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年小镇》祭月千羽

5、班费

　　他们一路欢声笑语，不知不觉间已经摘了满满五大桶的莲蓬。上岸后，一个个顶着大大的莲叶，在草地上坐了下来。
　　阳光透过莲叶的缝隙洒下，形成一片片光影。
　　李蒙率先将莲蓬掰成四五半，又把四五半里的莲子一个一个的抠出来，再去掉外面包裹的果皮和种皮，露出里面一圆润洁白的莲子，略长的指甲嵌入白色莲子将它分成两半，抠出里面的嫩芽，再掐掉上的黑色部分，迫不及待地将一颗莲子放入口中咀嚼，顿时一股清甜的味道弥漫开来，瞬间驱散了夏日的燥热，让人陶醉其中无法自拔。其他人见状也纷纷效仿，开始享受起这美味的莲蓬来。
　　宋小丽提议：“吃完午饭去我家一起写作业吧！”
　　“你不早说！”方海吐出莲心，“我没带书包，还得跑去我屋里拿。”
　　方海的屋子在木棉二中附近，来回跑一趟要两个多小时呢！
　　于康手中剥着莲子，一颗给自己，一颗给李蒙：“我不行，下午约了球赛。”
　　方海扭头问，“你约球赛我怎么不知道？”
　　于康气的踢了于康一脚，你去不了，我一个男生跟着三个女生合适吗？
　　“既然这样，那就宋雨晴和李蒙下午去我家。”宋小丽想了想补充说，“要不干脆午饭在我家吃得了。”
　　宋雨晴说：“午饭就算了，我出门前我妈刚嘱咐我中午回家吃饭的。”
　　李蒙冲着宋小丽咧嘴笑：“我喇嫲也是这样。”
　　“行吧行吧！”宋小丽摆摆手，嘱咐道：“吃完饭记得来我家啊。”
　　“好。”宋小丽和李蒙异口同声。
　　“诶，语文作业是啥？”周五放学太开心了，最后一节课的内容，李蒙听完立马就忘了。
　　“就第四课的词语抄写和一篇作文。”宋小丽想了想，“哦，还有跟家里说要交100块的校服费和50块的班费。”
　　“班费！”李蒙大惊，“我完全没印象了，快说说那50块钱是干什的？”
　　等宋雨晴和宋小丽给李蒙讲完，已经过去半个小时了，五人也吃了半个小时的莲蓬，然后就各回各家，各找各妈了。
　　李蒙提着大半桶莲蓬回到家，一路走来，气温逐渐升高，背后全都汗湿了。出门前她特意看了手机的天气预报，今天明明是一整天阴天嘛，怎么半天不到就这么热！
　　喇嫲正在案板上切一块肥瘦相间的猪肉，锅里正在煮米呢。老式大电风扇正对着她呼呼的吹，但离得很远，估计是怕耽误事。
　　“喇嫲，今天中午吃什么？”李蒙坐在灶门口添了点柴火后，立马跑到天井与厨房的交界处，那里是整个夏天除了空调房最舒服的地方，只要将前后门都打开，就有源源不断的凉风穿堂而过。
　　“茄子、豆角、白菜、油瓜，辣椒炒肉。”喇嫲切完猪肉，将一篮子豆角放在李蒙面前，“把豆角掰了。”
　　“哦。”李蒙直接抓了一小把，快速掐头去尾后将它们掰成一小段一小段的，“喇嫲，我又当上音乐委员啦！”
　　“真的呀！”喇嫲惊喜的抬头看孙女，毫不吝啬的夸赞道，“九十几个人中还能当选，蒙蒙真棒！”
　　“嘿嘿！”李蒙的嘴角都咧到后跟了，“喇嫲，我下午去宋小丽家写作业。”
　　奶奶开始切油瓜，叮嘱道：“早点回来吃晚饭。”
　　“好。”李蒙的豆角掰完了，却还坐着原地犹豫了许久，最终还是实话实说，“喇嫲，我们班主任说下个星期要交100块的校服钱和50块钱的班费？”
　　“班费。”奶奶停下手里的刀扭头问，“是干什么的？”
　　李蒙掰着手指头细数：“就一些校内组织的班级活动，比如运动会买水，元旦晚会的布置……”
　　“你要喝水带个水杯去就行了，运动会元旦会不参加就行，蒙蒙听话，你爸养你们三姊妹不容易，我和你爹爹还种几亩田，你爹爹打点小工，每个星期给你的零花钱要节约点用，买点笔呀本子就行，不要乱花……”
　　李蒙头低到篮子里，强忍着不让自己哭出来，后面的话一句也听不进去，好不容易等到喇嫲背对着她去添柴火，李蒙逃到菜地里，无声的将眼泪哭干后，摘了一小堆茄子抱在怀里。
　　走到水龙头前，将茄子扔进地上的水盆里，拧开水龙头洗了把脸后开始洗茄子。
　　“蒙蒙，把亚亚喊回来吃饭。”喇嫲提着脏水出后门，将脏水倒入茅坑。
　　李蒙已经整理好了心绪，关掉水龙头应声道：“哦。”
　　亚亚是李蒙的弟弟，今年已经8岁了，在李家村小学上二年级。李蒙先上楼去房间看了一眼，没人就去他玩的好的朋友家找，反正都在李家村，离得不远。没想到在隔壁的壮壮家就找到了他。
　　李蒙站在门口大声喊：“亚亚，吃饭！”
　　“来了。”李亚一下子跳起来，牵着李蒙的手往家跑，没进厨房，拉着李蒙在大堂屋就停下了，“姐姐，昨天的牛奶还有吗？”
　　李蒙回：“没了，我们早餐时发的牛奶两天就过期了，每天每个人就发一瓶。”
　　“那下个星期你可以给我带两瓶吗？”李亚追问道。
　　李蒙摊开手掌心问：“你的上供呢？”
　　“给。”李亚将下个星期的零花钱全部上交。
　　“好嘞！”李蒙rua着李亚的头笑眯眯的保证，“下个星期给你带两瓶。”
　　李亚高兴地举手跳了起来：“好耶！”
　　这时候，饭已经蒸熟了，喇嫲还有个菜没炒完，李蒙和李亚已经拿筷拿碗盛饭开吃了。
　　李亚端碗在锅边看喇嫲炒肉，边扒饭边流口水。李蒙用饭菜把碗堆的满满当当，蹲在天井与小堂屋之间的门槛上扒饭，思考给爸爸妈妈打电话的话，能要道钱的可能性，但不知怎么，所有关于爸爸妈妈不好的记忆纷至沓来。
　　5岁时，门前的小路上还没有铺水泥，家家户户都是泥土路，前几天下的雪才化了两天，路上到处都是雪水坑，有的水坑上还结着一层薄冰，一踩就碎。
　　李蒙一边哭嚎一边追赶父母远行的脚步，突然一脚踩碎薄冰，一脚埋入水坑，水坑里有个不大不小的石头，害得李蒙整张脸都扑进了雪水里。
　　妈妈连忙回头，看见趴在地上的李蒙，气不打一处来，跑过去捞起来后抬手就打：“刚给你买的新衣服，你才穿多久啊，这么快弄脏了，还跟着我们，你跟着我们干什么，我们不出门挣钱哪有你新衣服穿……”
　　爸爸站在妈妈的身边，对李蒙的求救声视而不见，李蒙现在也记不起来他当时的表情，只记得哭嚎与打骂声混成一团，日积月累形成了个不大不小的口子，横在李蒙的心里始终挥之不去。
　　过年时他们再次回家，爸爸上前伸手要抱时，李蒙下意识的退后了两步。
　　“怎么？过了一年妈妈爸爸都不认识了？”妈妈嬉笑打趣着将过年买得新衣服强硬的套在李蒙身上。
　　就这样别扭了几年，李蒙大一点后，发现只要是关于刚需的衣服吃食，还有学习用品，只要嘴甜一点，父母都能满足。
　　吃完饭，李蒙拿着爷爷的按键老人机跑到屋前，靠着墙边给爸爸打电话，想着入学那一个星期的高兴的事，提起情绪，兴高采烈的汇报她在学校的成果，到最后才说起要交的校服班费。
　　“最近搞事的钱还没结，而且钱都在你妈妈手里，你给你妈妈打电话。”
　　爸爸是声音温柔中夹杂着疲惫，可是格外短暂。李蒙又犹豫了许久，做好心理建设后重新给妈妈打电话，遵循先报喜再报忧的规则，尽量让自己表现的高兴一点。
　　可李蒙说完后，迎来的是一顿劈头盖脸的指责：“运动会元旦会不参加不就行了，还买水，买水不会自己带个瓶子装水啊！”
　　李蒙弱弱地回了句嘴：“我刚当上音乐委员，不参加晚会能行嘛？”
　　“还音乐委员，你搞好学习就好了，搞这鬼东西干什么，这些找你爸要去，我跟你爸累死累活给你们三姊妹搞钱，别搞这些有的没的，好好学习！你爸也是，让他干一家结一家，非得拖拖拖拖到现在……”
　　就在这时，一只手伸过来拿走了李蒙手中的手机，同时将声音调小，然后轻轻放进他的衣兜里。李蒙有些茫然地抬起头，眼中泪光闪烁，仿佛失去了方向的小鹿。当他看到于康时，立刻像找到了依靠一般，猛地扑进他怀中，却只是小声呜咽。
　　连哭都不敢大声些，深怕被屋里的人听见，泪水顺着脸颊滑落，浸湿了于康的衣衫，但他却没有丝毫嫌弃之意，只是紧紧拥抱着眼前这个脆弱得让人心疼的人。他能感觉到李蒙的身体微微颤抖着，似乎承受着巨大的痛苦和委屈。
　　于康的内心被深深触动，一种难以言喻的酸楚涌上心头。此刻，他不禁想起曾经与李蒙一起度过的那些时光，只想尽自己所能去安慰李蒙，让他知道无论发生什么事，都还有自己陪在身边。
　　李蒙和于康道过别，背着书包去了宋小丽家。前门和后门都敞着，一股接着一股的风吹的人格外舒服。堂屋里，宋小丽的妈妈李阿姨躺在凉椅上睡着了，李蒙也就放轻了步子。
　　蹑手蹑脚的走到楼梯口后李蒙脱了凉鞋，发现了宋雨晴的鞋子，原来她已经到了，于是李蒙将自己的鞋子和她的摆在了一起。光脚踩在反光的瓷砖上，凉凉的触感让李蒙不由得蜷缩了下脚趾，三步并着两步爬上楼后，地板砖的温度也就适应了。
　　“来了！”宋小丽连忙将矮桌上另一边放着的书包搬到沙发上。
　　宋雨晴也放下笔，笑嘻嘻的说：“今天是我先到。”
　　李蒙放书包取出各科作业：“好好好，今天题我最后选。”
　　楼上的两姐妹已经开始动笔了，按照老规矩每人做几道题，剩下的互抄就完了。
　　完成作业后，她们一起拿出各自的芭比娃娃，毫无心理负担的扯掉了原装那一头杂毛，然后跟着宋小丽在娃娃的头上穿针引线。
　　知了声伴随着夏日的微风，轻轻地吹进窗户，带来一丝清凉和惬意。给娃娃缝完了头发，宋小丽和宋雨晴开始拿剪头裁穿不了的旧衣服，准备给娃娃缝一件漂亮的公主裙。李蒙视线盯着娃娃缝头发太久了，眼睛有些干涩，边做眼保健操边用脚轻轻的踢她们两个，提醒她们不要盯娃娃盯太久。
　　眼保健操完成后，三人就这么坐在窗边，闭上眼睛，聆听着这美妙的自然之声，感受着夏天的气息。
　　日渐西斜，田蛙不知是什么时候加入了这场音乐会，它们的歌声交织在一起，形成了一片嘈杂而又和谐的交响乐。李蒙只知道宋阿姨喊吃饭的时候，她们才发现已经6点半了，田蛙开始叫了，蚊子也开始咬人了。
　　大半瓶花露水在她们手里传来递去，客厅里开始散发着一股子刺鼻但并不难闻的味道，直到胳膊、脖颈和腿都附上薄薄的一层后才肯罢休。
　　她们约定好吃完饭再一起回家，个个端着碗坐在电视机前边吃边看，不知不觉中太阳已经下山，天色完全暗了，仿佛一块漆黑的幕布，遮盖了整个天空。
　　宋小丽又顺势提议让她俩就在她家过夜，宋雨晴从善如流的应承下来。李蒙张口就要拒绝时，忽然想起了中午那件事，于是也一口答应下来。
　　话出口的那一刻，那满腔的委屈埋怨化为了一种隐秘的快感，李蒙想着：“我今天就不听话一回，怎么了！”
　　可没过多久她又怕爷爷奶奶着急，万一他们找上门该怎么办，同时又有些期待她们为自己着急。自从有了弟弟，从前的那种全心全意的爱再也没有了。
　　李蒙吃完饭将碗给洗了，忐忑不安的坐在地上，整张脸几乎全埋进被子里，脑子里想七想八一团浆糊，忽然有人拍她的肩膀，她下意识耸了下肩。
　　“想什么呢，这么入神？”宋小丽将换洗的衣服放在床边。
　　“我怕……”李蒙掀了被子，抱着宋小丽嚎啕大哭，这个点大人们都在桥码头闲聊，也就三姐妹能听见。
　　等她哭完，宋雨晴也洗完澡出了卫生间的门：“你怎么了？”
　　“今天我跟我喇嫲说了那50块班费的事，她不同意，还让我不要参加活动会元旦会，一直说什么省钱省钱，我给我爸妈也打了一个电话，爸爸让我找我妈，我妈骂了我一顿！”李蒙吸了吸鼻子，宋小丽立刻抽出一张纸递过去，李蒙接了纸巾擤完鼻涕继续说，“我怕我不交班费，我这新上岗的音乐委员马上就要下岗了！”
　　宋小丽忍不住吐槽：“你家也太省了！”
　　“还是我们借你吧！”宋雨晴道。
　　李蒙感动的一塌糊涂，抱着两姐妹摇来晃去：“你们对我真好呜呜呜呜，我下辈子一定做牛做马报答你们！”
　　“李蒙，再晃我要吐了！”见李蒙停手后，宋小丽拍了拍胸口，“刚吃的晚饭，可别让我吐出来。”
　　宋雨晴却一副随波逐流的架势，面无表情道：“不用，你还钱就行！”
　　“呜呜呜你好无情～”李蒙以闪电之势一人亲了她们的脸颊，“不过我就喜欢你们对我无情的样子。”说完就抱着换洗衣服溜进了卫生间，留下哭笑不得的两姐妹。
　　很快，卫生间有水声传来，宋小丽扯着嗓子喊：“我们每个星期也就十块钱，你还得再找个人。”
　　李蒙抹了一把脸，高声应答：“等会我找康哥和方海同学问问！”
　　洗完澡出来后，李蒙立刻发□□问他们两个，康哥回了个ok的手势，方海说他一个人就可以帮李蒙把班费交了，她连忙回绝，表示只要十块就行了。最后大家还是决定缩减自己的零花钱，为李蒙筹够50元的班费。
　　完美的解决了后顾之忧后，李蒙欢喜若狂的唱了两句歌，表示要每个星期还10块钱，一个多月就还完了。
　　不久，窗外传来了不甚清晰的喊声，虽然李蒙早已经有了心理准备，但当真的听见呼喊声的时候，她还是被吓一大跳。愣在原地不知所措，直到喇嫲找上门时，李蒙看见她手里拿着藤条，顿时一句话也不敢多说，就这么跟着回家了。
　　第二天上晚自习时三人碰了面，都问李蒙有没有挨打，得到否定的答案后才松了口气。
　　宋小丽回想起昨天李蒙喇嫲的脸，顿时惊起一阵鸡皮疙瘩：“你不知道昨天你喇嫲有多吓人，那树棍上还有刺，打人身上多疼啊！”
　　宋雨晴接茬儿：“我和丽丽都不敢去看你了。”
　　“她就是吓吓我，也怪我昨天赌气，没跟她提前说。”李蒙勉强露了个笑脸，“我去交作业。”
　　第二周平平淡淡的就过去了，唯一的谈资的是黄老师在课上宣布下周有个合唱比赛，以班级为单位合唱班歌。所以为了准备合唱比赛，黄老师提出利用课余时间练习班歌。全部都不太开心的“啊”出了声，纷纷拍桌子发出抗议。李蒙就提出选一首大家都会的歌，那就不用练习了，最后大家一致选了《奇迹再现》这首歌。
　　合唱比赛前两天，李蒙才组织班里的同学练了两三遍，到了正式比赛，她领唱两句李蒙领唱两句后，全班同学整齐划一地跟上。声音洪亮而充满激情，那一句句歌词仿佛带着无限的力量。大家越唱越激动，声音也越唱越大，居然还得了全校第五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