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悬案重现》落叶迟

26、第 26 章

　　方沛凝沉默片刻。
　　她盯着电脑屏幕中李庚易的背影，心中涌现许多猜测。

　　“可这种细节已经无从调查。”她侧身看向刘亿，“李庚易也已经死了，过去的都已经过去，如今没有人能回答你的这些问题。”

　　刘亿一愣。
　　方沛凝刚刚的话不像是她平常的作风。

　　方沛凝向来都是市区中最执着于真相的那一个。也正因此，远山庄园报案后，市局里只有方沛凝愿意主动接受调查李庚易被杀案。

　　“我明白你的意思，”刘亿缓下声音，“只是远山庄园中隐藏了太多秘密，让人忍不住探究。”
　　这是这种探究欲可能会反过来干扰查案的思路。

　　她按住心中劝说的念头，询问：“方方姐你去远山庄园有没有什么发现？”

　　提起这事，方沛凝的神情中浮现出犹疑。
　　“你觉得赵语止这个人怎么样？”她询问刘亿。

　　刘亿客观描述：“谨慎、聪明、有很细致的观察能力，以及过强的好奇心。她是个合格的侦探，只是作为警察，我一向对侦探抱有保守的看法。”

　　“不，我不是问你这方面，”方沛凝解释，“赵语止在做笔录时说过，她在命案发生当天在会客室见到李庚易时曾送给他一份见面礼，是她从港城带来的茶叶。根据赵语止的描述，当时李庚易将茶叶放在会客室，并没有拆封。”

　　赵语止说这话时，刘亿当时并不在场。不过刘亿参与了警方在命案发生后对远山庄园的搜查，调查范围最开始局限在命案发生的宴会厅。但后来因为一直没有进展，在远山庄园的默许下，他们对李庚易当天待的另一个地方——会客室也进行了地毯式的搜查。

　　“抱歉，我不太记得这个细节，茶叶应该是没有问题。”她并没有注意会客室有没有什么茶叶礼盒。

　　方沛凝摇摇头。

　　刘亿心中一紧，还没有问出口，方沛凝已经解释。

　　“茶叶礼盒看起来完好无损，里面的罐子已经被拆开。”她的目光饱含深意，“我已经将茶叶送去检验，如果有问题——”
　　她没有说完，对方已经明白她的意思。

　　“不可能吧，如果茶叶里投毒，她又一直住在远山庄园，为何她不趁机销毁茶叶，反而好端端地摆在会客室？就算茶叶里真的有问题，也极大可能是有人要栽赃陷害。”

　　方沛凝凝视着电脑屏幕：“是啊，这很奇怪。我也希望赵语止没有犯下傻事，但一切要等到检测结果出来后再说。”

　　如果赵语止真的有问题——

　　刘亿心中不安：“我们太不谨慎了。”她意识到自己心中对赵语止不设防的态度来源并不稳固：“之前我看远山庄园对她的态度并没有敌意和怀疑，阿琼和李西宸都很信任她，再加上赵语止在这里人生地不熟，我下意识排除了她的嫌疑。”

　　说完这话，她随即意识到赵语止身上的另一个疑点：“命案发生后，我们在宴会厅进行了地毯式搜查，却没有找出那个装有紫杉碱的小瓶子，而赵语止却那么快找了出来。哪会有这么巧的事。”

　　刘亿急切地看向方沛凝：“我们犯了一个错误。袁晋和林曜去找邱警官时还带着赵语止一起，我得尽快提醒他们。”
　　她说着就要拿出手机。

　　“还算不上错误。”方沛凝看了眼自己的手机屏幕，看起来并不紧张。

　　刘亿意识到什么，她迟疑一瞬。
　　“他们正盯着赵语止？她真的有问题吗？”

　　“赵语止——”方沛凝顿了顿，“她太过于关心三十年前的事。她仿佛已经认定三十年前的案件，真凶另有其人。”

　　“我们也在怀疑三十年前的事，这是正常的调查流程。”刘亿不明白这一点为何算作疑点。

　　“刘亿，”方沛凝耐心又温和地指出问题所在，“赵语止执着于找三十年前旧案的真相，不代表她就不会是如今杀害李庚易的凶手。恰恰相反，这种对三十年前旧案的关心也是苏茗的特点。”

　　方沛凝直白道：“别被那个所谓的家族诅咒所迷惑，杀害李功彻和杀害李庚易的绝非同一个人。如果这次的凶手杀害李庚易，正是因为他或者她认为三十年前的真凶是李庚易，想要借自己之手执行正义呢。”

　　“侦探小说中常出现的用私刑实现所谓正义的情节。”刘亿皱眉。

　　方沛凝点头：“不只是赵语止，受邀在远山庄园的其他两个推理小说家都写过这一主题，而他们对这一主题的态度都出乎意料地一致……”

　　刘亿沉默。

　　“你这次的发现很有帮助。”方沛凝见她状态陷入低迷，鼓励道，“你将书房三天内的监控仔细看完，也要继续查论坛中那两个账号的发言，到了现在这个时刻，我们仍要从多个方面推进调查。如果晚枫市那边调查苏茗的案件能有进展——”

　　“希望袁晋和林曜那边有所收获。”她轻声道。

　　·

　　“找出何霓的嫌疑并不难。”邱胜回忆当年的事，“和你们所知道的一样，当天在宴会厅中李功彻和其他人吃了一样的东西，其他人没有问题，只有李功彻死亡。唯一有嫌疑的是女佣何霓在宴会中途从宴会厅外拿进来的那瓶酒——”

　　袁晋打断他的话：“可是客人理查也喝了那瓶酒——”

　　“我想那是你经过苏茗的要求改动后的小说结局。”邱胜看向赵语止，见对方点头，他继续说道，“在苏茗和赵语止所写的小说中，除了特意改动侦探推理的结局，其余的部分都符合事实。因此当警方开棺发现了李功彻的身上有足量的紫杉碱后，何霓很快就成为警方眼中最有嫌疑的人。”

　　“只是，”他沉吟片刻，继续说道，“我们还未来得及审问何霓，就得到了她自杀的消息。”

　　根据后来的调查，在何霓自杀前，庄园的其他佣人们看到她有很奇怪的举动。

　　她将自己攒的一部分钱交给一直以来很照顾她的老管家。她找到郭霜莉，再次感谢她两年前帮助了自己生病的女儿。庄园中有两只猫一直是何霓喂养，何霓特意找上另一个善良的佣人，借口说自己这段时间太忙，拜托对方每天记得喂猫。她也向当年七岁的大女儿说过，让她以后好好照顾妹妹。
　　交代好一切后，她在警察带走她之前服下掺有紫杉碱毒药的茶水自尽。她死在佣人房中，手边就放着那瓶装有紫杉碱的瓶子——瓶中空空如也，只有瓶壁上有液体残留，警方后来在里面检验出少量紫杉碱的存在。

　　何霓自杀时，她的两个女儿正在花园中，按照母亲的吩咐给庄园的花匠徐老伯帮忙修剪枝叶，所以没有撞见母亲死亡的场景。

　　邱胜还记得那个场景。
　　何霓整个人倒在地上，头紧紧靠着桌腿，衣服上沾了呕吐物，房间一片凌乱。

　　警方推测她一直将这瓶毒药藏在佣人房的杂物堆中，因为那里太过脏乱，负责调查的警察没有搜到那一小瓶毒药。

　　“何霓的遗书中写了什么？”赵语止问。

　　“她交代了自己毒杀李功彻的事。”邱胜无法完全复述其中的内容，但他还记得遗书中何霓对自己两个女儿的不舍，“她向郭霜莉道歉，说她知道李功彻这些年对郭霜莉的恶劣态度，但直到前几天才得知李功彻竟然想要抛弃郭霜莉。所以何霓偷走了书房中的毒药，毒杀了李功彻，又伪造了遗书，将大部分财产给了李庚易，她知道李庚易一向孝顺母亲。她希望能借此报答郭霜莉当年对她的大女儿的救命之恩。但李功彻死亡后，警方介入调查，看到郭霜莉憔悴的样子，她终于意识到自己做错了事。可是她的两个女儿都太小，她无法让她们接受自己的母亲竟然是杀人犯，她知道警察一定会发现真相，她无法面对这一切。”

　　这就是何霓在遗书中向众人的交代。
　　经过专家的字迹鉴定，这篇遗书确实是何霓亲笔所写。

　　“在命案发生之前，李功彻有大笔资金打到海外？”林曜想到邱胜之前的话，察觉到问题，“你之前提到过这点，李功彻是不是动了和郭霜莉离婚的念头，所以在转移财产？”

　　“这一点当时我们有所怀疑，但查不出那笔资金的去向，无法确定。”

　　林曜点头。

　　赵语止思索刚刚邱胜对何霓所留下遗书的描述，提出疑问：“何霓的大女儿病未彻底痊愈，何霓是不是还一直在接受郭霜莉的帮助？”

　　“对。”邱胜回想起当年的调查，忍不住叹息一声，“以三十年前的医疗水平来说，何霓大女儿的病在当时难以根治，但只要按时服药，她的病情可以得到控制。那种药价格高昂，郭霜莉一直在为她付药钱，何霓将她当做大女儿的救命恩人，这完全可以理解。”

　　“所以何霓需要钱给大女儿买药。”赵语止低垂眼眸。

　　林曜皱眉，仔细分析：“如果李功彻想要和郭霜莉离婚，甚至在转移财产，不打算给郭霜莉分财产。那等事成定局，不只郭霜莉会失去一切，何霓也无法继续支撑女儿的医疗费。她杀李功彻不只是为了报答郭霜莉，更是为了生病的大女儿。”

　　“但是何霓的大女儿最后还是因病去世——”袁晋的惋惜之情溢于言表。

　　“那孩子在去孤儿院的途中病故，这仅仅是个巧合？”赵语止抬眼，看向邱胜。

　　那时已经结案，警方没有插手远山家族的安排，邱胜也仅仅知道远山家族没有为难那两个孩子。
　　他无法回答赵语止的质疑。

　　袁晋在一旁恍然大悟：“如果那两个孩子能一直留在远山庄园，或许就不会出事。所以郭霜莉才会心怀愧疚，收养了在同一个孤儿院中的阿琼。她恐怕是将阿琼当做何霓的大女儿来抚养。”

　　“这一点说不通。”林曜持有不同意见，“如果真是心怀愧疚，郭霜莉为何没有去晚明医院接走苏茗，反而是收养和何霓毫无关系的阿琼？”

　　“是啊。”
　　袁晋又陷入困惑，他还以为自己看清楚这件事，没想到他看到的仍是浓浓迷雾。

　　“还有一个问题，”林曜继续分析，“如果何霓当年没有自杀，警方成功抓住她的罪证，她会付出什么代价？”

　　“故意杀人，毫无疑问，她会被处以死刑。”

　　林曜踩住刹车，将车停在路边。

　　他们已经到了晚枫市港口外。
　　比起三十年前港口的繁荣景象，现在的晚枫港已经步入萧条，目及之处几乎见不到什么工人。

　　谁都没有下车，他们都还沉浸在案情分析中。

　　“那她为何要自杀？”林曜侧身看向车中的其他人，“被抓住也是死，她为何还要特意自杀？难道何霓天真地以为她自杀后远山家族会好好抚养她的女儿？”

　　“绝不可能。”
　　袁晋这种刚对远山家族有浅薄认识的人都能果断地给出这个答案，更何况已经在那里工作许多年的何霓呢。

　　“还有时间问题，”林曜看向邱胜，“在小说中，李功彻喝下红酒后很快毒发身亡。事实是否如此？”

　　听到这话，袁晋忍不住吃惊地看向他。
　　原来林曜也看了苏茗写的那篇小说，他应该看了许多遍才将细节记得如此清楚。

　　“这就涉及到剂量问题。”邱胜明白他的意思，“根据当晚在场目击证人的一致描述，李功彻确实是喝下红酒后很快——几乎是立刻倒在地上身亡。”

　　“大剂量的紫杉碱加在红酒里，李功彻难道不会有任何察觉？”

　　邱胜的表情愈发凝重：“这正是这个案件的难题所在。何霓自杀身亡，死前留下自白书，但她并未在信中写明她到底是在什么时候用什么方法给李功彻下了毒。”

　　又回到了这个问题。

　　想到李庚易的案件，警方到目前遇到了相同的困境，他们只找到宴会厅中有一个装有紫杉碱的小瓶子，但根本无法确认下毒时间和下毒方法。

　　而李功彻案更棘手的是，当警方着手调查这一案件时，庄园的佣人早已将宴会当晚所用的餐具清洗干净，他们无从调查毒药曾被倒入什么容器中被李功彻服下。

　　“还有一个细节很奇怪。”赵语止仍在思索何霓的事，“那就是遗书。何霓伪造的那份李功彻的遗书。如果她想要报答郭霜莉，保证大女儿能有钱继续服药，为何不直接将大部分遗产给郭霜莉？”

　　“何霓已经死了，郭霜莉和李庚易也都去世，没有人能回答当年何霓到底在想什么。”

　　邱胜说完这话，紧紧闭口不言。

　　车内陷入沉默，低迷的情绪在众人心中蔓延。

　　“你们在干什么？”一道严厉的询问声打断他们的思考。

　　一个身穿工服的年轻人快步跑过来，手中拿着伸缩警棍，神情严肃：“你们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