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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丛林法则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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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11——体育馆
高窗的阳光斜斜切进篮球馆,又像一把利刃一样砸在地上,把器材室外三十多个人的影子劈成了两半。
器材室的门虚掩着,整整二十个人挤在里面,手里或握着标枪,或抱着铅球,呼吸声撞在狭小的四壁上,闷闷的。
门外的人,手里多是拖把杆、碎玻璃,甚至有人攥着从看台上掰下来的塑料椅腿,像一群被挡在猎物外的狼,而这些狼仅仅是因为跑得慢了一些便被拒之门外。
“都他妈给我闭嘴!”一声怒吼从器材室里炸出来。
渡边把手里的标枪往地上一戳,金属尖扎进木地板,发出“噗”的闷响。
他刚把两个抢标枪的学弟踹到一边,额角的青筋还鼓着。
“谁敢给我再吵一下试试”。
周围的人不敢不听,不仅是屈服于他平日的威严还有他身边的几个同样壮硕的跟班。
器材室内瞬间安静下来,外面的杂音则成了主调。
有人偷偷把手里的标枪往身后藏了藏——刚才为了抢最后一根标枪,两个平时称兄道弟的男生差点打起来。
渡边扫过他们,眼神像带着钩子。
“想活命,就他妈听我的。武器在我们手里,只要我们团结一致,外面那帮孙子别想动我们一根手指头。”
他往门缝外瞥了眼,嘴角勾起抹冷笑。
门外最前面站着的是浅野,正低声跟几个人说着什么,那副慢条斯理的样子,看得令人心烦。
这时,浅野把一个想砸门的男生按住。
“急什么?”他声音不高,却带着种让人平静的力量。
“现在贸然出击,你清楚结果如何,两败俱伤也好,我们被追着打也罢,都不是最好的结果。”
面对这位拥有极高话语权的高三(1)班班长,冲动的男生悻悻地放下手里不知从何处扒来的钢管,嘴里嘟囔着:“总不能一直耗着吧?万一随机死亡……”
“耗得起。”
浅野用一种极为自信和轻蔑的语气打断了他,指了指不远处的饮水机,仿佛尽在掌控。
“他们二十个人挤在里面,没水没吃的,撑不了多久。我们只要守住门口,等他们内讧,或者渴得受不了出来,主动权就在我们手里。”
他身后的人渐渐冷静下来,有人开始往饮水机那边挪,有人靠着看台坐下,眼睛却死死盯着器材室的门。
三十多人的气息慢慢拧成一股绳,不再是刚才乱糟糟的恐慌。
经过内外二人分别的思想工作,以器材室大门为中心的对峙局面已然形成。
9:29
浅野忽然对着门大喊:“渡边,我们谈谈。”
门内没动静。
“不谈武器的事,就谈谈怎么活。”
浅野的声音很稳。
“规则要我们死两百个,你觉得我们这五十几个人要是发生冲突,能活下来多少?”
渡边还是没理,门内的其他人也不敢轻举妄动。
门外,浅野让两个人往门缝外摆了两瓶水,好让盯在门口的渡边看到瓶身上贴着的纸条:“合作,才有水喝。”
收下水扔掉纸,渡边本可以若无其事地白拿两瓶水,但他并没有这么做。
先不说两瓶水由谁来享用的问题会引发不满,仅仅是两瓶水的存在便会让器材室里的人联想到食物与水的重要性——门内的人迟早得想办法得到食物和水,而过早地强调此问题,只能是扰乱军心。
如果说门内的人掌握着活到最后一刻的武器,那么门外的人便掌握着活过明天的生命之源——不必提及所谓“人不用喝水能活几天”的理想实验数据,实际上没有水和食物,所有人在第二天一早醒来便会饥渴难耐,很快,即使□□死不了,精神也会坚持不住。
见门内没反应,浅野稍作思考。
很快他的声音再次撞在器材室的门板上,像敲钟似的,震得门内人耳朵发麻,他没再提“合作”,反而说起了别的,声音敞亮得像在体育馆中央演讲。
“你们想想,我们为什么会站在这里?不是因为谁的命更珍贵,只是因为有人跑得快,有人跑得慢。规则把我们扔进这摊浑水里,要的就是我们互相撕咬,可杀戮只会带来两败俱伤。”
他顿了顿,风声卷着他的话往门缝里钻。
“谁家里没有人等着?谁不想活着出去?二十个人攥着武器饿肚子,三十个人抱着水却没底气,这不是活命,这是自杀!”
门内静悄悄的,浅野的冷笑声格外清晰。有人下意识摸了摸口袋,将兜里的饼干零食往下塞了塞;有人默默低下头,突然攥紧手中的武器又很快松开。
浅野的话像根软刺,没扎出血,却往肉里钻。
如果只是因为跑步的快慢将人分隔于墙的两面,门内的二十人完全可以将其视作丛林法则般的弱肉强食,随机死亡成为事实的情况下仍旧提及那可笑的道德,这无疑是一种毫无说服力的劝告方式。然而,当浅野的话开始触及每个人的个人利益时,他们动摇了。
“我知道你们怕什么。”
浅野的声音又软了些,像在跟自己人谈心。
“冲突和混乱的根源不是武器,是猜忌。我们加起来五十多个人,人多力量大,容错率更高。选几个主事的,武器库上锁,钥匙轮流管,谁出去找吃的就登记领武器,回来立刻还。水和食物按人头分,谁也别多占——这样严格的管控,我们都能活着走出校门,然后回家!”
“回家”,简短的两个字在所有人的心头回荡。门外响起渐起的附和声,像潮水在猛涨,门内也开始变得不安分。
渡边突然往门上踹了一脚,铁门哗啦作响,伴随着他的吼声在器材室里炸响,标枪被他攥得发白。
“你当这是过家家?五十多个人,今天分食物吵一架,明天领武器打一架——最后能活下来的,怕是连十个都没有!”
他扫过门内二十张脸,声音突然沉下来。
“只有我们二十个拧成一股绳,我来管武器,你们跟着我,才能把命攥在自己手里。外面那些人?他们说那么多,试图诱导我们,只不过是想抢我们的武器罢了!”
相信渡边的话也好,迫于压迫也罢,尽管大部分人都不敢看着渡边的眼睛,却没有人不在他的视线压过来时对他点头。
“少给我扣帽子!”
浅野的右手在空中用力一挥,声音猛地拔高,像道惊雷劈在器材室的大门上。
“渡边你敢说你不是为了自己!你所谓的‘保护少数人’,不过是为了你自己能活到最后!”
他对着门缝吼,字字像淬了火。
“门内的兄弟,你们醒醒!他把你们当盾牌呢!等外面的人被打退了,等食物耗光了,他会毫不犹豫把你们推出去当诱饵,换他自己多活一天!”
渡边突然推开门,飞快地举起标枪,朝浅野做了个吓唬他的动作。只见浅野双手挡在面前,整个人向后退了半步。
“就你这样子,还挑拨离间!”渡边将举起的标枪放下,声音中夹杂着清晰的嘲笑。
浅野涨红了脸,但很快又重新挺起了腰杆。
“呸!住嘴!就像你刚刚这样子...你迟早会为了自己害死所有人!...你这个暴君!...你这个十恶不赦的恶魔!...你这个——”
“噗嗤”
......
标枪没入的声音闷得让人头皮发麻。
红色的标枪在模糊的视野中朝自己飞来,伴随着鲜血的飞溅与皮肉的撕裂而插入腹部。
猛地向后踉跄了几步,双手紧紧地捂在血液流淌之处,呼吸在这一刻停滞,当浅野迷糊的视线滑落到腹部时,他再也无法控制自己的身体向后倒去,重重地砸落在地板上,砸在每个人的神经与脉搏上。
全场死寂。
门外的三十多个人像被施了定身咒,举着武器的手僵在半空,眼睛瞪得滚圆。门内的人也傻了,标枪从手里掉落,“哐当”砸在地上,却没人敢动。
血腥味在空气里弥漫开来,带着种让人窒息的冷。
他们不是没想过会有人死,规则早就杀害了无辜的两人,但当死亡真的以这样血腥的方式砸在眼前——一个活生生的人,刚才还在散发激情的人,转眼间就倒在血泊里——所有人都像被冻住了,连呼吸都忘了。
最先动的是个戴眼镜的女生。她突然尖叫一声,扔掉手里的塑料椅腿,转身就往体育馆外跑,脚步踉跄,像在逃离恶鬼。
有了第一个,就有第二个。
一个男生悄悄往后退了两步,见没人拦,突然加速,跟着女生往出口冲。
紧接着,更多人动了——他们没敢看地上的浅野,也没敢看门口的渡边,只是低着头,拼了命地往外跑,将那扇门视作是唯一的生路。
三十多个人,眨眼间跑了一大半。
两个男生,犹豫了半天,最终还是在混乱中咬牙冲过去,拖着浅野的胳膊往医务室的方向挪——他们的动作很慢,手抖得像筛糠,却没人敢回头看器材室。
空旷的体育馆内,只剩下渡边和门内的近二十个人,还有地上的那摊血。
渡边上下拍了拍手,声音吼得沙哑却带着股不容置疑的威严。
“看到了吗?他们跑了。”
他往门内走了两步,目光狠狠地扫过每个人。
“只有我们安然无恙。因为我们手里有武器,有底气——这就是我说的,把命攥在自己手里。”
没人说话。门内的人低着头,有人在发抖,有人盯着门外那愈发令人恶心的血,没人敢反驳。
墙上的时钟,分针正一点点爬向“12”。
距离十点,还有不到一分钟。
体育馆里静得可怕,只有谁压抑不住的、牙齿打颤的声响。渡边靠在标枪架上,看着门外空荡荡的场景,突然扯了扯嘴角。
他赢了。
至少现在,他赢了。
9:57——化学实验室
从两分钟前开始,除了星见和拓真分别把守前后门,实验室内的三人早已打开了手机屏幕,等待着短息的降临。
透过小窗,他们目睹了数十人从体育馆大门内向外狂奔,以及一个似乎被背着的,脑袋耷拉的男同学。因为距离原因,他们实在无法确定具体情况,只是默默祈祷。
祈祷?何为祈祷?
祈祷男生还活着么?那么立刻到来的随机死亡将会无差别地威胁到每个人的生命。谁会成为接下来的牺牲品?是星见,是凛奈,还是启明......相反,若是男孩已经死去,他便是唯一的牺牲品。“1”比“2”小,“已知”比“未知”更公平,这点道理大家都懂。
然而,生命不是简单地将几个数字放在纸上比大小,也不是在脑海里信笔涂鸦。“2”也好,“1”也罢,每个数字背后承载的重量、情感意义都是无价的。所有将“生命”二字置于天秤上衡量的人都是扭曲的、恶毒的。所以,无论是凛奈、星见还是其他人,都不会任由自己的思绪将赌注压在男孩的牺牲上,这是对生命的不敬。不会,至少现在不会...
直到十点整那条短信弹出时,实验室内的空气才如同冻结的寒冰,猛地裂开一道缝。
【本时段死亡1人,现存人数:293人】
星见的指尖在“1人”上顿了半秒,眼神没什么波动——出现死亡本就在她的接受范围里。
但下一秒,她眉峰微蹙,视线飘向窗外体育馆的方向,轻轻捋了捋半遮视野的刘海。这个人应该就是刚刚看到的那个,但怎么会只有一个人?按照刚才的场景模拟设想,只会存在“0”和“无尽”,还是说……她凝视着远方,默默思考,像在拆解一道复杂的数学大题。
凛奈盯着屏幕,喉间先涌上一股干涩味,接着是一声轻不可闻的叹气。
她沮丧地垂下眼,“果然……还是开始了。”声音里裹着散不开的疲惫,她想起走廊里那些曾经笑着打招呼的同学,如今却一个个成了短信里的“死亡数字”。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手机壳,心里乱猜:是争执时失手?还是……真的有人为了活下去,主动举起了武器?
前略,凛奈是个懂事的孩子,从规则公布的一开始,她便努力表现出冷静与勇气,去照顾内心相对脆弱的启明,辅助出谋划策保护大家的启明。但她也有自己的脆弱,她无法接受熟悉的同学被这么轻易得夺走生命,哪怕这个同学与自己不过是泛泛之交、点头之交。每当死亡的讯息降临,记忆的闪回都会像刺刀般扎入凛奈的心脏。凛奈,就是这么一个善良的女孩。
启明的眼眶“唰”地红了。
她下意识用力攥着雪子的袖口,指节捏得发白,几颗细小的眼泪珠子慢慢滑过脸颊,却不敢哭出声音,只发出细碎的抽气声。屏幕上的“1”像个黑洞,吸走了她刚才贴告示时攒起的所有勇气,她怕这数字会变大,怕下一个就是身边的人,怕自己连害怕的机会都没有。
雪子的脸瞬间褪尽血色,眼神失去高光,她也往启明身边靠了靠。
“一、一个人……”她顿了顿,想起了刚刚透过窗户看到的被背着的男生,突然抬头看向拓真,眼里蒙着泪,“你说……那个人……会不会是……”她没说下去,却把想问的话抛在了空气里——会不会是他俩要好的伙伴,换句话说,会不会时她一直爱慕的学长。
雪子真想骗自己不是他,她只能骗自己不是他,她接受不了失去他的未来。如果现在有人明确地告诉自己他真是他,她现在就会会义无反顾地冲向他,跑去见他最后一面。
拓真颤抖着把手机揣回兜里,往实验台上一靠,装作一脸镇静。
“不会的,浅野一直很聪明,他会保护好自己的。”他挠了挠头,“规则已经定下,会有人离开是很正常的事。”话虽如此,他还是下意识看向了试剂架,那是能给他们带来暂时安全的护身符。
如果说拓真的前一句话勉强算得上是安慰,那第二句更像是死亡讣告的预函。
实验室里重新安静下来,只有稳定情绪后启明擤鼻涕的声音和窗外偶尔掠过的风声。
此刻,每个人心里都揣着不同的重量,却在这一刻,被同一种名为“生存”的焦虑,紧紧捆在了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