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纯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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铃声响过，走廊里还有零星谈笑的声音，但初三一班的教室里又恢复了寂静。不论如何，这里都是实佳唯一的重点班，自习课当然不需要老师耳提面命地盯纪律。
李惟汐也翻出那本中午时让她手足无措的数学《新目标》练习册，继续看题。
刚刚的兴奋劲儿在题目中渐渐褪去。
她依旧沿用着一直以来的习惯，将题目一道一道地看过去，读题时无意识地勾画着题干中的关键词，在草稿纸上一行行写下从题干中能推出的信息……但是这些解答依旧会在某些步骤卡住，怎么也写不出来。草稿纸很快就满了，填空题小小的横线上，依然没有得出任何答案。
相比之下，化学作业就简单得多，她一边查笔记一边写。因为笔记作的太详尽——上课的时候，她几乎将老师随口拓展的所有句子都记下来了，所以作业里考到的知识点，在笔记里也都能找到，整体来说完成得还算顺利，写完后距离放学还有十分钟时间。
于是她又抓紧剩余的碎片时间，背了一会儿元素周期表。
漫长的一天终于结束，她起身收拾书包，收到最后，又看到了那本被压在最下面的数学练习册。
她下意识地看了江湛一眼，对方犹如没听到下课铃一般，正沉浸在写语文篇子中无法自拔，而那张篇子，她甚至还没顾得上翻开看看内容是什么。
他们应当都有先做理科作业的习惯，江湛必然是早就将数学和化学作业都写完了。
好像有热流沿着窗缝渗进来，让人胸口闷闷的，有点堵，还有点挫败。她抬头望向窗外，却只能看到一片浓云惨淡的阴天，一直绵延到看不见尽头的地平线。
一天下来，原本觉得自己还不错的小小骄傲荡然无存。也许摸底也只是运气好的结果，卷面上他们只差不到十分，但实际上的距离，恐怕十倍都不止吧。
初三伊始，数学课的知识点还只是二次函数而已。后面更难的几何部分，以及中考的各种综合题……在将要面对的一切面前，她所拥有的底气还是太无力了，究竟该如何生存下去？
或者，做不出来也无所谓的，等老师课上讲解就好。
如果讲解过了还是听不懂——那这道题就是超出她的能力范围了。
之前漫长的学习生涯，都是这样得过且过地走完。面对无法掌握的知识时无所适从的茫然，一次又一次地随着心态上的翻篇，而轻松揭过了。
做值日的同学拎着扫帚从她身边走过，她往座位靠了靠，腾出一条路来。
那位同学随后停留在江湛的座位旁：“呃，江湛，我有道作业题不太懂，你介意教我下吗？要是急着回家就算了……”
“当然可以。”
身后的男生声音清脆，随即传来一阵翻书的声音，做值日的同学也将扫帚靠在桌边放下。
“哪道题？”
“我看一下……哦是这道题，二次函数和直线相交，求图形面积的。这个图形是不是有点太不规则……”
“是这道题啊，确实很有难度。不过也不要太被吓到，方法还是老方法，就和周老师上课讲的方法一样。题目已经把解析式告诉我们了，先化成顶点式，然后把图画出来……”
一阵平和的沙沙声，李惟汐甚至能想象到他稳定地划拉出坐标轴的手。
“哎，这道题目，能不能让我也听一下？”
又有正要离开教室的同学路过此地，发现二人在讨论难题，热情地加入了。
班上其他同学看到这边围成了圈子，抱着看热闹的心态，也开始往这边走。
就这样，江湛身边聚集的人越来越多，桌子旁边以及身后都围满了人，连她旁边的过道也是，所以暂时出不去了。
她咬着嘴唇，又在座位上坐下，装作是在写作业的样子，实则将练习册翻到了他们正在讨论的那道题目，竖着耳朵听身后男生的讲解。
男生思路清晰，语速适中，从拆解题干开始，对照着自己的解题步骤，将整道题目的解法逻辑娓娓道来。随着他的讲述，李惟汐发现面前习题册上的题目不再是手拉着手跳舞的数字、英文字母与符号的乱码组合，而是一道道脉络清晰的纹路，编制成线，编织成网，通向那个唯一的答案。
而江湛就站在答案的尽头向她伸出手，似乎在说，这些并不难。
“有任何不懂的题目，你们就找我吧。”
男生方才意气风发的声音忽然在她脑海中再放送。
并不是无端的骄傲，而是他真的可以做到。
但是心口涌上的酸涩情绪究竟算什么？
让她就算因为太过集中注意力去听身后的声音，脖子都哽僵了，也要装模作样地端坐在座位上，绝不回头一次。
就好像，回头加入听讲解的人群，就相当于认输，承认自己的能力的确不如他，只是需要被帮助的众多同学之一。
亦或是担心这样一份单方面的恩惠，自己没有任何报答的办法？
当然，江湛会说“没关系啊，同学之间互帮互助是应该的，何况我是数学课代表”。
是的，他一定会这样说。她无意识地攥紧了手中的笔。
但这不是她此时此刻想要的。
她想将他视作朋友，而不是另一个老师。
那么她至少应当拥有能和他针锋相对地讨论题目的能力。
素来习惯于靠自己的能力解决所有难题，解不出就顺其自然，也不愿花心思再主动踏出一步的女生，这一刻因为有了想要追赶上的目标，而忽然觉得还能再多努力一点，哪怕只有一点。
“我懂了我懂了……太感谢了！你讲的好清楚啊！”
“确实，这题我刚才也想了很久没做出来，你也太强了吧。”
“没什么，都是应该的，大家明天记得交作业哦。”江湛开了个玩笑。
身旁传来纷乱的脚步声，和椅子在地面上拖过的动静。
来问题的同学们散了，江湛也将习题册和草稿纸整理完毕，收好书包准备回家。
就在这时。
李惟汐焦急地回头。
在江湛眼里，这个女生就忽然回头靠在自己的桌子上，伸手拉住自己怀中书包的一侧肩带，眼神明亮锐利，声音还有点急促，吓了他一跳：
“你数学作业写完了对吧？”
“是，是……”江湛呆住了，支支吾吾地回答，女生忽然找他说话令他脸上一阵发烫，刚才的从容烟消云散，他已经不太能听得进去对方到底说了什么，只顾得上点头。
“能不能借我参考……”李惟汐顿了顿，脑中灵光一闪，到口边的话拐了弯，掩饰了真实的心思，“对个答案。”
“当然，当然可以。”江湛飞快地从书包里翻找到数学《新目标》，递给李惟汐。
“我明天还你。”李惟汐快速接过，生怕被旁人发现一样。
她又沉默几秒，再次开口：“谢谢。”
终于说出来了。
连着刚刚的份一起。
并没有预期中的脸颊发热，只有发自心底的坦然。
而江湛也只是笑了笑：“没事。对了，一起走吧？”
他们肩并着肩走过从教学楼到校门的一段路。
周围都是穿着校服往校门走的学生，像灰色天空下布朗运动着的蓝色和白色分子。
实验中学的校服是以纯白打底的款式，加上少量天蓝色点缀在领口、裤缝以及胸前的校徽上。
实佳也继承了总校的校服，只是后背上印着的校名多了“佳兴分校”这四个字。除了在佳兴市的分校外，实验中学在乐川省内还有好几所分校，大家都是这款校服——就是这套传说中穿着走在街上，能被认出是重点中学的校服。
实佳刚建校时，有家长抱怨过白色的校服太难清洗，十三四岁的学生又最是淘气，活泼好动，穿个一两天，袖口和裤脚就蹭脏了，不洗太明显，洗的话，纯粹的白色又要靠认真手搓。
但是从开学典礼那天开始，所有家长都噤声了。
那时，青翠的草坪上站满了新初一的小豆丁，横平竖直，站得整整齐齐。
初晨的阳光刚好，温柔地垂落在所有雪白的少年身上，干干净净，像将要振翅高飞的洁白的鸟。
“真是漂亮的画面啊，干净的少年人，永远闪耀。”前来报道的记者在稿件中这样写道。
后来，家长们用订购五套校服，每天给孩子换一套的方式，解决了这个烦恼。
初中的孩子长身体快，尺码不合适后又要买新的，有的同学家里已经堆了半柜子的校服，算下来也是不小一笔支出。
不过李惟汐不太在意这些，她只有初一刚入学时给每人发的两套，来回换着穿，袖口的包边有些开线，颜色也开始泛黄了。
好在干净整洁，而且，大小也依旧合适……
她已经两年没怎么长过个了。
想到这里，她瞄了一下身边的男生。
江湛个子并不算很高。
这在昨天打篮球的时候就能感觉得到，换个一米八|九的男生过来，李惟汐首先不会答应和他去球场单挑，其次也不可能打得有来有回。
但真正站在一起，就会发现江湛还是比她高半个头左右。
看头顶的高度好像不太准确，李惟汐忘了从哪看到过一种说法，比身高要用肩膀的高度差去比。
此时他们之间的距离还没到能肩贴着肩比个子的程度，她鬼使神差地往江湛的方向挪了挪，十分自然，连她自己都没意识到。
然而江湛忽然触电般地也往外跳了两步，还有点结巴：
“你……你离我这么近干什么……”
李惟汐也僵住了，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刚刚做了什么，涨红了脸：“我才没有！别乱说……”
飞快地扭过头去，决定出校门之前都不再看他，就算自己确实被他说中了。
校门口停满来接学生的小轿车，保安在外面跑来跑去地疏通车流，等待的车子也都很有耐心，没有在学校附近按喇叭的。
不过李惟汐看都没看一眼，出校门之后直接右拐。
沿这条路走上大约两百米就到公交站，而再走一公里，就快到李惟汐的家了。她记得江湛昨天说过他是坐公交回家的，自然以为他要去公交站，所以没有出声提示就直接右转继续走。
但江湛的步伐却忽然顿住。
李惟汐奇怪地停下来看他，他的目光正投向不远处的某个地方，不知看见了什么，神情有些慌张，随即拔腿就向马路对面跑。比体育课时跑得快多了。
“等等，你——”
李惟汐朝着他的背影大喊一句。
一阵微风拂过。
男生的脚步没有丝毫停顿地朝前跑去。离自己越来越远，书包在背上一颠一颠。
也没有回头看自己一眼，只剩下一个不明所以的背影。
李惟汐正觉得疑惑之时，却看到男生抬起右手挥了挥。
她觉得他们之间是有这份默契的，所以她自信地认为，男生这是在叫自己放心。
于是她哑然失笑，又大喊了一句：“明天见！”
男生的背影渐渐隐没在车流之后。
因为是背影，她没看到男生脸上灿烂的表情，笑容比烈日还炽热。
作者有话说
第6章 纯白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