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阙烬》琼的海

13、序幕

　　楚昭的目光在李云舒苍白的脸和那个沉甸甸的铜匣之间反复流连。巨大的风险与巨大的机遇并存。信任一个深宫公主？这听起来荒谬绝伦。但李云舒展现出的情报能力、对朝局的洞察以及那份刻骨的仇恨，都让她无法忽视。
　　良久，楚昭长长地、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那浓郁的香料气息似乎也变得不那么刺鼻了。她眼中的挣扎、惊疑、警惕，最终沉淀为一种孤注一掷的锐利和决然。她缓缓伸出手，没有去拿那个铜匣，而是按在了那张北疆布防图上，指尖正好覆盖住定北城的位置——她力量的根基所在。
　　“李云舒，”楚昭第一次直呼她的名字，声音低沉而有力，带着一种战场上下达军令般的决断，“合作可以。但规矩，由我来定。”
　　李云舒的眼中，终于掠过一丝极淡的、几乎难以察觉的波动，像是深潭投入了一颗石子。她微微颔首：“将军请讲。”
　　“第一，证据的真伪，我会派人即刻核实。若有半分虚假，”楚昭的眼神骤然变得冰冷，“你我之间，立刻刀兵相见。”
　　“理当如此。”李云舒平静回应。
　　“第二，我的身份秘密，”楚昭的目光如同实质般刺向李云舒，“是绝密中的绝密。若因此事泄露分毫，无论是否与你有关，我会不惜一切代价，让你和所有知情者，永远闭嘴。”这是她最后的底线。
　　李云舒对上她充满杀意的眼神，没有丝毫惧色，反而带着一种了然：“将军的秘密，亦是维系你我同盟的基石。我李云舒以谢氏全族亡魂起誓，此事入我之耳，绝不出我之口。若有违誓，魂飞魄散，永世不得超生！”她的誓言冰冷而沉重，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决绝。
　　楚昭紧盯着她的眼睛，试图从中找出一丝虚伪，却只看到一片深不见底的幽潭和刻骨的真诚。她缓缓点头。
　　“第三，”楚昭的手指在地图上移动，最终点在了雍京的位置，“在这座城里，你比我更熟悉黑暗中的规则。柳元清及其党羽在京中的动向，他安插在宫中的眼线，我需要你提供一切你能获取的情报。作为交换，”她的手指又点回北疆，“我会确保北疆的军队，成为我们最坚实的后盾。兵符在我手一日，北疆军就稳如泰山一日。必要之时，它会是撬动一切的杠杆。”
　　“成交。”李云舒的回答干脆利落，没有丝毫犹豫。这正是她所需要的。
　　楚昭终于将目光完全落回到那个小小的铜匣上。她伸出手，指尖触碰到冰凉的铜面，停顿了一下，然后稳稳地将它拿起。匣子不大，却重逾千斤，里面承载着足以颠覆朝堂的秘密，也承载着她和李云舒共同选择的、一条布满荆棘与血火的未来之路。
　　“李延！”楚昭对着门外沉声唤道。
　　书房门应声而开，一直守在门外、神经紧绷的心腹谋士李延快步走了进来。当他看到书案上摊开的军事地图、自家将军手中那个陌生的铜匣，以及旁边那位卸去凤冠、神色平静得近乎诡异的公主时，饶是他素来沉稳，眼中也瞬间充满了惊愕。
　　“将军？公主殿下？”李延的目光在两人之间逡巡。
　　楚昭将铜匣递给他，眼神锐利如刀：“此物，绝密。即刻启用‘玄’字密道，以最快的速度，送到北疆周镇山师父手中！告诉他，动用一切手段，不惜一切代价，三日内，我要知道里面所有内容的真伪！若有差池，提头来见！” “玄”字密道是他们最紧急、最隐秘的联络通道，非生死攸关不得启用。
　　李延神色剧震，双手接过铜匣，感受到那沉甸甸的分量，立刻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远超他的想象。他深深看了一眼旁边静立不语的李云舒，压下心中翻腾的惊疑，肃然抱拳：“属下遵命！必不负将军所托！” 他不再多问一个字，迅速转身，身影无声地融入门外的黑暗之中。
　　书房内，再次只剩下楚昭和李云舒两人。
　　楚昭的目光重新落回那张布防图上，手指无意识地划过那些熟悉的关隘。李云舒则走到窗边，推开了紧闭的雕花木窗。冰冷的夜风瞬间灌入，吹散了室内浓郁的香氛，也吹得烛火疯狂摇曳。
　　两人都没有说话。一个凝视着象征力量的疆域，一个眺望着象征囚笼与阴谋的沉沉宫墙。
　　红烛终于燃尽最后一滴烛泪，挣扎着熄灭了一根。房间内光线陡然暗了一半。
　　“看来，”李云舒清冷的声音在昏暗中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我们这出‘新婚燕尔’的戏，还得继续演下去。”
　　楚昭转过身，看向窗边那个在残余烛光下显得格外单薄孤寂的身影。大红嫁衣在昏暗的光线下呈现出一种暗沉的血色。
　　“戏，自然要演。”楚昭的声音低沉而坚定，“而且要演得天衣无缝。从明日起，你是我楚昭明媒正娶的将军夫人，我是你李云舒奉旨下嫁的驸马爷。该有的礼数排场，一样不少。该有的‘夫妻情分’……”她顿了顿，语气带着一丝冷硬的调侃，“也得让外人看着像那么回事。”
　　李云舒微微侧过脸，月光勾勒出她精致的下颌线。她没有反驳，只是轻轻“嗯”了一声。
　　“至于柳元清那边，”楚昭的眼神在昏暗中闪烁着寒光，“既然他要做鬣狗，我们不妨先给他扔块带毒的肉。李延核实证据需要时间，在这之前，不能让他闲着。”
　　“将军的意思是？”
　　“他不是想拉拢我，或者除掉我吗？”楚昭嘴角勾起一抹冷冽的弧度，“明天，我会亲自去柳府拜会这位‘德高望重’的柳相爷。感谢他那日在朝堂上的‘关切’，顺便……探探他的虚实。夫人初入将军府，想必也需‘归宁’？不如，我们一同去柳府‘谢恩’如何？” 归宁，新妇婚后回娘家拜见父母。李云舒的“娘家”，自然只能是皇宫。但楚昭故意说成去柳府，讽刺意味十足。
　　李云舒瞬间明白了楚昭的用意——主动出击，示敌以弱，搅乱视线！她眼中闪过一丝激赏，随即恢复平静，淡淡道：“将军安排便是。云舒……自当配合。”
　　楚昭走到另一根红烛前，拿起旁边的银剪，剪去焦黑的灯芯。微弱的火苗挣扎了一下，重新明亮起来，驱散了一小片黑暗。
　　“那就早点歇息吧，‘夫人’。”楚昭的语气带着一种公事公办的疏离，“明日，还有一场硬仗要打。”
　　她转身，走向书房一侧专为值夜准备的简易床榻，和衣躺下，背对着李云舒的方向。军旅生涯让她早已习惯在任何环境下快速入睡以恢复体力。
　　李云舒站在原地，看着楚昭毫不犹豫躺下的背影，又看了看那张铺着刺目红色锦被、象征着新婚的奢华床榻。她沉默了片刻，走到妆台前，吹熄了最后一根红烛。
　　整个新房彻底陷入黑暗。
　　只有清冷的月光透过窗棂，在地面上洒下斑驳的光影。
　　李云舒没有走向那张大床，而是走到窗边的软榻旁，和衣蜷缩了上去，拉过一条薄毯盖在身上。黑暗中，她的眼睛睁着，望着头顶模糊的帐幔轮廓，耳边是楚昭逐渐变得均匀深沉的呼吸声。
　　十年蛰伏，机关算尽。她终于走出了深宫，将复仇的第一步棋子，落在了这个看似最不可能、却又可能是唯一希望的女将军身上。是福是祸？是生是死？前路茫茫，如同这浓得化不开的夜色。
　　她缓缓闭上眼，袖中的手指，紧紧攥住了那半块冰冷的蟠龙玉佩。母妃……舅舅……谢家的亲人们……你们在天之灵，请看着云舒。这条路，我会走下去，无论付出什么代价。
　　黑暗中，两颗同样背负着沉重秘密、同样燃烧着不屈火焰的心，在命运诡谲的安排下，于这座充满虚假喜庆的将军府内，完成了第一次无声的结盟。一场席卷朝堂、震动天下的风暴，已然在这新婚之夜的死寂中，悄然拉开了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