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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阴云与裂痕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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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春的雨下了三天,澜沧江的水涨了不少,浊黄的浪拍打着岸边的礁石,发出沉闷的声响。阿依坐在竹窗前绣着新的靛蓝帕子,窗台上的野菊被雨水打蔫了,像她此刻的心情。
冲突是从沈砚去山外换盐开始的。
前几日,寨里的盐缸见了底,沈砚自告奋勇要去三十里外的镇甸。阿依不放心,给他缝了个结实的布包,又往里面塞了两个烤得金黄的糍粑。“早去早回,路上小心。”她叮嘱了好几遍,看着他背着包袱消失在山路尽头,心里总有些发慌。
这慌,竟真的应验了。
沈砚是第三天才回来的,不是自己走回来的,是被两个山民抬着回来的。他的额角缠着布,渗出血迹,左腿不自然地弯着,脸色白得像纸。
阿依扑过去时,腿都软了。“怎么了?这是怎么了?”她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手想去碰他的伤口,又怕弄疼他,只能悬在半空发抖。
“遇上……遇上劫道的了。”沈砚喘着气,声音虚弱,“盐被抢走了,还被推下了坡……多亏这两位兄弟救了我。”
那两个山民说,他们在半山腰发现了昏迷的沈砚,旁边扔着空布包,看穿着像是寨子里的人,就赶紧抬了回来。
消息很快传遍了寨子。有人惋惜被抢走的盐,有人骂劫道的丧良心,但也有人看着沈砚的眼神,多了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最先说闲话的是岩婶的男人岩叔。他喝了点酒,在火塘边大声说:“我看呐,哪是什么劫道的?说不定是他自己惹了祸,把盐拿去换别的东西了,编个谎话骗咱们!”
“岩叔,你这话什么意思?”阿依气得发抖,眼眶都红了,“沈砚不是那样的人!”
“不是?”岩叔撇撇嘴,“谁知道他以前是干什么的?从山外漂来的,底细不清不楚,保不齐是惹了仇家,把祸水引到咱们寨子里来了!”
这话像根毒刺,扎进了不少人心里。寨子里的人向来排外,当初接纳沈砚,多半是看在阿依的面子和他踏实肯干的份上。如今出了这事,那些潜藏的怀疑便冒了出来。
“是啊,他走的那条路,多少年没听说有劫道的了……”
“他腿伤成那样,额角也破了,看着不像装的吧?”
“难说哦,外面来的人,心眼多着呢……”
议论声像雨点子,密密麻麻砸在阿依心上。她守在沈砚床边,给他换药时,眼泪忍不住掉下来,砸在他的手背上。
沈砚动了动手指,想擦她的眼泪,却没力气。“别听他们的,”他声音哑得厉害,“我没事……等我好了,再去换盐回来。”
“我不怕没盐吃。”阿依哽咽着,“我怕他们这么说你……”
沈砚闭上眼,眉头拧成了疙瘩。他知道,岩叔的话戳中了最要害的地方——他的过去,确实是说不清的。在遇到阿依之前,他辗转于各个地方,做过苦工,遇过骗子,甚至为了活下去,跟人打过架、抢过活计。那些日子像块洗不净的污渍,藏在他心底,如今被人翻出来,连带着阿依也跟着受委屈。
更糟的是,没过两天,寨老的孙子突然发起高烧,上吐下泻,请了懂草药的老人来看,也查不出缘由。这下,岩叔的话更有了市场。
“肯定是他带回来的晦气!”岩叔在晒场上跳着脚喊,“寨子里多少年没出过这种怪病了,他一来就出事,还抢盐、摔断腿,这是山神爷在警告咱们啊!”
几个老人被说动了,去找寨老商量。寨老坐在火塘边,抽着旱烟,半天没说话。最后,他磕了磕烟锅,对阿依说:“阿依,不是寨老不信你男人,只是……眼下寨子里人心惶惶。让沈砚先搬到后山的旧竹楼住些日子,等孩子好了,风头过了,再说别的,行不?”
阿依僵在原地,浑身的血好像都凉了。后山的旧竹楼早就没人住了,漏风漏雨,离寨子又远,这哪里是让他暂住,分明是把他当成了祸源,要把他赶走。
“寨老,”她的声音发紧,带着从未有过的倔强,“沈砚是我的男人,他没做错事,我不会让他去后山的。”
“你这丫头!”岩婶在一旁急了,“这是为了全寨子好!万一……”
“没有万一!”阿依打断她,转身往自己的竹楼走。雨还在下,打湿了她的头发和衣衫,可她一点都不觉得冷,心里的火像被泼了油,烧得又痛又烈。
回到竹楼,沈砚正靠在床头,脸色依旧苍白,却把一切都听在了耳里。他看着阿依淋得湿透的样子,眼神暗了暗,低声说:“阿依,让我去吧。”
“不去!”阿依咬着唇,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下来,“凭什么?他们凭什么这么对你?”
沈砚伸出手,轻轻擦去她的眼泪,动作温柔得让人心碎。“我去住些日子,没关系的。”他笑了笑,只是那笑意没到眼底,“等孩子好了,他们就明白了。你别跟他们争,好不好?”
阿依看着他,看着他眼里的隐忍和退让,心里像被什么东西狠狠揪住了。她知道,他是不想让她为难,不想让她因为他,被整个寨子排挤。
雨还在下,竹楼外的澜沧江依旧咆哮着,像藏着无数委屈的呜咽。阿依扑进沈砚怀里,紧紧抱着他,仿佛一松手,他就会被这风雨卷走,再也回不来。
“沈砚,”她哽咽着,在他耳边一遍遍地说,“我信你,我只信你。”
沈砚抱着她,下巴抵着她的发顶,什么也没说。只有那圈住她的手臂,收得越来越紧,像是要把两个人的力气,都攒在一起,才能扛过这突如其来的阴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