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偷渡春阳》阑珊时

1、重逢

　　警笛声此起彼伏，红蓝的灯光闪烁在漫天的瓢泼中，车窗都在叩击声中震颤起来。

　　湿透的发丝凌乱拍打着脸颊，乔文安不顾阻拦地冲向人群的中心，被阻拦带绊倒，哄乱的人群踏着他过去：鞋印，泥水，绝望，糊了满脸。

　　他拼了命地嘶吼，却发不出一点声音。

　　醒来以后，脑子里空荡荡的，什么都不剩下了。

　　乔砚死了，爷爷奶奶本就看不起这个儿媳妇。那天艳阳高照，李舍清拖了三个袋子，带着十岁的乔文安，低着头，回了家。回了那个玉米地绽放得灿烂，黄土山一弯，接着一弯。

　　她高傲的梦想，连同昂了三十多年的头颅，被一颗子弹打下来，一文不值地埋进那个，她必须守着一辈子的地方，那个黄土高坡。

　　乔文安没来过乡里，白得嫩得能掐出水来，失忆忘了要紧事，小少爷脾气还改不掉。村口的大爷大妈裹着花棉袄，手掐瓜子，搭在二郎腿上，唾沫星子横飞，能把人淹死。

　　中考，他拼死了劲，收到一张省会市一中的录取通知书。

　　那天，乔文安光着膀子，乡里睡得早，十一点二十，白莹莹的身子都在发着光，他躺在地里打滚，他高举着双手呼告，他狂奔着嘶吼。像七年前那样。

　　学校的树枝还托着白雪。正月十六，初春没坦露分毫，五中已经开学了。

　　乔文安终于从五班考到了理科一班，和好朋友们分开了。

　　这一个寒假没怎么学习，光记着补些城里的“网络热梗”，让同学们带着打游戏，免得来了学校聊不上天。

　　当然，他也不是爱学习的孩子，此时心里惴惴地愧疚。

　　妈妈给他买了个二手行李箱，开学的倒霉日子突然都不好拉了。围巾被刮得有些凌乱，一下一下往他脸上扑。

　　乔文安皱着眉头，低头拿下嘴里的棒棒糖。

　　轮真掉了。

　　真是什么事都堆一块。刚洗完的校服让冷风冻过以后硬硬的，蹲下去感觉压死了几百个玻璃片。指头捻起箱轮，灰也跟着蹭了一手。

　　围巾把头发打乱了。他想撩一下刘海，又怎么也腾不出一只手。

　　突然，面前的风突然小了许多。乔文安疑惑着仰头，毛茸茸的头发也跟着一抖。

　　灰蒙蒙的傍晚，路灯柔和打着。

　　“同学。”

　　梁亦林朝他笑，弯腰伸出手，

　　“需要帮助吗。”

　　一直到进宿舍，乔文安脑子里依然没掠过刚刚的场景。

　　他认识梁亦林，这么惹眼的人，样貌，学习，家世。学校应该没有什么人不认识他了。他也是，不过他是因为一些别的原因。

　　这是后话。

　　乔文安亦步亦趋跟在梁亦林后面，身前的人走得不快，好像故意等他一样，时不时回头看看跟上没有。

　　“新同学。你叫乔文安是吧。”

　　梁亦林兀的出声。

　　“我认得你。”

　　那里灯没开，宿舍的走廊里，两个颀长的身影一前一后。梁亦林刻意品出一丝刻意的暧昧来。

　　他怎么会认得我？

　　太奇怪了，乔文安明明记得他有那么多朋友。怎么会记得他。上学期并无太多交集，楼层的间隔让碰巧变得困难。

　　不过吃饭，选修，体育课，都能碰上，也是很有缘分了。

　　“砰”一声打断了乔文安的怔愣。

　　男生宿舍0315，灯光骤然亮起，那张明媚的脸探过来。梁亦林侧头盯着乔文安的眼睛出神。

　　“你不记得我了吗？”

　　他又笑了，

　　“对不起嘛，你怎么这么不想理我。”

　　乔文安躲不过，也歪着头，带些棕色的自来卷让这样一张清冷的面庞显出几分可爱。

　　乔文安说：“我们见过吗？”

　　梁亦林愣住了，“你，
　　你也不用这么记仇吧。”

　　他看着乔文安一双疑惑的琥珀色得双眸，难得卡壳。

　　“那就因为……”

　　半晌，他朝着乔文安没头没尾地冒出来一句，
　　“乔文安，你好香啊。”

　　乔文安熄灯后直挺挺地躺在宿舍床上，神游着闭上了双眼。有点后悔踹的那一脚。

　　他是新来这个班的，不太清楚梁亦林的品性，不该惹这样的交际花。

　　这一晚简直跟做梦一样。

　　宿舍里另外的三个人都是原一班的学生，他们应该都是和梁亦林熟识的。乔文安生出来一种独在异乡为异客，被坏人包围的感觉。

　　没关紧窗户，风钻进来，冷起一身鸡皮疙瘩。

　　床头，乔文安很明显地听到梁亦林裹紧了被子。实话说，他没想过跟这样的天之骄子扯上关系，回家还得还债，却没想阴差阳错分到了一个宿舍。

　　梁亦林这样亮着的人，他远远看看就好了。

　　太冷了，怎么没记得关窗户。

　　窗帘被风掀起来了一点，泄漏进来几分昏黄的味道。乔文安裹紧被子，捂了捂冰凉的脚心。

　　头顶都是梁亦林茶香的洗发水味，这人看着浮躁，用这么老气的味道。

　　迷迷糊糊间，梁亦林好像下床关了躺窗户。他也觉得冷吗。

　　宿舍内的吱呀声慢慢小一点了，也暖和了，乔文安昏昏睡过去。

　　在他没有察觉到的对床。梁亦林睁着双眼毫无睡意，直瞪着天花板，又尽可能放轻动作，翻身。

　　想起来白天说的话，梁亦林也有些躁。

　　他本不是那样轻浮的人，奈何对方重逢一学期了，还这么冷淡。更何况一碰见乔文安，所有的计划就像跟失效了一样，派不上用场。

　　当然今天的实施得也不是很成功，乔文安不记得他了。
　　乔文安怎么也脸红，调戏一句就跑，像受了惊的小兔子。比小时候还可爱。

　　梁亦林更清醒了。张皇的双眼，还气冲冲威胁人。实际上那完全就是愠怒的嗔怪……

　　操。
　　梁亦林烦躁地扇了扇被子，

　　都二月份，马上就是夏天，谁把窗户关了。

　　怎么越想越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