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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朱门烬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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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兄,良川……”
黄朔刚要开口,就看见薛时朝他使眼色,看向身边小厮。
黄朔不敢轻慢,摈退左右,又快步关上雕花窗,细细检查了一遍才示意他开口。
“腊月十六那日,我本打算将货物装上船便离开良川,谁知前一晚,茵王却突然送来了帖子,说是这批货实在是好,邀我前去吃酒,再谈皇商之事。”
薛时眼睛微闭,像是累极了,声音也变得有些沙哑。
“留州刘家蠢蠢欲动,多次拜上茵王府,要与他垄断水南的生意,那夜赴宴,我一进府门便察觉有些不对。”
“茵王比二皇子还小些,王妃向来以仁治家,夫妻二人最好吃喝玩乐,家中奴仆也无甚规矩。”
“可开宴后奴仆个个都战战兢兢,甚至席间茵王也是多次打翻酒水,走时还送了我好些名贵古董,字画金器。”
黄朔看着对面疲惫的姐夫思度,茵王好珍宝古玩,黄家镖局也为他护送过不少,从来是只进不出的主儿。
如此豪迈手笔,只怕是出了大事。
薛时叹了口气,从袖中拿出一本丝绸软封的账簿递给黄朔:
“回来的路上盘货时发现的,裸着放在木箱的一个瓷瓶之中,箱内也没有垫棉花茶叶。”
藏蓝色的丝绸被桌上的灯烛照着泛出柔和的光,黄朔握住账本的手指却几乎要掐皱光滑的布料。
“刘家在屯兵?!”
他猛地站了起来,却又不得不硬把声音封在喉咙之中。
几息后惊讶褪去,薛时看见了面前的妹夫面色不好,宽慰的拍了拍他的肩膀:
“我虽也怪他把我们卷进这些旋涡,可行走江湖多年,黄兄比我更重义薄云天的分量,他怕是实在没法子了,自己都走不出王府,这才出此下策。”
“刘家就如此大胆?”敢把王爷囚禁起来?
后面的话黄朔没说出口,可屋内二人自然都明白。
“陛下宠爱刘贵妃,五皇子也快要娶亲了,他们为何不敢。”
薛时的手掌在账簿封皮上摩挲,丝绸包裹的硬壳还带着王府特有的沉水香。
“咚咚咚!”
窗外敲过三声,来人正是薛时的心腹小厮。
“来不及了,回程路过陆水之时,我便发现了后面跟着的‘尾巴’。
东西我已经打点好了,最晚太阳落山就要送女眷出城。
"父亲,西跨院的货箱都换成樟木了。"
乔罗捧着茶盏进来,月白直裰下摆还沾了些雪水。
薛时起身推开雕花木窗,寒风裹着湿透的雪水味道灌进来。
五年前,茵王在花厅里和他一起灌了四瓶寒潭醉。
拍着他的肩膀说相见恨晚,要认他做义弟。
自己和姐夫也是仗了茵王三分名头才从益州商海的浑水中蹚出一条小路,舀出一勺清水。
"锦锦,叫人把母亲姨母和你妹妹叫来,你们今晚得出城一趟。"
他突然开口,乔罗被父亲沙哑的声音吓了一跳,低头应声,就要招呼小厮去叫人。
不等乔罗出门,门外突然传来一阵瓦片碎裂的脆响。
十几道黑影翻过院墙,黑色的布甲泛着幽蓝。薛时只开开窗看了一眼就猛的关上窗户。
他瞬间就明白了来人的身份。
规整有序,落地无声。
世家豢养的死士从来只在暗夜出鞘。
是刘家的人。
"从密道走!"
黄朔眼疾手快,拧了桌子上的一尊青玉笔洗,将乔罗推进一旁打开的暗室,薛时连忙将账簿塞进女儿手中。
她冰雪聪明,父亲一个眼神就明白多半与刚才塞过来的东西有关。
“活下去!”
乔罗被猛地推入密室,暗门合拢的瞬间,破空的羽箭声混合着父亲的闷哼声穿透薄薄青砖。
黄朔捂着肩膀暗道不好,他明明安排了替身呆在船上,四周也都是心腹,泄密的可能微乎其微。
到底是谁在他眼皮底下透露了消息。
“黄老板,请快把您带走的东西还回来吧!”
窗外嚣张的男声传进屋内。
密道中的乔罗死死咬住下唇,血腥味传入脑中,怀中的账簿更烫得她心口发疼。
密道出口没有指向,出口连着哪里她也不清楚。
但她只有逃出去这一条路了。
“啊!”
埋头苦跑中她撞在了一个柔软的身体,抬手发狠抹掉眼泪,立即拔出头上的一根银簪向前防卫。
等看清来人后却愣了神,不是别人,正是背着一个小包袱,与她同样双眼含泪的黄莺。
三刻前,黑甲卫的锁链钩住梁柱,借力荡入内院中,垂花门轰然倒塌。
缝夏正端着一盘从厨房端来的水晶橘子,打算给乔维玉尝尝鲜,就看见一团黑影降落在面前。
白瓷盅砸在地上,惊起了屋内交谈的三人。
冲在最前的那个侍卫挥刀砍向拔腿奔逃的缝夏,刀锋猛击脖颈,脆弱的美人刹那间了无生息。
"留全尸。"
旁边的统领的弯刀划过的一旁木柱,刮了刮刀上变成冰碴的鲜血,吩咐了一句。
不远处的凌鸾居,房内一无所知的凌云听到了外面的嘶喊声,刚想走进窗边一探究竟,蒙了明纸的窗户在她眼前喷溅上鲜红的血。
外面传来女人的啼哭,旋即变成短促的呜咽。
凌云吓得魂不附体,想起屋后的还有扇角门直通黄宅的祠堂,眼看那人就要杀进屋内,只好攥紧拳头,咬牙向那处跑去。
另一边带着姐姐跑过来的乔织玉看见在青石路上吓得打着摆子的凌云,连忙将她抱在怀中,拉进佛堂,三人一起藏在供台之下。
乔维玉指甲几乎要抠进黄花梨的桌腿之中,女儿还在书房与丈夫议事,也不知是吉是凶。
乔织玉刚听见声音就立刻将女儿推进了暗道,现下正咬着牙看着暗卫将瘦弱的的丫鬟逼至墙角,扯开衣襟,预行苟且。
"走水啦!"
马厩方向腾起的浓烟中,数十名家丁举着木棍柴刀就冲了过来。砍向暗卫的柴刀和锋利的弯月刀擦出流火,然后如纸一样折断。
有个跛脚花匠胳膊被砍了一刀,却还是趁机将火把抛向了库房,希望通天的大火能引来官府巡逻的府兵。
不知过去了多久,一声骨笛响起,所有黑衣人都停下了屠戮。
鲜血滴在青石路上,被火焰炙烤出难闻的味道。
所有活着的下人都被赶到了花厅旁的空地上,中箭的薛时和黄朔也被绑了绳子赶到人群之中。为首的挑了个看起来老实的厨娘提了出来;
"账册,见没见过。"他虽问的是那个厨娘,眼睛却盯着薛时二人,大有不说出就要把人全杀光的意思。
弯刀压住那厨娘的咽喉,片刻就渗出了丝丝血迹。
"见过见过,夫人叫俺藏在灶台下了。”
众人都没想到她会开口,黄朔与薛时二人对视,彼此皆是一怔。
那首领虽然将信将疑,可也不信面前老实憨厚的农妇能掀起什么波浪,将跪着的人提了起来,推搡了几下。
“带路!”
妇人走了两步,身上绑着的麻绳突然断裂,跪在地上的人只看她拿着不知何时藏起的一块碎瓷片,拼命划向身后那人的咽喉。
首领下意识举起弯刀,斩落的瞬间,那厨娘却丝毫不躲,依然用最后的力气将碎瓷片划向他的脸。
黑色的面罩被划开,鲜血滴落在地,露出一张被划出血痕的脸。
白净,木讷,总是不喜欢大声讲话,在角落默默安排好府中大小事务。
张伶。
张管家。
他扬起了手中的弯刀,砍瓜切菜般解决掉了面前的厨娘。
也许是露出了真容,他整个人显得有些阴鸷和愤怒。
“还有两个妇人和小姐没有找到,快去搜!”
张伶吩咐了一名手下,不多时薛时和黄朔就被押了下去。
他最后看了一眼几乎被被大火吞噬掉一半的正厅,挥了挥手,跪在身后的下人们一个接一个悄无声息的倒了下去。
因为身量娇小而被迫爬出来查看情况的凌云紧紧捂住嘴。
在矮墙后,隔着镂空的花窗和血雨,她看清了领头砍人的那首领握着刀把的一只手。
虎口有一枚淡淡的红色牙印——四天前在她的凌鸾居,正是这只带着牙印的手将一匣子用作聘礼的金锭交到她手中,耳朵还微微泛红:
“阿云,我一辈子对你好。”
她浑身发冷,想起了他阔绰的手笔,和他面庞并不怎么相似的寡母。
黄莺被乔罗撞在密道石壁上,血腥味混着霉味灌进鼻腔。怀中的小包袱也不怎么严密的漏了些财物出来。
阿娘与姨娘听见声音后就将她推入密道,知道她喜欢把最值钱的东西放在枕下,胡乱找了块布一裹就塞给了她。
“留着跟你阿姐跑出去,三天内不要回来。”
乔织玉知道丈夫的书房中也有密室直通暗道,看今夜这架势,若是他们都消失只怕会引来更大的追杀,大概也只会将外甥女推进去,所以只嘱咐了黄莺一句后便关上暗门,将机关毁掉。
黑暗的密道中二人相顾无言,黄莺没有开口问乔罗这是怎么一回事,外面官兵的打杀声清楚地传到她的耳中,她明白,至少现在并不是互诉衷肠的好机会。
“跟我走阿姐,我以前跟父亲走过一遍。”
黄莺牵起了乔罗的手。
一个冰凉的,颤抖的阿姐。
她觉得眼眶和鼻头都酸酸的。
姐妹二人贴着墙疾步前进,直到黄莺率先停了下来,面前的一堵泥墙立在她们面前。
她记得密道出口连着巷子外一条并没多大的沟渠,此刻铜闸被淤泥堵死,黄莺只能摸索到一个备用的机关兽,指尖触到黑色的干涸的墨迹——这是阿爹以前来检修密道时帮她画身高的痕迹。
“阿姐,憋气。”
奋力扳动兽耳,暗河寒水轰然倒灌,将她们冲进刺骨的激流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