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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见招拆招(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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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间里的烛火被吹得摇摇晃晃。
连雾只穿着身里衣,骂骂咧咧地推开了门。不省人事的那位已经被沈明意伙同何离搬上了床,但许是因为痛,又或者是因为点别的什么,胡妄在床上板正躺着,身子僵得像块石头。
突然而至的巡逻官吏,胡妄被重创的意外,打了他们个措手不及。这背后没有推手,是谁也不信的,但没人知道胡妄在做什么,所以他们只能焦心地等待。
来人顾不得暖暖被风吹僵的身子,就三步并作两步赶到床边上,手在烛火上过一遍,就迅速开了搁置在床头的木箱子。她在其中挑挑拣拣地翻找着,瓷瓶发出叮叮咚咚的声响。
“你们回来时就这样了?”
“是。”沈明意声音很低的应和她。她方才一时情急扑过来扶人,没成想这手就被一直攥着。她也走不开,就只能就着这个僵硬的姿势。银针的光反射在她眼里,明晃晃地把里头的关切映出来。
这与先前那次不同,那会儿他们相处没多久,他疼了病了,沈明意也就当个可怜见的合作伙伴。担忧着急也是有的,但也就为了他能活。
眼下,他们也算是共同顶过了几次大风大浪的情谊。在这种情况下,沈明意难得分出点儿耐心来。胡妄在邺州安排自己人,她知道,是为什么,她不知道。
可她知道,自从他开始了那些她不知道的计划后,他们修建堤坝的过程里少了许多困扰。富户们贪的银子少了,长工们的工钱克扣得没那么狠了,卡在州牧哪儿的手续也减下去了。
她长长叹口气,用帕子去沾他身上的水。
连雾是个很好的捉妖师,但也是个很好的医生。沈明意曾经问过她,为什么她身为捉妖师,却和胡妄这样熟悉,又为什么会一手精湛的医术。那时她只点点沈明意的鼻子,说是因为她想,所以就这样做了。
这位医师平静站着,神情专注,随着银针一根根地扎进胡妄的血肉中,少年隐忍的闷哼声唤回了沈明意的神志。她思索了片刻,往胡妄嘴里塞了块干净的布条,这家伙牙尖嘴利,她可不敢以□□凡躯对抗。
他的额上全是细密的汗珠,太阳穴处的青筋鼓动。连雾垂着眼睛,从箱子里摸出把小刀,然后斜眼看着沈明意,示意她动手。
沈明意颤了颤,到底还是克服障碍拨开了那几乎黏在皮肤上的布料。
连雾瞥了她抖得厉害的手,喊在旁边不知所措的何离去捂沈明意的眼睛。医师手起刀落,把藏在胡妄身上溃烂的伤口处的腐肉剜下来,又去挑那些已经长在身上的布料。
“嗬——”
沈明意手底下的人剧烈地颤抖着,胸膛不住地起伏,眼尾也溢出生理性的泪水。用来防止咬伤他自己的布料被他的虎牙贯穿,但他仍然没有开口说一句痛。
清创,施针,止血,上药。
一套流程下来,四个人的鼻尖都汗津津的。
好一会儿,床上的人掀开眼皮。他看着自己的手,又顺着交叠的掌心去看满脸忧色的沈明意,良久,他散漫地笑笑。
“怎么这样兴师动众?早知道不回来看你们了。”
没一个人接他的调笑话。
少女定定地瞧着他,替其他人开口:“到底怎么回事?”
胡妄调整了姿势,歪歪斜斜地靠在软枕上。他没看沈明意,而是看过连雾和何离,最后看向床幔。他似乎并不把这个问题当回事,只问:“你要知道吗?”
这个问题问得奇怪。
但沈明意听懂了。
他们是合作关系,什么都不知道,是最好及时抽身的状态。若是胡妄真的把前因后果都对她和盘托出,她就彻底入局了,就算胡妄放过她,对面的棋手也不会放过她。
胡妄是在问她,是选择安安稳稳地被他推着走一段,还是说,要亲身下到这个局中,和他同进退。这样的关系,可能比情人还要暧昧。
见她不答话,少年莞尔。
“被吓到了吗?有什么好怕的,我也没准备真说出来。”
他的语调有点欠揍,像是在刻意掩盖着什么。但那双琥珀色的眸子深得可怕。胡妄抬起手绕上床幔上的流苏,又看向其他二人:“行了,你们确实也该知道点什么。若是不感兴趣,现在走也来得及。”
他栗色的长发被血浸湿,粘连在皮肤上。上半身的衣襟因施针而敞开,露出缠着绷带的肌肉,因为刚才的动作,隐隐渗出血迹。明明是惨淡的场景,少年却神色平静。
剩下两人立于阴影中,神色莫辨。
连雾是最先作出反应的,她嗤笑着嘲讽床上的人:“行了,卖什么关子。我给你们这群人干的脏活知道的事儿也不缺这一件。”病患能动了,她倚着床柱,目光却落在沈明意神上。
何离在沈明意身后,按理说,他是这里最无关的人员,没必要上贼船。但少年的眼神在室内逡巡一圈后,也没有挪动分毫。
“我不走。”
他答得干脆利落。这倒是让胡妄有些诧异。但很快,他就收回视线,然后淡淡开口,丢下个惊人的消息:“邺州有人不想让天灾结束。”
他将能说的消息,都一一道来。胡妄这几日在邺州内部安排自己的人,但怪异的是,明明是个不算繁华的州,这里能接触到官吏的这一条线上的人却有自己的一套身份体系,甚至里面有不少捉妖师参与其中,像是在特意防备妖族。
是以,在前期胡妄吃了不少暗亏。
后面逐渐渗透进去后,他才慢慢能听得些风声。但这风声,却也有许多掩人耳目的,混杂不堪。不过随着他们堤坝的促成,风声还是不可避免地向一处汇去——
不能让这个堤坝建成。
何离不可置信地看着他,然后问:“可你们建堤坝不是经过州牧允许的吗?而且姐姐这段时日也未曾遭到阻拦。这里是他们家乡,难道他们连这个也不顾吗?”
他的面色疑惑,里面是真切的不解。
妖族颇为重视故乡这个概念,他对这件事完全不能理解。
胡妄睨他眼,继续道:“也并非所有声响都向着不能,但有人在浑水摸鱼。他们在其中散布消息,邺州已经错过了播种和农忙的时节,重建非朝夕之事,他们有部分人觉得,不如先就这样让人们得过且过,让朝廷拨钱款赈灾。”
“啧,怎么事到如今,这群人还是这么爱赚黑心钱。”连雾翻了个白眼,去看沈明意的神色,她挑上少女蹙着眉的下巴,红唇微扬,“我的乖乖,你怎么看?”
沈明意埋头想了想。
“见招拆招吧。”
这邺州明显不对劲,林盈口中的妖邪,胡妄嘴里都说是不少的捉妖师,身为朝中重臣的祖父下狱前的踪迹,连同消失的虎族。所有的线索在她脑海里盘旋,却串不成一串。
敌暗我明,不可轻举妄动。
所有人都明白这一点,因而很快定下心来。
但沈明意身为这里唯一一个脆弱的突破口,在准备散开时被胡妄拦了下来。她有点不服气,但看着顶着捉妖师身份的连雾,和天生就有妖力的何离,她立马就屈服了。
那厢何离自告奋勇地嚷嚷着他可以留妖力护身,又或者寸步不离的跟着沈明意。但他的提议直接被连雾否决,捆妖索一卷便把他掳了去。
“为什么我不可以!”他抗议得很大声。
连雾驳斥得也很大声:“你成天就知道糕点你知道什么?出事时难免有疏漏,靠人不如靠己,跟着你还不如让她多跟我学两招。”
待到只剩下他们两人时,胡妄往床边一歪,攥了沈明意袖子。
沈明意低下头,茫然地看着他。
“他说的也不无道理。”他这样说着。少年扯着她的衣服,让她的手搭上自己的腕部,停在血契的位置,“姐姐,要不要我给你留点儿妖力。”
自捅破点儿窗户纸后,他很少这样叫沈明意了。不知是不是为了缓解沉重的气氛,少年又提起了这个称呼,嗓音轻快得不似往常。
但沈明意还是从他眼里看出点倦意来。她知道她所看到的,都是这人愿意看到的。所以若是他能被看出脆弱,那就是他想,或者他已经无力掩饰。
哪一种都是令人不大高兴的猜想。
她还是比较喜欢这人在刚认识的时候那种游刃有余像是要把他们所有人都玩弄股掌的态度。她想着想着,就这样对着胡妄发起了呆。
胡妄没有出声,就好像他方才拦下她,就只是为拦下她。
两人就这样,明明在对视,却又都各怀心思。
烛火、床幔、交叠的手。
其实,这个氛围放在哪儿都算得上暧昧。
但他们就这样对望,没有旁的什么。
紧绷的神经松懈后,困意很快就席卷而来,沈明意靠在床边,昏昏欲睡。朦胧中有熟悉的气息将她包围,送到了床榻的另一边。温热的手臂覆上了她的,血契再度躁动起来。
耳畔清冽的少年声飘忽得像在云端。
“抱歉,但我得确保你不会心软。”
次日。
沈明意醒来时,自己躺在了床上,被子全被她一人卷走,身旁的人已经不见踪影。她摸了摸被褥,冷的,某人定是早早就离开了。
她伸了个懒腰,没什么顾忌地下了床。穿好外衣又自己随意挽了个头发,准备出门照旧出门去堤坝上干活。
门吱呀一声被推开。
何离捧着热乎乎的包子,像只小狗似的等在门口,见沈明意独自出来,他眼睛一亮。
“姐姐。”他殷切地替沈明意背好东西,“昨日那家伙说了危险,我等你一起去。”
沈明意还未来得及说些什么,就听旁边又有道女声响起:“啧,大清早的,干什么呢?”
连雾站在自个房门外,鬓角湿漉漉的,应该是刚刚练武回来。她的目光在两人间穿梭,带着点八卦的意味,走过来同沈明意站在一块儿,神态自若:“我也同你们去。”
她身上的纱衣在沈明意眼前晃过,带着特别的花香。
沈明意莫名红了脸,眼睛望向别处,摸摸鼻子。
“走吧。”
可走到河堤处,那向来人来人往的堤坝却只有胡四娘一人。
其实也不算她一人,甚至连胡四娘都是躲在堤坝下的小林子里,见着沈明意过来,她小幅度地招招手,语调严肃。
“意娘,你可知?这堤坝昨夜闹了妖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