出片浅浅的蓝,“等了整季蝉鸣,都没等到失主。”
      痛埋突然想起去年五月大扫除时,自己确实在槐树根下弄丢过一支画笔。她正想说什么,窗外突然炸开毕业礼花的声音,是隔壁班在拍毕业照。宋安泣抓起桌边的相机就往楼顶上跑,痛埋跟在后面踩空两级台阶,帆布包上的徽章磕在栏杆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天台上的风卷着毕业生的欢声笑语扑过来,宋安泣举着相机的手顿了顿。镜头里,穿着浅蓝色校服的少女正踮脚够被风吹跑的一页同学录的纸张,微扬的校服裙摆扫过天台边缘的野菊,惊飞了几只停在栏杆上的小麻雀。快门声响起时,痛埋恰好转过身,阳光在她小虎牙上跳了跳,像颗被阳光吻过的青葡萄。
      “加个好友吧。”痛埋的眸子亮亮的盯着宋安泣,手指紧紧的攥住手机,手心里出了一层薄汗。
      “好啊。”宋安泣从帆布包里掏出手机,冲她笑了笑,“别那么紧张嘛。”
      当暮色漫过槐树叶时,痛埋的帆布包里多了支浅蓝颜料。宋安泣把空了的颜料管折成小纸船,放进巷口的积水里,看着它载着片槐树叶漂向远处。卖冰棍的铃铛声又响起来,这次宋安泣抢在痛埋前面付了钱,冰棒包装袋上的水珠滴在痛埋手背上,凉丝丝的,像谁轻轻弹了下。
      最后一缕阳光掠过同学录上的“前程似锦”时,宋安泣突然在空白页上画了只衔着画笔的小鹿。“明天这个时间。”她把画具袋往肩上甩了甩,影子在青石板上被拉得老长,“带你去看青衿河的晚霞,比颜料盘里的所有颜色都好看。”
      痛埋捏着那支浅蓝色的颜料管站在巷子口,看着宋安泣的背影拐过街角。卖冰棍的老人正收拾摊子,自行车铃铛发出最后一声轻响,惊得槐树上的蝉又开始叫,把整个傍晚都叫得金灿灿的。她低头数了数帆布包里的画笔,突然发现浅蓝色的那支画笔笔杆上,多了道浅浅的、新刻的小太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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