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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10、杂草(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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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秋水真人您真……”
  结果下一刻,她便把我丢出去了。
  “烦死了,滚。”
  秋水真人满脸嫌弃。
  “一个月后还我。”
  我一句话都没有说完整呢。
  呜。
  被嫌弃了,我难过地把令牌揣在兜里,灰溜溜地快步朝藏书阁跑去了,悲伤化作了透明泪水滴答滴答,变成了看书、看玉简的动力。
  哭个屁,我可是得了大便宜。
  我对藏书阁很是熟悉。
  因为他们都爱修炼,很少人进藏书阁看书,所以即使是不需要令牌就可以近的一阁,我也很少见到别人。
  闲暇时,我就窝在藏书阁一阁中。
  只不过在桃夭山大多数人看起来,与修炼无关的,都是不务正业,而一阁里,基本全是些个人传记。
  诸如《霸道天魔爱上我!不得不说的夺舍三两事》、《重生之我深陷修罗场,到底是选掌门还是死对头》《逆徒你下去、救命!》、《野生剑修养殖说明》、《凤傲天》、《深陷情网》、《修仙界最后的战神》、《如何避开被万箭穿心》等等。
  抛去少儿不宜,其实很好笑。
  还和修仙界格格不入。
  从中,我学得的,都是他们看来不务正业,和大道无关的技艺。
  我不在乎,能用上的,就是好。
  虽然要准备的任务已经完成了。
  但我还想在三阁看看能不能参照玉简做出更合适那些凡人女子别的东西。
  我能帮她们一次。
  可我帮不了她们永生永世。
  哥哥今年出关可能会阻止我,但他拗不过我,从小到大,只有我不想做的事情,没有我做不成的事情。
  哥哥挡住我的路,我也还是会推开他,继续向前。
  他既是我的护身符,又是我的牢笼,但囚在心上,钥匙在我手里。
  他在我和孟姑相识时就感到不悦,但我问他,哥哥又说没有,可他就是很讨厌她,但没关系。
  因为和谁交友,是我的自由。
  接下这个委托,是因为我好奇。
  在一心抛开愤怒的同时,我真的很好奇,为什么那些男子如此笃定,生下孩子就很容易。
  为什么啊。
  在过去的十几年里,我翻阅了一阁的所有书籍,里面很少有提到过凡间女子的孕育过程,似乎所有书籍都默认。
  生育就是简单的,一下就完了的,也似乎所有人都约定俗成。
  没必要谈起生育,这和自己没关系。
  哪怕著书者很有些,也是凡人。
  我不懂啊。
  既然生育简单。
  那么为什么越是简单,反而越是要夸耀吹嘘它的容易?金子掉在地上,难道会没人去捡吗?何况还有些说,生育这个行为,会让人快乐。
  那么越是没关系,越是快乐,那么为什么没人好好细说一次。
  为什么要一笔带过。
  她们真的快乐,真的不痛吗?还是根本就没人在意她们的感受,所以根本不关心,按照自己的臆想所写。
  又或者是恐惧,恐惧生育这种力量。
  所以将之埋进土地。
  这些,我都好奇。
  我还好奇生命如何诞生,我好奇稳婆们的工作,毕竟修仙之人年少少子嗣,又以灵气精血结合孕育,灵胎。
  孟姑教给我大致的东西,我却没有真正地去参与过生产,算是纸上谈兵。
  我真的,很想知道。
  三阁中,我找到了前辈留下的书籍,恰好有我需要的东西,我便在藏书阁待了整整一个月,连吃进肚子里会觉得恶心的辟谷丹都看顺眼了许多。
  是一个真人,她虽已陨落,但她说。
  “凡人女子孕育,九死一生,产期苦,产时苦,产后苦,为夫,为家,为子………”
  那本书很厚,我翻来覆去的看。
  血腥和哭喊声似乎萦绕在这本书里,真人修为不得寸进,飞升无望后,索性行医,可是越到后面,她也越绝望。
  她看到了一切,却又很少能彻底改变些什么,她的名字叫孟烟华。
  我摩挲着书背,久久无法平静。
  但书背后面浮现了一行字,笔画奇怪,都和我们认识的字少了几笔划。
  “做女子苦,我来自1980,我的女儿叫孟绯溪,若有来生,我还是想做女子,还是想生下她。”
  而孟姑恰好教过我。
  在我按照她那厚厚一本手记找药草,熬制药材汤时。
  孟姑说:
  “母亲在迟暮之年生下我,二十年里,我从十岁便跟着她一起行医,母亲总说她没有济世之能,这里的一切都和那边不同,她花了好长时间才………”
  “她从来没有变老过,连死去,都是维持着四十岁的脸,她说她不想要这样,可是她太累了,于是,她便只能接受。”
  我彻底关上书。
  孕育,真的是件辛苦事。
  “我下山不只是为了让你们知道,是我做了那么多药丸,我想学习,想做些更多的事情。”
  “我想和你们一起。”
  那时十一月前,我将令牌交给秋水真人,她微微颔首,转身便走了。
  没问我做了什么,她还是讨厌我。
  “仙人说笑了,这………”
  稳婆们几番思索下,到底还是缺人,她们没有同意我第一次跟着上手,第一次,让我处理器具盆皿和染血的剪刀、草纸,她们说:
  “仙人先试试能不能忍住这股血腥味,若是无法的话,生产时,她们不一定会很快结束……”
  但好在,这一次,很顺利。
  我在她们后面,静静地洗刷着刀具,那些药丸也很有用。
  小孩被生下来后,经过一阵紧张处理后,她们掐了一把小婴儿的胳膊,哭声都震天动地地响,我手一抖。
  落在地上了,我蹲下去,想把剪子捡起来。
  却看见了那个女子的眼神。
  那么冷漠的平静,像是根本不在意,不喜悦,她只是默默地看着我。
  虚弱的脉搏呼吸,竟让我有些怀疑,对面的女子到底是活着,还是没有。
  “夫人,恭喜,是两位健康的千金。”
  这句话唤回我神志。
  那位名唤文成的五旬稳婆低声和躺在床榻中的夫人说着话,我在一旁处理着血污,并在脑海里回想她的眼神。
  这间暖烘烘的茅草房外,人们围成一团焦急地在等待,听到报喜后,却谁都没有说话了,为什么不欢呼?
  为什么不喜悦?
  我偷偷地瞄了那个夫人几眼,即使在听见稳婆祝福时,她也没有应声,只是静静地,静静地看着稳婆襁褓中抱着的两位小女婴。
  你的反应为什么那么平静?
  你不应该哭吗?
  难道,人们不是为心爱之人孕育吗?生出来的小孩,难道不是心爱之人的延续吗?为什么她如此冷漠。
  “………”
  好几响后,她想说话,却又什么都没有说,最终只是闭上眼睛,疲惫地睡在了床上,稳婆处理着她的身体。
  直到落出胎盘,一片血腥才到了尽头,而那个女人的脸色也苍白极了。
  我不懂,为什么那个躺在床上的女人不哭,看着小女婴的神情冷漠,可我总觉得,她好像已经痛到无法说话。
  我总觉得,她好像一点也不想活着。
  稳婆们没有因为她的冷淡而减少接生下健康孩子们的喜悦,她们高高兴兴地抱着孩子们出去了,留下我照料她。
  我其实是想问为什么她那么冷淡,但我没有问,毕竟她看起来太难受了。
  但我往屋内的炭火盆点了一点火,似乎温暖会让人好受些吧,她穿得那么少。
  炭火的气味并不好闻,但我担心她受寒,便开了一点点窗户,没有对着她的方向,那个陷入昏睡的女人说。
  “我很奇怪,不是吗?”
  “我不是他的妻。”
  那为什么会为他生孩子?
  我看着她,她下一句令我更为惊讶,那个女子缩在被子里,小声嗫嗫,刚才看见孩子没哭的泪水此刻从脸庞滑落。
  她说:“她们不是我的孩子。”
  “因为她们是女孩,我还要在这里待上又一年,直到我生出男孩。”
  她的语气里终于不再平淡,她抚摸着自己没有再高高隆起的腹部,像是抚摸着下一个即将住进来的婴儿。
  “为什么?”
  “因为我们是宿燕,仙人,我真羡慕你,你们可以不生孩子,可以不体会这种痛苦……好痛啊、真的好痛啊,今年还不算痛了,可我为什么还是很痛很痛?为什么我们要生孩子、为什么我生的是女孩……仙人,若是我们都可以修仙,这种痛苦,是不是就可以消失?”
  她的眼睛里满含仇怨,说出的话像是不止对我,也对自己,更对这个可以修仙的世界,为什么啊。
  她问为什么,她问凭什么。
  她问孕育的痛苦能不能消失。
  而她的脸庞现在都还剩下因为汗水而濡湿的那种咸味,她的身体也还是没有恢复,整个茅草房里,血腥味经久而不衰。
  是很难言的气味,和屋外人群的稀稀拉拉说话庆祝形成对比。
  犹如她的恨意。
  她再问我。
  “仙人,您可以回答我吗?”
  明明她只是一个凡人,说的这些话也只是因为她的痛苦,谁都可以说是胡言乱语,搪塞过去。
  但不知道为什么,我不敢去看她的眼睛,不敢回答她的问题。
  我只是将炭火盆的火弄得更大了些,希望能减少她的痛苦。
  可这不过是在隔岸观火。
  我好像明白孟烟华那些话的意思了。
  我的确在痛苦,因为我无法真正地帮助她们,拜托这股痛苦。
  不只是生育的。
  还有她们身为“宿燕”的痛苦。
  “对不起。”
  对不起,我无法解决。
  她最终什么也没说,只是又缩回了被子里,像是从此后再也没有呼吸。
  对不起。
  我无法彻底解决你们的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