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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 Chapter 28.微凉决意 ...

  •   这个时间点之前,他用一个例子告诉了我他世界的模样。如若一定要用一个词语来形容,那该是「瞬息万变」。
      而光阴滑至如此,他却已然站在画板前,端详起那深绿浅绿的画纸。

      纵横交错,我们的世界正平行重叠。

      “千岁君觉得,这是什么?”我歪着脑袋,坐在画室的窗下,明亮到透明的光从身后倾泻而下,蔓延到他脚边。
      “森林?”他的脸被画板挡去一半,当得出这个答案时,他便伸手将画架边的那张照片拾了起来,朝我挥了挥,“看样子我猜对了。”
      我抿唇而笑:
      “观察力了得,”我评价道,他却已然看向那薄薄的相片纸,“那是爸爸的照片。”我解释。
      “黑白的?”发现玄机的千岁终于惊讶地问道。
      “这算是我和上田老师一直都在玩的游戏。”
      “……什么意思?”千岁显然不明白,少年抬起眼睛问道。
      “一种绘画练习。”

      这样一说,千岁终于明白过来,他点点头,便又一次将相片放回原处:
      “但我想,你所画的一定不仅仅是这张相片上的世界。”
      “千岁君见过亚马逊流域的森林么?”我微笑着问道,“热带雨林是带着野性与神秘感的,日本这种海洋性气候所孕育的森林则是温文尔雅的,但再冷一点的地方,比如加拿大,那里的森林则是硬朗的。”
      少年仔细地听着我的话,不久之后,他的目光又一次落向了画板:
      “所以这张画,有着各种各样的森林,对么?”
      我笑着点点头。

      少年扬起嘴角,时间缓缓擦过,阳光很快便攀上了他的脚踝:
      “你的世界,比我要广阔。”结末,少年直起腰,“细腻、感情丰富、充满弹性。”他的目光越过画板,终于落到了我身上,“最重要的是,善意。”
      “?”我略有疑惑的望着他。
      “让人心生希望。”
      当我听见「希望」二字的时候,视线却转移到了此刻被橙色和服所包裹的双腿。

      有时想想,这个世界真讽刺。
      明明最没有希望的人,却被人评价为「充满希望」。

      不知道该用怎样的表情面对这样的评价,但我知道千岁一定不是故意的,又或者他本就在就事论事,他不是我,他不可能体会我微小的心理变化。
      或许应该感到快乐,在那个梦想死去之后,这个梦想被越来越多的人鼓励着,在越来越多的人眼里慢慢成长,慢慢成为我的支持,成为我摆脱忧郁的藤蔓,

      只不过事到如今,听到「希望」二字的时候,依然觉得这般刺耳。
      就像是字典里最不想被触碰的那个词语,在感觉到疼痛、感觉到就要落泪之前,只想以最快速度合上它,用谁都看不出来的坚强外壳,逃避一切窥视。

      父亲曾经说:
      「蜜,你就是年轻时的我。」
      也许现在,我多少能体会一点其中的含义。
      尖锐如他,坚强如他,倔强如他。
      即便知道,这样做的结果往往是身心俱疲。

      “蜜——”
      感谢这声呼唤,将我从几近颓靡的挣扎中拯救过来。抬头时,父亲推门而入,冻红的脸颊上,带着熟悉的表情。
      “唔,是朋友么?”见到一边颀长的少年时,父亲略略有些惊讶。
      “是的。”我回答道。
      “那就一起吃午饭吧!”他的表情不一会儿便融化在温和之中。

      那场夜雪后的午间,充满了难以置信的祥和。
      父亲询问我穿上和服的原因,询问我和千岁是如何认识的,甚至还快乐地向千岁诉说自己在非洲沙漠差点丧命的故事。
      连我都是第一次听说,为此嘴里的糯米团子差点没掉下来。
      幸好一边的千岁眼疾手快拿瓷碗接住,才避免了惨剧的发生。
      于是,大笑的声音难得一见从这间房子浸溢而出。

      饭后,我送千岁离开。
      街道上,积雪已然融化不少,树枝上,白色的雪一片片掉落下来,会激起耳膜的小小颤动。
      少年深褐色的羽绒服,颈后的帽子上,皮草的纤维,迎着冬日料峭的风,上下起伏。他站在电线杆下,抬头望着被电线切割成两半的白色太阳,嘴角经不住又是微微上扬。少年的双手插在裤兜里,样子潇洒的欲要转身,却被从街对面花园里走出的阿八咬住了裤腿。
      他愣了愣,伸手只抚摸了一下阿八的脑袋,它便「呜呜——」退到了我身边。

      想是从「敌人」走到「新友」,有时觉得,阿八的世界单纯得好像孩子,单纯得令人向往。
      “花田桑,春天以后要来四天宝寺么?”少年转身,说出这句话的时候,面前升起了一团白气。
      我坐在轮椅上,阳光正好,少年深蓝的发丝被镀上一层明亮的金色:
      “……”我没有回答他,但显然,脸上为难的表情已经昭示一切。虽然上高中也在打算之内,但毕竟,我不是寻常的十六岁少女,我无法奔跑跳跃,况且一年的赋闲修养,甚至让我渐渐疏离人群。
      只是害怕本就不善于周旋于人际之中的自己,还要带着如此沉重的身体再去面对新一轮的挑战,结局会溃败不济。

      他看着不说话的我,也许从对视中已然觉察一二。这一次,他的直白又那么不近人情的展露出来:
      “难道是因为腿?”
      可这样的直白却反倒让我长吁一口气。
      愿意同你坦白而言的人,总不会是害你的那个人。所以这样的坦率终于换得了我的点头。
      “何必去关心那个呢?”千岁侧身抬起头,“那是他们的世界,从来都与我们没有关系。”

      或许「沉静」之余,我该给他加上「潇洒」二字。

      “对吧,花田桑?”少年歪过头询问道。
      但那时的我没法因为他的一句话而下定决心,毕竟,入学之后需要接受尖锐目光与巨大负担的那个人是自己,我尚未做好心理准备。
      所以我还是用沉默回应了少年的询问,但千岁却勾起嘴角:
      “四天宝寺美术部,我在那里等你。”他转身,向远方走去的时候,却伸手朝我挥了挥以作告别。

      我眯着眼,看着少年的身影渐渐缩小,缩小到如同樱叶,如同蚂蚁,最终被白到灼目的阳光涂进光影,消失不见。
      那天,我坐在轮椅上思索着他的话,权衡着他所谓的「别人」与「自己」,甚至从一年前的秋天开始回忆,回忆转折后人生的种种。回忆起抽屉里的相机,柜子里的相片,手机里那条尚未删除的消息。

      在这个四岔路口,我不晓得自己是该从此活在自己的世界,还是费尽力气,再次融进充满「别人」的世界。
      相信国小的那些伙伴早已对我印象模糊,相信国中曾经同班或是同社团的人也就快从记忆中将我擦淡,甚至相信曾经与我约定「互不转身」的那位少年,此刻也一定平静地生活着。不会有一个「别人」将你作为那个必不可少的因素,将遥远记忆中的那些东西始终作为鲜活的影像。

      不会有这样一个「别人」存在。

      因为我们彼此都只是生命河流上的过客,互相的过客。在顺理或意外的错失后,便可能永生不见。
      ——即便他与她存在约定,这个约定曾一度是他们的咒。

      “蜜,不接受千岁的邀请么?”
      “……”听见这个声音的时候,我惊讶地回过头去。
      父亲正站在门边,一夜未眠,加之上午的拜访,他眼角有青黑的印记。
      “可是……”我迟疑了一下,不晓得该怎样继续下去。

      父亲从对面走来,他在我面前蹲下,他总是采取这样「平等」的姿态,与他必须坐在轮椅上的女儿对话。
      “小时候的蜜可不是这么胆小的啊!”他深棕色的瞳孔看着我,我能从他脸上纵横交错的纹路中,看到时光碾轧的痕迹。
      “……”
      “蜜,脱离社会的人是无法存活下去的。”父亲很少会同我说这样的道理,“而学校则是认识同龄人最好的去处。”
      “但父亲,我与他们不一样。”我诚恳地说出了自己的担忧。
      “这是你的生存状态,而他们也有他们的生存状态。”
      “……”
      “就好像,你能说自己高于那些狮子或猎豹么?”
      “不……”
      “你也不可能高于阿八,对么?”

      也就是说,我们在生命这一条上都是平等的,即便灵魂内核有着各种各样的差异,但那个最原始的起点一直都是相同的。
      这也就是千岁嘴里的「那是他们的世界」,因为那不过是意识上的偏差,并不意味着我们之间的不平等。

      “父亲……”我深吸一口气。
      “不用急着回答我,蜜,这是你的决定,等想好以后再说也没关系。”
      “嗯。”

      我望着他点点头,极目于少年消失的那条街道,阳光似乎在樱枝上缀覆了几朵光做的花儿,终究,那些碎樱会挟带他的愿望,以及我的决定,再次飘临于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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