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茶太师驯虎记》让花

50、做局

　　后山日间看上去一切太平，只是这种风平浪静的日子，依然会让人深感不安。
　　“可能来山里久了，我已经是个真正的土匪了，觉得抢夺和厮杀才是正常的。”齐三以为四下无人，正自嘲着，忽听边上传来一阵冷笑。
　　齐三在石头上翻了个身，探头望向山中，树叶晃动，隐约可见有几个人影在树下站立。仔细一看，乃是黑斧并几个做木工的土匪。
　　“整个黑风山都是我们的地盘，他矮胖一流还能翻天了不成。”
　　一直跟在黑斧身边的黑禾道。
　　黑斧人如其名，腰间别着一把斧头。抬一只脚搁在枯树桩上。“他自然是翻不了天，但是有他在就意味着我们做任何事都处处受人掣肘，这也是整个黑风村的现实。”
　　“是啊。”另一个小土匪也道：“自从三年前北峰头领的位置被大当家派来的素生占住，后山也陆陆续续来了矮胖一众耳目。黑风村的日子就再不似从前那样自在。”
　　“最近打着办吉拜礼的幌子，那个矮胖越发耀武扬威了，全然以为自己才这里的主子。”
　　“耀武扬威就算了，我恐怕吉拜礼之后，黑风村真会变得面目全非，完全成为整个九风寨的器物铸造所。”黑斧道。
　　这正说中了所有人当下心中的感觉，小土匪们听后面露愁容。
　　黑禾急着问道：“斧哥，你是不是听到什么消息了？”
　　黑斧缓慢转过脸，意味深长的看向了黑禾。良久后，黑禾似乎明白了什么，眼神由紧张转为惊讶和振奋。他激动道：“斧哥，这是仗哥的意思吗？”
　　提及李仗，黑斧眯起眼思忖了片刻，随即闷闷的说了句：“仗哥肯定不会让我们失望的。”
　　得到这个答复的小土匪们瞬间精神了，黑禾却在兴奋之余想起了什么，蹙眉喃喃道：“就是不知道黑趾下山怎样了。虽说黑趾一直以来都和我们这些黑风村仗哥的旧部是同一条心，但是他做事总是和仗哥有分歧。听说因为他贸然下山仗哥发了好大的火。”
　　底下人不知道，但是黑斧却明白黑趾下山只是计划的开始。不过对于性格乖戾的黑趾，黑斧一样有诸多不放心。
　　“明天黑趾那厮还没消息，我就下山把他揪回来。”黑斧将脚从石头上撤下，抽出腰间的铁斧，掂了掂道：“不能出现差池。”
　　******
　　九风寨三面环绕着连绵成片的硕大桑山，一前一后两道身影穿梭其间。
　　“这些桑树都粗壮高大，东西南三面绵延十几里，你会在此处迷路，也是正常。眼下还未至养蚕期，无人采摘桑叶，故而这山里一个人也没有，你能遇到我，算是你的运气。”
　　黑趾手里拎着一壶酒，另一只手则拽着一根粗绳，绳子另一端，捆着一双缠着黑巾的手。
　　“你倒是说话啊。”
　　黑趾仰头闷了一口酒，随即加快脚步，狠拽一把绳索将身后之人扔在了一处硬石上。
　　“咳咳……”
　　幂篱里传来阵阵咳嗖，紧接着是沉重而急促的喘息。
　　“你走，走得太快，我跟不上。哪有力气说话。”
　　这人声音清朗干脆，却难掩斯文之气，听得黑趾越发觉得有趣。“你戴着幂篱裹得这般严实，不喘气儿才怪呢。”说罢就要伸手去掀那人的幂篱。
　　“等等。”那人别开身躯，“你不是说自己是侠义之士，绑住我的手也就算了，现在究竟是要带我去哪里？”
　　黑趾哈哈哈大笑起来。“侠义之士？你到底是打哪来的贵公子，自个儿都被我绑了还说什么侠义。”黑趾果真收回了手，不紧不慢道：“穿过桑山，再往深山里面走，就是我的窝，我要把你带回去，到时候见了我哥哥，让他亲自退了你的壳，你可别躲啊，哈哈哈哈。”黑趾看不到眼前人的脸色，他理所当然的觉得隐匿在幂篱里的那张脸一定惊慌失色。想到此处，格外欢悦地灌了几大口酒。
　　“你倒是笑得出来。”
　　黑趾手里的酒坛垂下，侧耳静听，显然这话不是眼前被自己抓来的男子说的。山风轻抚脸颊，箭矢刺破惬意的假象，携着危险直逼黑趾太阳穴。黑趾舍了酒坛，在碎裂声中抓住男子飞身跃出仗远。
　　“出来！”黑趾愤然。
　　“他们说你下山了，我追到了九灵城外，见到了黑风村传令的人，他肿着脸说你不见了，我差点就进了九灵城，还好我反应快折返了回来，不然怎么知道黑趾兄弟已然准备回寨子里了。”
　　黑趾睁大眼往前伸着脖子，仿佛十分遗憾，“那你怎么就没进城呢。”
　　素生无所谓道：“就算一时不察，被你诱导进了城，你以为我就找不到你吗？黑趾兄弟，仗哥令人回黑风村准备吉拜礼事宜，独你在外盘桓，不合规矩吧。”
　　“规矩？你知道的，我在这黑风村时日之久，远在你之上，什么时候轮到你来给我立规矩？”
　　素生反而得意起来，他深切的明白黑趾心中的块垒，幽幽道：“是了，你跟随仗哥在黑风村十年如一日，守着这块山头这么久，肯定不曾想过，有朝一日，能得以和永益城攀上干系，朝堂风云能轮到你们沾点边，可不是要得意忘形吗？不过你可别忘了，能够搭上永益城这条线，全赖大当家的出现。”
　　提及往事，黑趾难当怒火，良久，才从牙缝里挤出了一句：“得意忘形的是你。”
　　袖箭先行，紧接着才是黑趾那耍得炉火纯青的刀。素生表面散漫，实际手下攒着力道，挥手就将暗器挡了干净，起初面对黑趾密集的刀锋，素生勉强承接，节节后退，但是退了约有百步之数后，黑趾忽然意识到不对，他机敏的撤了刀锋就遁走了，素生怎可允许自己功败垂成。
　　“快截住他！”
　　素生边追边吼，他身后的树林中顿时齐刷刷窜出六人，均朝着黑趾袭去。
　　“你没有退路了。”幂篱中发出声音。
　　“闭嘴。”
　　“你只能往山上跑，但是你已经消耗了许多体力，不如将我的手松开，这样我行动更加便捷，也不至于拖累你的脚力。”
　　“哼，你休想逃。”
　　“看样子他是想杀你，而不是寻你回去的。”
　　“这都被你看出来了。”
　　“你们有仇？”
　　“……”黑趾扭头看了眼后方，素生等人紧追其后，并没有被甩出很远。
　　“除了逃跑，你可有别的保命之法？如果服个软，他会手下留情吗？”
　　“不会，闭嘴。”
　　“那你岂不是在劫难逃？”
　　“妈的，我让你闭嘴。”
　　“啊。”男子一个踉跄，被黑趾扔在了枯枝烂草之间。
　　黑趾无心理会地上的人，他转过身，和以素生为首的七人持刀对峙。
　　素生饶有趣味的瞥了眼黑趾身后，笑道：“黑趾兄弟不愧是黑风村出身，就连逃跑，也要把自己抓的猎物带着。”
　　“你虽身为黑风村北峰峰主，身边跟着的人，却没有一个是出自黑风村的。”
　　“黑风山上为了大当家的吉拜礼，忙得不可开交，为了不让仗哥分身乏术，也为了九风寨今后太平，我自请下山寻你。黑趾兄弟，我这个北峰峰主，做得是不是比你们上一任峰主更好啊？”
　　素生故意说起已故黑风村北峰头领，激得黑趾双手俱颤。素生身边的人见状都警觉起来。
　　“你竟敢主动提及此事？”
　　素生一派坦然，“我为何不敢。”
　　黑趾瞬间明白了什么，“你今日不是来抓我回黑风村的，你是要带我回大当家那里，还是想直接杀我？”
　　素生在质问中发笑道：“看来黑趾兄弟很聪明啊，以前看旧峰主待你如亲儿子，处处管着你，我以为你是个徒有功夫，但长不大，性子野的蠢货。没想到同样情境下，你既然这么快就问出了我的目的。你说如果当初北峰主能够像你一样反应这么快，是否不会死得那么早？”
　　黑趾目光泛红，几欲渗出血来，刀峰转了转，进攻的势头显而易见。
　　素生紧盯着即将失去理智的黑趾，心平气和的替他分析道：“你负隅顽抗，并不能改变落入我手的结果，今日你如笼中之鸟，插翅难逃。不过难道你就不想活命吗？就算你不贪生，你真的甘心一死了之，从此后就剩下李仗一人守着你们从小就扎根黑风村？你不觉得这结果对李仗来说，很残忍吗？你知道的，我没有必要非置你于死地，不如你自请去大当家那里，是死是活，就由大当家的处置吧。”
　　黑趾眼中由恨转为深切的难过，黝黑精瘦的身躯肉眼可见的紧绷着僵在原地。慢慢地，黑趾握刀的手松了力道。垂在身侧。
　　素生观察着一切，随即轻松道：“看来你果然聪明。”
　　“侠士……”
　　一声清晰的声音自黑趾身后传来，被抓的男子不知何时端立于黑趾身后。
　　素生方露得色的目光沉下去，越过黑趾，皱眉“嗯”了一声，身边六人会意齐刷刷上前。见素生等人注意到了黑趾散去的杀气复又回归，在黑趾的怒视下众人停下了脚步。
　　素生提醒道：“黑趾？”
　　黑趾迈开一只脚，将男子挡住。“见大当家可以，但是这个人，是我的。”
　　“呵呵。”素生仿若在听笑话。“黑趾兄弟，你觉得你是以什么身份去见大当家？”
　　“无所谓什么身份，但总归，我不是你素生的战利品，我去见大当家，不是因为我惧怕死，不过你说得对，我的确有活下去的必要，而这个人，是我打算用来敬献给大当家的礼物，你难道想抢走大当家的东西？”
　　身边的打手虽听命于素生，但到底不自己一手养出来的亲信，他们最后效忠的，还是久风寨里的大当家，素生见黑趾如此说，遂不敢轻举妄动。
　　素生当下无奈何，便又朝黑趾另一痛处撒了一把盐：“任凭你什么礼物，难道，还能胜过卓先生不成？”
　　这次黑趾仿佛已经没法再忍耐了，强压了一道又一道怒火集聚胸膛，就差一个契机彻底发泄。而这个契机转瞬便出现了。
　　素生朝左右递了个眼神，自己先行。黑趾斜睨着素生的背影半晌，终于在余下六个土匪的等待和环视下挪动了脚步。黑趾不知何时重新揩起了绳子，不动声色的扯了扯，被他挟持的男子只能别无选择的跟着他一起当俘虏。
　　山路崎岖，这帮人却走得静默无声，连喘气的声音也不粗重，除了带幂篱那位。黑趾看似一路老实的跟着，实际心神具凝，一刻不错的注意着山林里的风吹草动。
　　正因为这样的警觉，才会在素生转身拔刀的瞬间即被黑趾眼疾手快的出手截断。
　　刀与刀击出火花，在幂篱前炸开，男子退避的速度着实让拔刀的两人都吃了一惊。但两人刀已经过招，再难收手。
　　“素生，没想到你这个人不仅阴坏，还很言而无信。”
　　素生一面朝黑趾进攻，一面寻隙去揭男子的幂篱。“你随便找个人便说是献给大当家的，如今你落在我手里，我怎可不替大当家的把把关。看看他究竟是什么路数。”
　　“我都没看过，怎就轮到你了。再说，你又算个什么东西？”
　　“今日，我算是你的克星。”
　　“哼。”黑趾不执着进攻，防守起来倒显得游刃有余，他轻笑道：“究竟谁是谁的克星？素生，你没发现，你朝我砍了许久，竟没个帮手吗？”
　　“？”
　　素生招数快而狠，好几次几欲触及男子幂篱，奈何黑趾总能险险防住，这使得他的攻势只增不减，近乎忘我。此刻素生被点醒，退出交战的局面望向四周，自己带来的帮手竟全部倒在地上，看情形，不死也是重伤。
　　“怎么会这样。”素生浑然不知发生了什么，满眼惊愕。然而还未等他细想，一道箭矢飞来，素生一膝盖跪了下去。
　　“怎，怎么回事？”素生捂着伤口，痛苦着发出疑问。
　　没人作答，此刻周遭充斥着脚步声，不多时，素生的周围就形成了一个包围圈。一个身影从前方压过来，不用抬头也知道，走来的是黑趾。
　　“笨蛋？你觉得就凭你这脑子，还有资格评判别人是蠢笨还是聪颖吗？”黑趾站在素生面前，高高在上的质问道：“说，吉拜礼的吉时和流程究竟是什么？还有我们做的那些琳琳散散部件，究竟哪一套才是用在吉拜礼大当家身边的。”
　　“你，你们想，想要反，反，啊……”
　　一声短促的惨叫之后，素生歪向一边，借由身体的沉重将自己从黑趾的刀口中拔出来。倒地的素生伤口汩汩冒着血，腥味铺面而来，黑趾并不在意，从容的在其怀中搜出一叠厚厚的信纸，打开看了看，少顷，终于满意的站起身。
　　“把这个处理了，走。”黑趾指了指地上尸体。
　　十几个土匪齐齐称“是。”
　　“黑趾兄弟，咱一起回啊。”黑风村负责此次传令的土匪肿着半边脸，笑嘻嘻的凑过来道。
　　黑趾没搭理，径直走向被小土匪看着的男子。
　　“吓得不轻吧。”
　　“原来你早有准备，不过既是这样的局，早早将他解决了不就好了，何必还要把自己至于险地？”
　　“置于险地和说谎话蒙他都是为了一击即中，我虽然瞧不上他，但是杀了他且做得不留痕迹，还得拿到我想要的东西，并非易事。”黑趾并非耐心之人，说到这里已经没兴致了，“嘁，你懂什么，懒得跟你废话。老实跟上。”
　　“兄台是个刚直的性子，没成想也有圆滑做戏的一面。”
　　黑趾原本走了，闻言转身回来，笑道：“有一句倒不是说谎做戏。”
　　“……”
　　“你将是我送给大当家的礼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