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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伤心令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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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些年,沈云洲步履匆匆,走过许多地方。
曾经醉卧江南,冰肌玉骨,十丈软红挡不住盛世的繁华。曾经穿越大漠,金戈铁马,黄沙万里掩不住丝绸路上的累累白骨。
异域的风情,大海的浩瀚,雪山的神秘,于他沈云洲而言,不过是过眼云烟,不动声色。
仅仅二十年,已如同耗尽一生。
他以为死亡可以代表一切的结束,孰料死者已矣,活下来的还要日复一日的接受那无法消逝的磨难。
他不断的想起李珃。他想起白衣胜似雪,冠盖满京华的淳和三十三年,笑容倜傥的少年天子紫衣玉袍,风姿翩然。
他想起他惊采绝艳,眼神流光溢彩,只言片语倾倒朝堂。
他想起万里奔马不眠不休,只在紫英山脚下见到漆黑如铁的棺椁。
他想起自己困守孤城,守住的是仓皇而斑驳的灾难,是用整个生命也敌不过的假象。
所以他不停的流亡,只为逃避那无处不在的锥心之痛。
他流落塞外,天地为庐。漫天的星子如同李珃的眼神,令人无处躲藏。
他踟蹰岭南,花木扶摇。四季如春,仿佛李珃的笑意,令人难免窒息。
在漫长的二十年里,在大唐开平盛世的颂歌里,他不是胜利者。
他甚至也不是失败者。
华幕落下,李珃在那场诡谲的争斗之后撒手西去。而正是他,在上阳宫中慷慨陈词、步步紧逼,逼得他丢盔弃甲,肝肠寸断,从此阴阳两隔,永世天涯。
天下归心,沈云洲得其所在。那又如何?他一辈子的尔虞我诈,一辈子的豪取抢夺,都随着李珃的死亡而尘埃落定。
是的,他匡扶新君,开万世伟业之先河。他力挽狂澜,助大唐休养生息。
可是,他的心始终还是缺失了一块。
每一个眉眼之中带有几分那人影子的陌生人,都会令疼痛一瞬间扼住心脏,使他无法呼吸。
他知道自己没有资格再去想那个人。
过程和结局都已经书写。再去纠缠,连自己都觉得贪婪。
他不知道是谁辜负了谁,不知道是谁伤害了谁。时隔二十年,当年清高孤傲、骄纵风流的翩翩佳公子变成了两鬓寒霜的中年人,而所有的记忆与过往,早已被时间冲刷得面目全非。
而李珃,也变成了一个久远的淡漠的名字。在物华阜盛、权贵云集的长安城里,早已被更为显赫的人物取代。
只有他沈云洲,仍然偏执的、沉默的寻找关于他的一点一滴。
沧浪河外的古庙,他看见那少年立于壁画之上,宽袍缓袖,侧帽风流,崔静的诗词题于一侧,依旧是风神俊朗,令人见之忘忧。
首阳山下的帝皇之陵,他看见万里河山,变幻风云。碑石上寥寥数语,掩盖了优雅从容的不世才情。他终于看见波谲云诡,翻云覆雨,不知道是谁赠与谁一场石破惊天的空欢喜。
所以直到二十年后,他沈云洲才真真明晓,所谓的恩怨情仇,所谓的生老病死,都不过优昙花一般瞬息万变,人生其实乏善可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