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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争执(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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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里,司马超群做了一个梦。
虽然这几年来,他一直都在做梦,做同样的噩梦。
可是这个梦,却是他有生以来做过的最恐怖的一个噩梦。
记忆,比任何妄想都更加可怕。因为想象总会有消散的时候,就像是第二天清晨升起的泡沫一样。可是记忆却不会,他们会像冤魂一样不断纠缠着你,一旦被将他释放便再难以脱身。
十一年前邱家口有过一那场惨祸,一百三十八条人命,一百三十八个好汉,却在那个不毛之地死了个精光。但凡去过那个地方的人,至今想起仍会觉得不寒而栗。那不是人间该有的地方,那是根本就是个炼狱,是用人的血肉尸骨堆砌起来的活地狱。谁也想象不出来,原来人的血可以流的这样多,这样红,以至于将整片土地都染成了幽暗的红褐色。没有人知道这些人为什么会出现在这片荒芜的山崖上,更没有人知道,又是谁,有这样可怕的力量和这样狠毒心肠,杀了这么多的人。
这是一场惨祸,也是一桩悬案。
司马超群在梦中不断出现着卓东来满身鲜血的影子,噩梦就是这个样子,你越是恐惧厌恶,却越是会一遍又一遍重复着你最不愿面对的回忆。就像是一块从来都不曾愈合的旧伤,撕开表面光鲜的伪装,再次露出来的依然是淋漓翻卷的血肉。
那些冤魂在嘶吼:报应!这是报应!
他撕碎他们,就像十一年前一样,可是卓东来却依旧从山崖上跌了下去,也像十一年前一样,纵然他能杀光所有的人,却始终救不了他最想救的那个人……
今天,司马超群依然起得很早。
他早早的就来到卓东来住的紫苑,虽然他平时很少到这里来,但是今天他不能不来。那个梦就像一个预兆,有一些不祥的预感越来越强烈。
冬季的早晨,就连太阳都出的很晚,所以当司马超群披着星光赶到紫苑的时候,卓东来还在睡觉。
寂静的庭院里只有一个少年在舞刀,他舞的很好,招式凌厉而且干净利落。这让司马超群忍不住想起了卓东来,想起他与卓东来相识的时候,卓东来不过也是这般光景。或许,要比这少年还更小一些。那一年,他用一把生了锈的杀猪刀杀了一个曾经羞辱过他的屠子。十三岁的少年,却有一双狼一样眼睛,鲜血溅在他苍白的脸上就像是雪地里盛开的梅花,那么美,也那么残酷。就在那一刻,司马超群知道,他沦陷了。于是,也在同一年,本在杞县衙门当差的三十六个衙役突然在一夜之间暴毙,而本应该被关押在死囚大牢里的一个十三岁的少年却像烟雾一样消失了。那一年,杞县县内人心惶惶皆以为此是鬼神所为,而那少年正是阴间来索命的鬼童。只是没有人注意到,与那少年一同消失的还有杞县衙门里一个送饭的学徒。
那少年看到司马超群后连忙收了刀,跪下来行礼,司马超群看着这个孩子,觉得有些面善,不禁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回总镖头,小的叫卓青。”
“你下去吧”司马超群对他摆摆手,“不要去吵卓爷。”
“是。”少年依言退下,司马超群望着他那身紫色的长衫,想起昨日的大典上似乎也有这么一个孩子。
卓东来的紫苑就同它的名字一样到处都是紫色的,紫檀木的雕花衣架,紫铜火盆,紫貂裘的褥垫和紫琉璃的升龙酒樽。司马超群不明白,一个人为什么可以对一种颜色如此痴迷。他不喜欢紫色,他曾在吴婉娘家的布行里看到工匠染布,他们们将蚌贝用石臼捣碎铺在布料上,那些生灵的血肉便在布匹上凝结成紫色。听说那种布料价值很昂贵,所以紫色也是达官显贵才穿得起的颜色,可是,在司马超群眼里那些布却不过是一团腐败的血肉。
司马超群独自在花厅里默默地等着,坐在小厅中铺着紫貂裘的卧榻上一杯一杯喝着卓东来的葡萄酒。其实他并不喜欢喝这种像血一样恶心的酒,可是他却又无法停止自己这么做,做一些对于别人来说是绝对禁忌对他来说却可以恣意而为的事,做这些事让他有一种恶劣的愉悦感。
“这么早你就来了,是不是着急要问我昨天为什么放走了朱猛?”卓东来起来的时候,天已经不早了。司马超群一个人在没有火盆的小厅里坐了四个时辰,纵然他身体强壮此时也只觉得手脚冰凉。可是他并没有觉得不愉快,当他看到卓东来赤着脚从内庭走出来的时候,他想昨晚的事一定是把他气昏了头。他很少会这样失态,他没有宽衣,也没有束发,只是松松的披了一件外袍便跑了出来,一双光裸的脚踩在深紫色的波斯地毯上白的刺眼。
卓青将烧得正旺的火盆端进来,又静静地退出去。屋内渐渐的温暖起来,卓东来坐在司马超群身边的貂绒上,拿起酒杯给自己倒了一杯酒,又给司马超群倒了一杯。他总是这样,不管心里有多大的不痛快,都绝不会在表面上显露出来,在常人眼里,紫气东来永远都是最冷静的。可是司马超群却知道,知道他每一次情绪的波动,卓东来甚至不用说话,司马超群就已经明白他想要说什么。
“是的。”司马超群脱下披风盖在卓东来只穿着一件里衣的腿上,他不能再看那双脚,那脚同他那些不堪的梦重叠在一起,他厌恶这样的自己,却又不能克制的感到燥热,“我知道你有很多理由,可是我一点都想不出来。”他不知道卓东来看出了多少,他的眼就像刀子一样利,他绝不相信卓东来一点都不知道,可是他也无法掩饰的更多,他只希望卓东来的注意力都还在朱猛的身上,所以他接着卓东来的话把它说下去。
“我不能杀朱猛。”卓东来对于司马超群的的所为似乎毫无反应,他依旧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过去十二个时辰里发生的事情不断在他的脑子里旋转,那个他连见都没见过的杀手无法不让他介怀,越是来历不明的东西便越危险,而他,决不允许有任何事情威胁到司马超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