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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第二十五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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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包的温热和麦香在口中弥漫,混合着未干的泪水的咸涩,形成一种奇异的、活着的实感。我用力咀嚼着,仿佛要将这坚实的触感和味道深深凿进被恐惧腐蚀的感知里。林听就坐在床边,腮帮子塞得鼓鼓的,恶狠狠地嚼着另一片面包,眼睛还红着,却固执地瞪着我,那眼神分明在说:你敢吐出来试试?
窗外的阳光毫无保留地泼洒进来,照亮空气中飞舞的细小尘埃,也照亮了她脸上未干的泪痕和眼底那片浓重的青黑。墙上的那片暗红苹果污痕依旧顽固地趴在那里,像一道无法抹去的伤疤,无声诉说着片刻前的失控与伤害。
深渊冰冷的注视感并未消失,如同跗骨之蛆,粘附在房间未被阳光直射的阴影里,那只布满血丝的眼球仿佛依旧在无声地、怨毒地“瞪”视着。后背肩胛骨间的烙印传来持续的阴寒刺痛。但这一次,那冰冷不再像之前那样具有绝对的统治力。林听那句“没有血缘的亲妹妹”的宣言,像一块烧红的烙铁,带着不容置疑的滚烫,狠狠按在了那片冰原之上,滋滋作响,蒸腾起反抗的白雾。
我艰难地咽下口中的面包,喉咙依旧干涩发紧。目光落在床头柜上那杯重新倒满的牛奶上。乳白的液体表面平静无波,氤氲的热气在阳光下袅袅上升。
林听注意到了我的视线。她没有说话,只是极其自然地伸出手,端起了那杯离我稍近的牛奶。她的指尖还带着一点之前擦拭地板时沾染的、未完全洗净的微凉水汽。她将杯子稳稳地递到我面前,动作没有丝毫犹豫或试探,带着一种理所当然的、属于“姐姐”的笃定。
“喝点,”她的声音依旧带着点命令式的沙哑,但里面的紧绷感似乎少了一些,“光吃干的,噎着了还得我捶。”
杯子温热的触感透过薄薄的瓷壁传递到我的指尖。那温度如此真实,驱散了皮肤上残留的、因恐惧而起的鸡皮疙瘩。我看着杯中微微晃动的乳白色液体,又抬眼看向林听。她的眼神依旧专注地看着我,里面没有了之前的剧痛和荒芜,只剩下一种沉甸甸的、近乎固执的守护和疲惫的温柔。阳光落在她微微汗湿的鬓角,映出细小的绒毛。
深渊冰冷的注视感似乎被这杯递到眼前的牛奶短暂地逼退了一寸。那只怨毒的眼球在阴影里无声地收缩了一下。
我伸出另一只没有攥紧的手(那只刻着桃子的手依旧紧紧贴在身侧),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小心,接过了那杯牛奶。指尖不可避免地触碰到林听递杯子的手指,那一点温热的、属于活人的触感,像微弱的电流,瞬间窜过冰冷的神经末梢。
牛奶的温度透过杯壁熨帖着手心,暖暖的。我低下头,小口地啜饮着。温热的液体滑过干涩灼痛的喉咙,带来一种被滋润的、细微的慰藉。奶香混合着面包的余味在口腔里弥漫开来,构筑起一道微弱却无比坚实的味觉堤坝,抵御着空气中残留的、深渊带来的冰冷粘稠气息。
房间里很安静,只剩下我小口喝牛奶的细微吞咽声,和林听偶尔嚼动面包的脆响。阳光安静地流淌,尘埃无声地舞蹈。墙上的污痕依旧在,但它似乎……不再那么刺眼了。
林听看着我喝了几口,自己也端起另一杯牛奶,咕咚喝了一大口。她放下杯子,用手背随意擦了擦嘴角的奶渍,动作带着点熟悉的粗粝。她的目光再次落在我身上,这次没有停留太久,而是转向了窗外刺眼的阳光,微微眯起了眼。
“那部动画片,”她突然又开口,声音放得平缓了些,像是在谈论一件再普通不过的日常,“听说……里面的猫挺像巷口王奶奶家那只大肥橘。贼能睡,还挑食。”她顿了顿,似乎在组织语言,努力让话题显得轻松,“下午……要是太阳没那么毒了,就去看看?”
她没有再强迫性地盯着我,也没有追问任何关于噩梦、关于苹果、关于崩溃的问题。她只是抛出了一个邀请,一个关于阳光、电影院、和一只虚构的肥猫的、属于正常世界的邀请。她把选择权,以一种极其小心的方式,重新放回了我手里。
我握着温热的牛奶杯,感受着掌心残留的麻痒和杯中液体的暖意。深渊的冰冷注视感依旧如影随形,后背的烙印隐隐作痛。恐惧并未消失,它蛰伏在阴影里,伺机而动。
但此刻,我的嘴里残留着面包的焦香,手心握着温热的牛奶,耳边是林听关于肥猫的、略显笨拙的闲聊。阳光晒在裸露的手臂上,暖洋洋的。林听就坐在触手可及的地方,像一个疲惫却无比坚定的守护者,用她的存在和这杯牛奶,无声地宣告着她的“天经地义”。
我低下头,又喝了一小口牛奶。温热的液体滑入胃里,带来一点细微的暖流。
“……嗯。” 我应了一声,声音依旧嘶哑,却比之前清晰了一点点。一个微弱的、带着不确定的涟漪,在名为“恐惧”的死水潭里,轻轻漾开。
光没有抛弃我。它笨拙、滚烫、甚至带着伤痕,但它就在这里,自称是我的姐姐,递给我一杯温热的牛奶,问我下午要不要去看加菲猫。
深渊依旧在侧,但砖窑的门,被林听用她的宣言、她的面包、她的牛奶,还有她笨拙的闲聊,重新……支撑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