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风过境》冬染秋

17、碎瓷

　　争吵是从一杯咖啡开始的。

　　桑沐盯着办公桌上那杯已经冷掉的拿铁，杯沿上沾着一点口红印——泠止喝过的。

　　这已经是本周第三次，泠止未经允许动了她正在处理的文件，还顺手把咖啡杯搁在上面，留下一圈难以清除的褐色水渍。

　　"我说过很多次了，"桑沐的声音像被砂纸磨过，"不要在图纸旁边放饮料。"

　　泠止从笔记本电脑前抬起头，眼下挂着两片青黑。

　　她正在赶工作室的设计方案，已经熬了三个通宵。

　　"我忘了。"她简短地回答，手指在触控板上烦躁地滑动，"下次注意。"

　　桑沐的太阳穴突突直跳。这栋公寓里的空气仿佛被抽干了，每一次呼吸都带着刺痛。

　　自从母亲那场闹剧后，"下次注意"成了泠止最常说的词——关于乱扔的袜子，关于深夜的视频会议，关于越来越多的未接来电。

　　"这不是第一次了。"桑沐抽出被咖啡浸湿的图纸，"上周你差点烧毁了我的模型。"

　　泠止猛地合上电脑："所以呢？要我跪下来道歉吗？"

　　她的声音太响了，震得桑沐耳膜发疼。窗外开始下雨，雨滴噼里啪啦地砸在玻璃上，像某种倒计时。

　　桑沐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回到理性模式："我只是希望你能尊重我的工作空间。"

　　"尊重？"泠止突然笑了，那笑声像碎玻璃，"你妈指着鼻子骂我变态的时候，你怎么不跟她谈尊重？"

　　空气凝固了。

　　雨声填满了所有沉默的缝隙。

　　她们开始了一场教科书式的、毫无意义的争吵。

　　泠止指责桑沐的控制欲令人窒息："连毛巾叠法都要管！你以为在带实习生吗？"

　　桑沐反击泠止的散漫不负责任："工作室的预算表你拖了两周！投资人不是在陪你过家家！"

　　她们翻出所有旧账：伦敦的offer，母亲的羞辱，甚至追溯到三年前某次团建时泠止和同事的"可疑笑闹"。

　　"你简直不可理喻！"泠止抓起沙发靠垫砸向书架，一本精装图册应声落地，内页散开如同折翼的鸟，

　　"我受够了每天活在检查清单里！"

　　桑沐看着那张被摔裂的咖啡桌——是她们一起在古董市场淘来的。

　　裂纹从中心辐射开来，像一张扭曲的蛛网。

　　"那就搬出去啊。"她听见自己说。

　　这句话像按下了暂停键。

　　泠止的胸口剧烈起伏，嘴唇失去了血色："...什么？"

　　"我说，"桑沐一字一顿地重复，"搬出去。"

　　雨下得更大了。

　　接下来的半小时像一场模糊的噩梦。

　　泠止冲进卧室，拽出行李箱，开始胡乱往里塞东西。

　　桑沐站在门口，看着她的睡衣、素描本、那对可笑的胡萝卜抱枕——所有带着泠止印记的物品被粗暴地塞进黑色尼龙箱。

　　"你认真的？"桑沐问，声音陌生得不像自己的。

　　泠止扯下衣柜里最后一件衬衫："这不就是你想要的吗？"

　　她转身时撞倒了床头柜上的相框，玻璃再次碎裂——滑雪场的合影，和母亲砸坏的是同一张。

　　桑沐蹲下去捡，指尖被玻璃碴划出血痕。

　　"别捡了！"泠止突然尖叫，"反正你妈说得对，我们迟早会——"

　　"会什么？"桑沐抬头看她，"会分手？"

　　那个词终于被说出口，像一把生锈的刀捅进两人之间。

　　泠止的行李箱"咔嗒"一声合上。她站在玄关，头发被汗水黏在脸上，看起来狼狈又倔强："对，分手。"

　　桑沐的血液结冰了。

　　雨幕中，泠止拖着行李箱的背影越来越模糊。

　　桑沐站在窗前，看着那辆出租车亮起尾灯，消失在转角处。

　　她手里还攥着那块染血的玻璃碎片，疼痛却迟迟不来。

　　公寓突然安静得可怕。

　　没有素描笔的沙沙声，没有走调的洗澡歌，甚至没有那些烦人的、永远关不紧的抽屉。

　　只有咖啡杯上的口红印，和地板上几根棕色的长发，证明泠止确实存在过。

　　桑沐机械地走回书房，发现泠止忘了带走速写本。

　　最新一页上画着工作室的装修草图——茶水间的位置，果然标着"放桑桑喜欢的瑞士咖啡机"。

　　雨下得越来越大。

　　晨光透过云层时，桑沐终于感觉到掌心的刺痛。她松开手，玻璃碎片当啷落地，混在那一地狼藉中，再也分不清是谁摔碎的哪一块。

　　门铃响起时，桑沐以为会是泠止。

　　但门外只放着一个纸箱，里面整整齐齐码着她落在泠止那儿的物品：充电器、备用眼镜、那本《建筑的诗学》。

　　最上面放着一株小小的多肉植物——是泠止曾经开玩笑说"长得像你"的那盆。

　　没有便签。

　　桑沐抱起纸箱，发现底部有什么东西硌手。她拨开填充物，摸到一把钥匙——是他们公寓的备用钥匙，泠止一直挂在橙色钥匙圈上的那把。

　　它被取下来了，擦得很干净，像从未被使用过。

　　桑沐站在玄关，钥匙在掌心留下深深的压痕。

　　她想起第一次带泠止来这里时，那人兴奋地在每个房间跑来跑去，说要在阳台上种满橙树。

　　而现在，只剩下这株孤独的多肉，和满地无法拼凑的碎片。

　　她慢慢关上门，将钥匙扔进抽屉最深处。那里已经躺着另一把钥匙——伦敦公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