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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老街里的机械修理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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微凉的秋风卷起残叶呼啸而过,撩起丧尸们身上残破衣角,“哐哐”敲响年代久远的窗框,无人接客。
老街上一排排小店并肩而立,高低不一,大多为一二楼做生意,往上的楼房用于居住。
从其建立的数量规模,依稀可见从前的繁华喧闹,如今却失去了市井烟火,家家闭户,灯牌暗淡。
碎石路上躺着两三根短短的彩色粉笔,旁边画着有规律的格子和数字,可惜已被风沙渐渐磨损,变得浅淡失真。
一个绿色鞋印突兀踩在上面,碾碎了一截蓝色粉笔,是一只蹩脚的丧尸路过。
“咚咚咚……”
一根铁杆叉衣杆泛着冷光,从侧面的窗户伸出,敲在隔壁楼的窗户上。
“停停停停!”
一只带着银色腕表的手迅速拉开窗,抓住那根制造响声的叉衣杆。
几缕微卷黑发从窗沿飘出,传出一道微哑的中音,仿佛布料裹着沙粒在揉搓,散入风中:
“张姨,你这样做不好嘞,把那些怪物引来怎办?你也担不起这个责任撒……”
“实在不好意思哈伍老板,我也不想来打扰你,但我家里那个钟表坏了好久呀,没了时间一家人都过得浑浑噩噩,而且那个钟也跟我们二十多年,就想留着当念想,实在没办法……
你那么神通广大,肯定能修好!求你帮帮忙行不?我给你吃的……”
还没听完,伍老板的心就突然重重跳动,身上的血液也在沸腾,她有种神奇的预感,有什么东西要变了。
她余光里留意着下方虎视眈眈的丧尸,朝窗外探出头。
两人小心交流起来,最终达成交易。
然后她松开了手里抓着的叉衣杆,没一会儿,这个叉衣杆上挂着一个铁盆又送了过来,里面装着一包挂面和一口老挂钟。
伍老板把这些东西全取了下来,将老挂钟带去了自己的修理室。
她年轻时候跟师傅学过,什么都会修一点,于是在老街开了家机械珍品店。
但自从末世开始,这技艺就没了什么用武之地,她已经要奔五了,也不知道还能干什么。
但你要说丢掉这些吧,她又不舍得,毕竟这技艺养活了她大半辈子,如果要说实话,她心里其实还有点不甘心。
可那也没用啊,她就整天坐在床上发呆,听着钟表的滴答声一直响,她也不看时间,也不在乎时间。
她觉得,时间似乎自末世开始就停滞了。
钟表的滴答声仍在响,日升月落也还在继续,却与被困在末世的人再无关联。
活着,仅仅是为了不死,日复一日龟缩在安全屋里,没有变化,没有流动,直至意志锈蚀。
这末世里的首单生意,似一颗石子投入了平静的水面,掀动涟漪掠过心头,将某种状态突然打破了。
似乎有一枚微小的齿轮被这流动的水流拨动,接着牵动起整个系统的运作——那是命运的齿轮在运转。
伍老板的店是钟表的世界,墙壁上挂满各式各样的钟,大的小的,圆的方的,长的扁的,各种颜色都有。
指针所指的数字精确得没有分毫偏差,连运转的弧度与移动速率也一模一样。
工作桌上熟悉又陌生的修理工具,还有柜子上放置的机械制品,仿佛都蒙着一层时间的细尘。
她恍惚间还能听见那些遥远嘈杂的闹声,曾若背景音般托举着她的专注。
而今没了那些声音,她却找不到继续这项技艺的意义,转而封闭了机械世界。
伍老板坐到软皮凳上,将手上的汗抹在裤腿上擦干,戴上指套,有些犹豫地触碰桌上冰冷的工具。
她真的准备好了吗?如果决定拿起,就不可能再放下了……
她把眼睛闭上,再睁开时直接拿起开表刀,“咔哒”一声撬开了挂钟的金属外壳。
繁密的零件映着柔光,邀请她走入机械齿轮的王国。
泛着银光的大小齿轮精准咬合,各种精密小零件以某种规律排列着,几颗小小的红色宝石点缀其中。
她的呼吸放缓,逐渐与满屋滴答声同频,拿起了手边的工具。
世界在坍缩,最终只剩下眼前这片由秩序和逻辑统治的金属宇宙。
此刻,镊子和螺丝刀不再是工具,仿佛成了她意志的自然延伸。
铜色的挂钟外壳在她左手边,搭在许多东西上,映出她坚定有神的眼睛和额头的细密皱纹。
接下来的时间,成了光影与触感的模糊片段,成了秩序与精密交织的舞台。
——镊尖在放大镜下稳定地寻找,夹起一粒微尘。
——指尖捻起一枚米粒大小的齿轮,在袖口擦净,蘸上一点油。
——额间渗出细汗,却恍若未觉,只专注地盯着手下动作。
……
当最后一个零件归位,她才发现楼房的影子已经拉得老长,满墙钟表的时针也走动了两大格。
一场进行数小时的精微“手术”,在她的感觉里,仿佛只有片刻。
手忍不住颤抖,心里却有一种奇异的沉闷感,她想不起那熟悉的感觉是什么。
许久没有运作过的大脑像生锈的零件般不听使唤,她细细感受着,回想着,终于从远久的记忆潮水中寻到了答案。
当制作好一个会动的机械蝴蝶,修好一块手表、一盏台灯、一部老年机……都会有这样的情绪浮上心头。
那是精神的满足与内心的丰盈,是她破解了一个个机械难题,给予她的最好回馈。
伍老板停止运作的脑子,以及她内心里停滞的时间,终于运转起来,虽然还有些滞涩。
她抬手,想擦拭那铜色外壳的污渍,指尖却先触碰到了倒影上一抹上扬的弧度。
时钟转眼被拨动至六点,太阳要下班了。
借由叉衣杆和铁盆,她将修好的老挂钟递过窗口还了回去。
张姨忍不住大嗓门,语气里是说不出的感恩和激动:
“哎呦!我就说伍老板你神通广大,啥都能修吧!这老挂钟陪了我们家一辈子啊,要不是你,这末世啊,咱可能真有点撑不住了……”
伍老板也心里高兴,两人隔着窄巷在窗口大声攀谈,没注意到底下的丧尸在聚集。
“喂,你们俩快别聊了!丧尸来了!”
“就是啊,快躲回去!”
附近的楼窗里接连伸出几颗头,着急提醒着。
伍老板和张姨也注意到了,赶忙缩回屋里将门窗紧闭,然而下一秒——
乓乓乓!乓乓乓!
底下的丧尸在撞她们的卷帘门!
伍老板攥着手心,冷汗直冒,心里着急呀,自己得意得忘什么形呢?过了段时间安生日子就忘记丧尸的恐怖,以为这样就能安安稳稳活到弹尽粮绝吗?
正当她思考着怎么度过这个难关时,外面传来很多道熟悉的声音。
“喂丧尸!有本事你来吃我啊!”
“你是我心中最美的云彩……”
“先来后到先来后到,开饭了开饭了!”
各种声音从不同的角落里传出,有唱歌的,有挑衅的,有幽默开玩笑的,甚至还有铜锣鼓的声音,将丧尸们分散吸引了过去,解除了伍老板和张姨的危机。
末世爆发后,这条老街从来没这么热闹过,这是第一次,隐约可见从前大家是怎样搭着伙过日子的。
意识到这点,每个生活在这里的人都热了眼眶。
“伍老板!我儿子的八音盒坏了,能请你帮忙修不!”
“我也是呀!我小女儿最喜欢的小乐器也坏了”
微凉的风将这些喧闹的声音散得很远,腥腐的味道也是,但打开窗叫喊的人没一个人觉得臭。
银月满辉,铺撒在碎石路上,给楼房和草木渡上一层水色,丧尸们终于恢复了正常。
老街里的居民们沉浸在喜悦中,离得近的人小声问候起来,窸窸窣窣仿佛风拂树叶的声音。
就在这时,有人发现了一个背着粉色书包,扎着小揪揪的孩子,那人以为是错觉揉了揉眼睛。
一道稚嫩的声音在静谧的老街中响起,却仿佛投入一个惊雷:
“请问有人见过我妈妈吗?有人会修录音笔吗?”
……
“我是你老伴……”
艾朵背着又重新鼓起来的书包,戴着粉色机械腕表的手拿着播放的录音笔,对着老街鞠了好几个躬。
她没有得到妈妈的消息,在短暂的停歇中,又迈上了新征途。
老街好像活了起来。
人们一改沉闷,无聊就敲敲邻居的窗,聊聊天,换换物资,交换情报,日子仍然一天一天过着,但就是变了。
从前的生活固定,待在一个小小的区域等死,现在明明也是在等死,却好像在向活。
伍老板墙上的钟表依旧在滴答滴答走动,她手边放着许多需要修理的东西。
对她来说,时间不是死的了。
时间是她手边的待修理物。
张姨和家人看着那个老挂钟,心里的浮躁好像被一双手抚平了。
日子就在指针的走动中嘛,也没什么好担心惶恐的。
有什么东西在勃发,朝着新生的太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