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这一生，罪孽难圆》Gallop

5、我救我

　　背脊挺直的姑娘容貌极好，怀里的女孩低着头，正被姑娘保护在一个不被人看到面容的角度。
　　人们来来往往，原本的怜悯在看到陆娉一容貌的那一刻转为惊叹与联想翩翩。
　　妄图将所有苦情剧加之于上。
　　也更有甚者，本对这样的场景毫无波澜，匆匆瞥一眼走过，却偶然看到姑娘姣好的容貌转而走进“询问”。
　　沈芷渐渐平息内心的情感，她本不是容易哭泣的人。突如其来的变动在打破了她固有的思维，茫然与无措更遮住了她的泪水。颤抖的嘴唇难以控制，心脏的骤然缩进无法释放内心的无助。
　　网暴对她而言也在意料之中纵然有无奈与不公也并不难过，她不恐惧那些谩骂她的人，却唯独在温热的手触碰她建立起的保护墙时刹那间溃不成军。姑娘沉默片刻，缓缓抬起头，眼眸处略略泛红，如果说陆娉一是玫瑰，那沈芷就是劲草，纵使不经意间被压弯片刻，也会顷刻间冷静地将自己的枝干拉直，风一吹，木本清淡，令人安神。
　　并非是绿叶衬红花，劲草是不会被玫瑰遮挡的，茂盛的生命力给予了她昂扬。
　　“询问”的人走进，是一个中年男子，身形肥胖，手里拿着的是一张医保卡。慢悠悠走来，肥硕的手缓慢抬起，不过是几步路也要重重喘息，他心瞧见出若白莲的手无缚鸡之力的两个小姑娘，傲然的心思起来。盯着陆娉一的肩，羽绒服下他恍若能看到少女水嫩的肌肤，咽了咽口水，下一刻却只见一个空白。
　　眼前人已经不见，沈芷瞥见来人，急速拉过陆娉一，挡过身前。她自小就跟着沈凌枫东奔西跑，见惯了人们的眼神，贪婪，愤怒，伪装，又或是很少的善良。
　　中年男子心中更是不满，却转而咧开了油腻的嘴唇：“小姑娘，你躲什么。”
　　言语间身前的肥肉一抖一抖，陆娉一直犯恶心，面上丝毫不掩饰反感。
　　沈芷内心了然男人的龌龊。
　　莫名其妙的陌生伸手，有多少概率是心怀悲悯，又有多少可能是一己私利。
　　“你有事么。”沈芷的眼神平静如水，丝毫不见方才哭泣时的软弱，即使泪痕还残留在眼尾却在苍白的肌肤下显得更加冰冷。
　　男人一怔，他习惯了人们对他这般举动的厌恶与害怕，人们越是如此，他便越是兴奋。可眼前的这个姑娘，目光所及全然没有任何情感，眼中不露悲喜，只是轻启薄唇，挺直的腰杆从容不迫，他脑中空白一瞬，分明是龌龊的心思，却仿佛在悄然间被姑娘苍白的脸容洗刷，可也只是一瞬，积淀了几十年的习惯怎会因为一瞬而变，她越没有反应，他就越是要激怒她。那个容貌娇艳的姑娘已经不再是他的目标，眼前苍白而沉着的眼睛成了他的执着。
　　陆娉一随后带上口罩。她自小习惯人们心中的偏爱，她骄傲，热烈，对于人们的偏爱她从容接受，敢爱敢恨，但凡有不顺心的事便即刻冷眼，再不理睬，一个人离她去了，却有几百人会来爱她，她将友善做到最好，但绝不会掩饰自己的喜恶。她心知肚明自己的傲气并不正确，可她就是如此，热烈的表象下是她内心的垃圾归类。
　　可就是这样一个她却独独臣服于两人。
　　眼前的姑娘便是其一。
　　她从容不迫，她深知她的为人。
　　“哥哥带你们去吃饭如何？”男人没带口罩，想必口罩也兜不下男人的大脸。
　　陆娉一翻了个白眼，若不是此处人多，她当真想一巴掌甩上去。
　　只是沈芷在此，她转而压下了内心的急躁。
　　眼前姑娘比她要高出几分，看上去似乎没什么气场，但却莫名让人心安。
　　“我们不去，哥哥。”沈芷开口，只是并没有瞧中年男人的脸，她和男人差不多高，眼神没有聚焦，只是静静地看着前方，仿佛十几岁的她也并不厌恶称呼眼前的中年男人为哥哥。
　　身旁人来往匆匆，有方才好奇美色的人想要解围却被身旁人拉走：“不要管闲事”。
　　也有人躲得远远，拿出手机拍摄现场。
　　陆娉一见惯了这一切，却仍然觉得心寒。
　　男人并不死心，他怎会不清楚自己会被拒绝，可自小被孤立排挤，他喜欢看人气恼，看人们对他的猎物冷眼旁观，看人们将对他的厌恶浮现于脸上，却又因为自己没做什么犯法的事情而无可奈何。
　　“小妹妹，你不去，那你身边的这位呢？”
　　沈芷不再理睬眼前的男人，倒不怕麻烦，只是觉得没必要和他再浪费时间。转身牵过陆娉一的手，准备离开，男人往前的刹那她改了方向，轻抬脚裸，却坚定地绊倒了男人冲上前来牵制他们的肥硕右脚，“砰的一声”，男人面露痛色。
　　陆娉一料定了沈芷的步伐，不紧不慢地跟在身后。
　　却忽然见那地上的肥猪缓缓抬起头，那被肉挤得几乎要瞧不见得瞳孔里露出一丝奸佞。脑中一种可能闪过，想要制止却已经来不及。
　　“是你！”只听一声大叫，他方才见这冷静的女孩就觉得眼熟，只是淡漠的神情让他忘记了一些事情，眼见自己没捞着意料之中的结果，不免气恼，心中一急，终于想起点赞量爆膨的那张照片。
　　他这一嗓门吼出，口水也飞溅，本就有许多人关注这里的动静，信息爆炸的时代，热搜几乎人人都知晓，刹那间低语纷纷，更有甚者，突然冲到眼前，原本安静的住院部也吵闹起来。
　　此时的病房里，楚慷不紧不慢地滑动着屏幕，修长的指节上银色戒指反射光泽，听得外面的熙熙攘攘，却不动。
　　“是她！那个化妆品老板的女儿！！”不知是谁喊了一句，声音尖细，竟然比男人的声音还令人不寒而栗。陆娉一循声望去，却不见人影。来不及思考，忽然见得一个人影冲来。
　　“我女儿就是用了你们的化妆品！！”不知从何处冲出来的妇人扬起手重重落下，只听得清脆一声，沈芷看着那粗糙手掌，竟然直愣愣地站在原地，下一刻，火辣辣的疼痛比惊讶更早到来，惊讶也仅是一瞬，眼神没有什么波澜，方才想要离去，便有这个原因，在事情没有水落石出以前，人们的怨恨不会因为丝毫的任性而消磨，纵然她不在意，也会向她刺来，她尚且没有能力在大庭广众之下为自己辩解，也不想因此连累了身边的人。
　　此时的男人见效果已经达到，早已不见了踪影。
　　姑娘苍白的脸上略带红肿，疼痛提醒着她下位的处境。
　　妇人眼里闪过错愕，她本没想下重手，也心知调查结果还没有出来，赔偿已经给到，本不应该动手打人，只是操劳半生，放在心尖的女儿眼下肌肤溃烂，又怎么能让她不心焦？竟还看到“加害者”的孩子能毫无影响地和自己宝贝住在一家医院。
　　气愤使然，冲破了理智，心中生出一丝愧意，但又见眼前姑娘不哭不闹，与方前那猥琐男人与她对话时别无二致，那看不透的从容与冷淡使妇人的歉意与被众人观看的窘迫一扫而空。
　　妇人心中下意识觉得这姑娘应当是低头认错，又或是应当与她纠缠与她动手，却始终没见到她的举动。
　　心中纵使不解也依旧本能的觉得自己处于上位，毕竟这么多双眼睛，都知道眼前的人是谁，一个陷入舆论之中的过街喊打的老鼠，虽然“老鼠”站在她面前，平静的脸仿佛问心无愧，可没有人会去责怪一个激动的母亲，十几只手机对着三个女性拍，很快引来了更多的关注。
　　有人好奇，有人八卦，有人义愤填膺，有人心笑众生。
　　陆娉一本想护住沈芷，可围过来的人越来越多，她却被沈芷牢牢地禁锢在身后，眼前的姑娘发丝挽起，低头也只能看到白皙的脖颈，劲草在短短片刻就弯折了两次，又都自己掰直，其中的痛苦竟无人知晓。陆娉一恍然，不知沈芷竟能生出这么大的力气只为了将她护在身后。
　　愧疚漫上心头，懊悔自己为何因为一己私心带她出来，懊悔没有打死那个油腻的男人。
　　众人言语纷纷，见双发僵持不下，被打的姑娘不知是不是智力有问题，被人打却不躲闪，除了抬起头和妇人对视没有一丝一毫的其他举动，亦是等得不耐烦，当然，最莫名的还是那个妇人，她已经等得有些尴尬，沉默的姑娘使她的底气竟然渐渐消散：“你要干什么？”她以为先发制人，问到。
　　陆娉一瞧着妇人，耳中竟忽然响起：“雄赳赳，气昂昂，跨过鸭绿江”的歌词，眼前的妇人正是如此，只是解放军是为了人民，理当尊敬而赞叹；可着妇人却宛若一只母鸡，原本是为了女儿而发怒，眼下却在沈芷的平静下成了莫名维护自身的傲慢。
　　她心中冷笑，只听得耳边清冷的声音响起：“你先动手，然后要问我的动机？”不急不缓，字字清楚，落地便是了然。
　　沈芷终于开口，她心知无论是道歉还是纠缠都无用，只会使看客以为欢喜有趣，更何况她不屑于纠缠或是道歉，她没错，就算产品真的有问题，那也要找负责人，眼下的趋势，只有她的照片被爆出，分明沈凌枫与章言的照片应该更惹人关注，不用多想就心知是有人在操纵，只是她不过一届学生，近来事情反转太多，她来不及着手，许多事还是要看大人的决定。
　　她怎会躲不过妇人那一掌，就算躲不过，她也能控制住妇人的手。可若是如此，虽然免于片刻的疼痛，其带来的后果将是众人居于高位的指责---指责她没有良心，父母害了人却心高气傲，以受害者有罪论而讨伐她反抗的一举一动。只受到一击，却还远远不够，人们自会站在道德的至高点，以自己“清醒”的 “中立”态度为一个母亲的失控而辩护，没有人会在意她或者她的家人是不是真正的罪魁祸首。警察没有定论的事情，他们便会给她们家按上莫大的能力——以为有资本的权力来混沌这世间公道。只相信自己所相信的，只相信人性的恶，却不想这恶究竟是不是被人泼了墨。
　　因此她不制止那些举出来站在远处的手机，一方面是因为能够做男人骚扰她们的证据，看似窘态被播出，另一方面她眼下的身份，沈凌枫的女儿，臭名昭著的曝光度使得眼前的无措女人在几十万的网民见证下进行了女人的违法行为，如此一来，这些人就算再厌恶她又能如何，举着的手机不过是给予了她生机。
　　等到妇人再次说话，便是知道输赢已定，通过重复妇人的话，不加以辩驳，不谈论不辩驳自己得是非，而将大众的关注点转移到妇人身上。
　　不给任何一个键盘侠抨击自己的空间。
　　从而切切实实地让妇人自己承认了自己的无理，先动手，无论如何都是她的错，而自己却质问被打的人，在心理上给围观的人们一种加害人的错觉。
　　“新闻报道已经说明，我们公司给任何一位受害者用户的赔偿都已足够。而且，产品的问题究竟是否于我的父亲授意还在调查当中，连警察都没有定论的事情，你，还有你们，凭什么认为是我，一个高中生的问题？”姑娘镇定自落，语调平缓，没有一丝一毫的犹豫。
　　眼睛却没有看着妇人，而是扫视着围观的手机，清冷的眉眼穿透屏幕，盯向了看热闹的众生。
　　病房里的男人勾起唇角，手机里的小姑娘眼睛又狠又亮，像一只狼崽子，狠狠地咬死了猎物与敌人。
　　此刻姑娘苍白脸上的红肿终于被围观的看客注意到，激动的母亲只因自己的一句话变成蛮不讲理的泼妇。
　　“我不是公司人员，你们如果认为赔偿不够合理，扇我的巴掌没有用，而应该去法院，伸手扇他们的脸，你敢么？”
　　终于转过身，看向了妇人眼睛。
　　只是问完一句，沈芷便不再言语，略略挑眉，不带丝毫犹豫，静默转身。
　　妇人还僵在原地，姑娘的眼神里露出的些许嘲讽使她如梦初醒，心知不能再从那个姑娘的口中捞得任何好处或者威风，又感叹姑娘的好算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