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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长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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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婙的声音平淡如常,淡色的唇所吐出来的话落在耳边却让岑星有几分疑惑。
两个人明明每天都会见面,陈婙为什么突然间说想她呢?
少女歪着头,盯着陈婙的眼睛,终于将刚才心里所想的话说了出来:
“阿婙,你今天好奇怪。”
岑星伸出手,温热的手心贴上陈婙带着凉气的额头。
她嘀咕:“也不热,没发烧呀。”
转念一想,岑星翘起唇角,双眸亮晶晶地看着陈婙。
“我都听到了,你答应要带我一起去羊城!”
“阿婙,你最好了!”
看着因为她几句话就高兴起来的岑星,陈婙内心生出几分隐痛。
实在是太好哄了。
她看着对方,在内心默念,上辈子发生的事,她绝不可能让岑星再遭受。
无论如何,她要护住岑星。
这样的念头刚生出来,安静了一会儿的屋里就传出一声突兀的肠鸣。
岑星的视线顿时落在陈婙的腹部。
陈婙垂眸,面上没什么表情,只有在黑发遮掩下的瓷白耳尖攀上一丝绯意。
少女眉眼弯起,没有说话,转身丢下一句“等我一下”后就跑出了屋子。
陈婙看着她离开的背影,想要伸出的手最终还是停住,掌心收拢,虚虚握住。
她现在重回八四年,不用再担心见不到岑星了。
岑星只是离开一会儿而已。
微微吐出一口气,陈婙走到土墙上贴着的半块镜子前。
镜子朦朦胧胧地映出一张清冷的脸。
镜中人眉目清绝,长睫垂下掩住大半黑色瞳孔,面上不带什么表情。
贴在颊边的黑发衬得皮肤越发白皙,眼皮抬起,黑黝黝的眼珠盯着镜面一动不动,显得有些渗人。
她抬起手,将绑好的长发解开。
发尾散开,划破凝滞的空气,轻扫在腰背。
明明看起来瘦削,脸上又没什么血色的女人却有着一头绸缎似的顺滑黑发。
岑星曾说过,最喜欢陈婙的长发。
对着镜子,陈婙的手指勾着发尾绕了几圈,勾出一个笑。
几秒过后,她拿过一边柜子上放着的剪刀,对着肩膀的位置将长发剪下。
剪下的头发被她牢牢抓在手心。
镜子里那张略显青涩的脸与上辈子的陈婙对应上,她没再多看。
将剪下的头发扎好收好,扫下衣领后脖沾黏的发茬。
岑星还没有回来。
陈婙忽然意识到几分不对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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岑家。
岑星回到家的时候,没见到屋里有人。
她将桌上的菜罩打开,快速拿了个红薯藏进怀里,犹豫一番后,又多拿了个杂面馒头。
刚将菜罩盖上,刚转过身,就对上一双浑浊的眼。
岑向东沉声问:“岑星,你要去哪?”
将她上下扫视一圈,最后视线落在她捂着的小腹处。
“又偷家里的东西给陈家那个狗崽子?”
岑星抿着唇,反驳道:“爹,你别这么叫她。”
“而且阿婙没了娘,当初陈姨她们去世的时候是给了钱给娘,托我们照顾她的。”
岑家不是富裕人家,但是也能够让家里儿女吃不饱饭的地步,多陈婙一个人吃饭也绰绰有余。
更不要说,岑家收了钱。
见一向乖巧听话的二女儿还敢和自己顶嘴,岑向东一把将肩头的锄头扔在地上,抄起墙边插着的竹条。
“我看你是皮痒了,那么点钱,照顾到二十岁,还不够吗!”
“天天和那个狗崽子鬼混,活也不干了,岑星,看我今天不把你打死。”
他丢下一句狠话,一步一步地走近岑星。
岑星看着他,呼吸急促几分,在他的竹条落下前一秒一下躲到一边。
她的心高高提起,趁着岑向东没反应过来,一溜烟跑到院子里,刚想要跑出去,却发现圈出院子的篱笆门早就被岑向东用藤条缠上,打了结。
“你个贱丫头还敢给老子跑!”
岑向东怒喝。
没多久,屋内的窗户被推开,岑有为探出一个头,一边鼓掌一边笑嘻嘻道:
“喔喔喔!岑星要被爹打死咯!”
男孩清脆刺耳的声音在耳边响起,跟在男人暴怒的怒吼后。
岑星手忙脚乱地解着结,眸中的水雾几乎要凝成实质。
“我看你这个畜生还敢跑!”
岑向东的声音响起。
岑星眼睫一颤,闭上了眼,等着感受竹条抽到背上的痛意。
“岑星,往一边躲。”
女人冷冽沉静的声音忽然响起。
岑星的身体下意识按照女人所说的照做,往一边闪躲。
竹条落了个空,抽在篱笆门上,留下一条白痕。
陈婙同岑向东对视上。
在男人厌恶眼神的注视之下,她一脚踹在门上。
嘎吱一声,门板晃晃悠悠倒下,拍起一片尘土。
岑向东简直要被气疯了,眼神落在刚躲开的岑星身上。
竹条再度落下,岑星被吓得闭上了眼,“噼啪”一声过后,少女身体一颤。
想象之中的疼痛却并没有到来。
她被拢入柔软的、带着冷香的怀抱之中。
岑星睁开眼,一眼瞧见了陈婙额角冒出的冷汗。
甜腥味在空气中漫开。
她的阿婙替她受了疼。
没有注视到少女蓦然发红的眼眶,陈婙安抚性地揉了揉怀里人的长发,转过头对岑向东道:
“岑向东,我不是你女儿,你敢打我,就等着我报警吧。”
岑向东闻言,手一抖,色厉内荏吼道:“我他大爷的是要抽你吗?是你这个疯婆子突然冲进来!”
陈婙冷眼看着他,“五块钱。”
“不然报警抓你。”
岑向东举起手,一巴掌就想要扇下去。
可女人那双冷然的眼不含任何温度,明明同他差不多的个头,岑向东却被盯得后背一凉,心里突然有些发怵。
一个小丫头片子,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吓人了。
他的手慢慢放了下来。
陈婙手心向上,放在中年男人身前:“五块钱。”
还不等岑向东说话,岑有为尖叫一声,大声道:“爹,不要给那两个赔钱货钱!”
陈婙一眼扫过去,看他一秒,男孩讪讪闭上了嘴。
和他爹一样,也是个欺软怕硬的怂货。
岑向东发出两声粗喘,在心里将岑星和陈婙两人骂了千百遍。
但到底还是怕陈婙真报警,将他抓起来。
在地上干了一辈子农活的人,最怕见到警察。
尤其是前段时间村里就有打人被抓到警察局里拘留的先例在。
“等着!”
他回屋里,拿出五块钱给陈婙。
陈婙收下钱,放在岑星背上的手收回。
“跟我回家。”
岑星顶着岑向东骇人的视线点头,亦步亦趋跟在女人的身后。
等到离开了岑向东的视线,岑星才放松下来。
眼神一下落到了陈婙的背上,靠近蝴蝶骨的位置,打着一层褐色补丁的布料被抽破,隐约看到白皙肌肤,和往外冒的刺眼的血迹。
她眼睛一酸。
“阿婙,流血了……”
陈婙一扭头,对上少女要哭不哭的脸。
她弯唇,温声安慰:“没事,只是看着严重,其实不疼的。”
怎么可能不疼。
那根竹条,岑星受过几次,每次都疼得感觉呼吸不过来。
陈婙受伤,都是因为她。
她没说话,内心却被自责占满。
回到了陈婙的屋子,她耷拉着头,将用外套裹着的杂粮馒头和红薯掏出来。
“阿婙,你先吃点东西。”
她四处张望,想要找上次留下的伤药。
却一下看到地上落下的碎发发茬。
视线再度放在正在将馒头掰开的陈婙身上,这才发现她与以往的不同。
“阿婙,你怎么把头发剪了?”
女人黑发从及腰变成到肩头的长度,短发衬得对方眉眼清冽,多了几分疏离感。
岑星一时间还有些不适应。
陈婙将另一半馒头分给她,又给两人都倒了一杯水,随意道:
“头发太长了,很难洗。”
更何况……被岑星喜欢又怎么样。
保护不了岑星,没用。
又骗人。
明明之前对一头长发宝贝得不行。
岑星没说话,捏着馒头咬了一口,最后在窗边找到了伤药。
她将最后一口馒头吃完,喝了口水咽下去。
坐在床边拍了拍床,对陈婙道:“阿婙,你趴在床上,我帮你擦药。”
陈婙拒绝:“不用,只是小伤而已。”
以前受过更严重的伤也不是没有,这不过只是皮肉之痛,一会儿就好了。
岑星看着她,那双蜜糖色眸子慢慢涌上水雾。
陈婙:“……”
她指腹抵在眉心揉了揉,有几分无奈。
却又实在是看不了少女这副姿态。
犹豫一会儿,她同对方商量:“我自己来上药可以吗?”
岑星摇头:“不行,你看不到的。”
陈婙只能走到床边躺下,看着岑星去将门关好。
岑星将紫药水拧开,用纱布沾上。
她要求道:“阿婙,把衣服掀上去。”
陈婙怕她掉眼泪,没有多说什么,只能提着衣摆,掀到腰际。
岑星不满地皱了皱鼻子,另一只手将衣服撩得高一些,用纱布沾着药水给伤口上了药。
将伤口处理过,她才后知后觉的将视线落在了女人的后背。
女人皮肤细腻,脊背的线条明显,脊椎骨凹着浅沟,像是在雪白宣纸上勾勒晕染开的线条。
到腰肢收紧,那截纤细的后腰处也缀着一颗墨色小痣。
她盯了一会儿,惊叹开口:
“阿婙,你好白。”
陈婙耳尖一热,庆幸此刻岑星看不到自己的脸色。
她轻阖上眼皮,故作冷静道:“你不也很白。”
岑星想了想,抿唇笑起来,唇角梨涡浅浅。
“好像确实是这样。”
陈婙:“……笨。”
伤口的药被晾干,陈婙得以放下衣服坐起来。
桌上还放着一个红薯,岑星道:“阿婙,还有个红薯,你快吃。”
“你不饿?”陈婙睨了岑星一眼。
岑星摇头,“刚才已经吃过半个馒头了。”
不是说谎,是真的不饿。
岑家不怎么给岑星吃饱饭,她的胃口是被饿到这么小的。
猫似的。
陈婙自然知道缘由,将红薯分出小半递给她。
“吃完。”
岑星拧着眉心有些为难,在她开口之前,陈婙瞥她一眼,先一步开口:
“岑星星,不许撒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