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衷》银发喵呜

9、第九话 陆之初

　　【习惯真可怕。习惯了她的温柔，就会对她的厌恶感到惶恐。】

　　*

　　到家时已经半夜十二点。

　　江秋影是在睡梦里被电话吵醒去派出所的，这会儿有些乏累。

　　她打开玄关门口的灯，陆之初却没有跟进来。他站在黑暗里，垂着头，没有动。

　　“小初，愣着干嘛，在外面等着喂蚊子吗？”

　　陆之初身形一顿，低低嗯了一声后才进门。

　　六月的天有些热，她转身去厨房倒了杯凉水，又翻出医药箱来，喊陆之初擦药。

　　那一刀很深，横亘他一整条手臂，深可见骨。

　　江秋影轻叹一口气，她半蹲着，用蘸了碘伏的棉球细细在他手臂涂抹。

　　末了又缠好纱布。

　　她问：“小初，疼不疼？”

　　陆之初没什么表情，仿佛也感觉不到疼。他仰起脸，手背贴着眼皮，没有说话。

　　江秋影收好医药箱，刚要站起来，后背就被揽住了。

　　她身躯一顿。

　　陆之初弓着腰，头埋进她脖颈里，身躯轻轻地抖动，仿佛失温的动物。

　　有温凉的液体沿颈侧滑落，是他的眼泪。

　　江秋影伸手，掌心贴着陆之初起伏的后背轻轻地拍。

　　他把脸埋得深了点，嘴唇似有若无地蹭蹭她的肩膀。

　　他哑声开口：“江秋影，你会走吗？”

　　“不走，”江秋影揉揉他的发顶，温声开口，“很晚了，我们睡觉好不好？”

　　陆之初嗯一声，也不松开她，一直抱着。

　　江秋影轻轻叹气，任由他抱着，掌心在他后颈摩挲。

　　“小初。”

　　陆之初没动。

　　“小初，姐姐不会不要你的。你爸是你爸，你是你，这不是你的错。你呀，安心上学，钱的事，姐姐来想办法。”

　　眼眶又有些热，陆之初飞快地眨眼，以为这样眼泪就流不出来。

　　可泪珠还是从脸颊滑落，沾湿了江秋影的衣服。

　　他的脸被轻轻地捧起来，眼底倒映着江秋影清秀的面容。

　　“都这么大了，还这么爱哭啊？”她的拇指扫过他的眼尾，替他擦干泪珠，“以后找不到小姑娘可怎么办？”

　　“那我就和你一辈子。”陆之初闷声开口，“和你过一辈子。”

　　江秋影忍不住笑出声，又捏了捏他的脸，“傻不傻，一直在姐姐身边有什么好的，小初要去更宽广的世界，见更好的人。”

　　陆之初想说“你才傻”，可最后又什么都没说，抱了她许久才松手。

　　……

　　意外的是，陆父在派出所待了近两个月余都没被放出来。

　　后来，两人从先前值班的警员那里得到了答案。

　　陆父几年前他参与了一场诈骗案，非法骗取他人财产，大概要判十年有期徒刑。

　　而之前的追债人也在陆父的指认下纷纷落网。

　　不过，违法赃款虽然不用还，但本金还是要还清的。

　　听到这个消息的陆之初不由得松了一口气。

　　十年足够了。

　　足够他赚钱还清债务，也足够他和江秋影过上好日子。

　　*

　　春去冬来，四季流转。

　　陆之初上了一所还不错的大学，这个年纪的学生难得从苦闷的高中生活里解放出来，不是春心萌动谈恋爱，就是躺平享受大学生活。

　　很少有人像陆之初一样早出晚归，每日在图书馆和兼职的地方两点一线。

　　闲暇时间就和江秋影通电话。

　　江秋影问他，“钱还够不够用啊，小初？”

　　或者是问，“在学校有没有想姐姐？”

　　彼时陆之初已经大四，课业紧张，又有实习。

　　江秋影这通电话打来的时候，他正在准备第二天的期末考试。

　　陆之初一边在草稿纸上演算习题，一边夹着手机讲，“考完试我就不回去了。”

　　“不回来吗？”江秋影温柔的声音里掺杂着些许落寞，她又顿了顿，“那你照顾好自己，没钱就和姐姐讲。”

　　陆之初低低嗯一声，挂断电话继续做题。

　　他的眼睛虽然还在题目上，可心却被那通电话搅乱。

　　江秋影的声音一直在耳畔回荡，不断蛊惑着、扰乱着他的心神。

　　他抿紧唇，站起身去水池旁洗了把脸。

　　冰凉的冷水拍在脸上，陆之初抬起头，双手撑着洗手台的边沿，凝视着镜中的自己。

　　身下蓦然传来一股燥热。

　　陆之初低头，向下看去。

　　已经不是小孩子了，所以他很清楚那是什么。

　　他闭了闭眼睛，浮现在脑海里的，是江秋影的脸。

　　“小初，不回来吗？”

　　那声音柔软又朦胧，又隐隐带着委屈的音调。

　　他的心口蓦然被猫抓了一下。

　　仿佛打开了潘多拉魔盒般，藏在肺腑深处的欲.念汹涌而至，渐渐将他吞没。

　　陆之初仰起头，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小初，怎么不说话？”

　　“不在了，”因为忍得太辛苦，他说话的时候声音都是哑的，像是掺了砂砾，“我周日约了同学。”

　　江秋影哦了一声，又讲：“那我下周去，你早点休息，我挂——”

　　“别挂。”

　　陆之初攥紧手机，呼吸沉重。

　　他垂下头，额头抵上冰凉的墙面，低声道，“别挂，姐。”

　　就算，只有一刻也好。

　　江秋影显然听出他声音里的不对劲，“小初，你怎么了？是不是生病了？”

　　陆之初没有应她，她也不敢挂断电话。

　　直到听到一声闷哼，江秋影才回过神。

　　陆之初喘息许久，身体里的那股燥热才退下去。

　　“小初？”

　　“嗯，我没事，”陆之初恢复以往的冷淡，声音却依旧涩哑，“不早了，我睡了。”

　　说完，不等江秋影说话，他就挂断了电话。

　　江秋影是厌恶还是害怕，他都不敢去想。

　　以后他又该怎么面对江秋影呢？

　　他怎么可以对她……

　　习惯可真可怕。就像习惯了她的温柔，就会对她的厌恶感到惶恐。

　　*

　　外面下起了小雪。

　　陆之初坐在一家商场的火锅店里，盯着手机发怔。

　　自从上次的那通电话后，他就再没和她联系过了。

　　聊天仍然停留在周一，他的时间仿佛也跟着停滞。

　　直到面前坐了个人，他才有些微的回神。

　　“抱歉，刚刚路上堵车了。”陈清清拢了拢发梢的雪粒，又将颈间的红围巾取下来，搁在旁边的座位。

　　她笑盈盈道：“等很久了吗？”

　　陆之初摇摇头，他刚想开口，就有人拉开门，朝他们走来。

　　来人上身穿着黑衬衫，扣子系在颈间最上方，下穿一条深蓝牛仔裤，看起来颇有商业精英的气质。

　　他轻车熟路地坐在了陈清清身侧，顺手将她放在一旁的红围巾整齐叠好，放在最里面。

　　陈清清看了那人一眼，又笑道，“啊，对了，给你介绍一下，这是我男朋友，许明远。”

　　陆之初缓缓抬眼，声音寡淡：“学长，好久不见。”

　　陈清清愣了半秒钟，她看了看对面的陆之初，又看了看身侧坐着的许明远。

　　许明远也转头看她，冲她温和一笑，他笑时那双狐狸眼也眯起来，含情脉脉，如春水荡漾。

　　“你们认识啊？”

　　陆之初没吭声，倒是许明远先解释起来，“我和小陆之前是一个辩论队的。”

　　陈清清眨眨眼睛，唔了一声。

　　这氛围她总感觉怪怪的，按理说，既然陆之初和许明远认识，那么两人就应该挺熟的呀，那为什么……

　　两人看起来很生疏，甚至有些争锋相对？

　　一定是辩论赛的时候，两人互为反方。

　　她深深地叹了口气。

　　许明远这时候站起来，柔声讲，“你们聊，我先去点菜。”

　　陆之初全程头都没抬一下，目不转睛地盯着手机。

　　还是没有新消息，他蹙起眉，在对话框打下几个字，又删除。

　　“陆之初。”

　　陈清清双手托腮，目光转向不远处在前台点菜的许明远，“你觉得许明远怎么样啊？”

　　“挺好的。”陆之初收起手机，也顺着陈清清的目光看过去。

　　只是点个菜的功夫，许明远就已经和前台的服务小妹聊起来，也不知道在说什么，从两人的表情来看，倒像是一对热恋中的情侣。

　　陈清清心里有些堵得慌，她把头重新转回来，很快恢复如常。

　　她说：“真的吗？你可别骗我。”

　　陆之初嗯一声，不说话了。

　　许明远点完菜回来，将一杯温水放到陈清清手边。

　　“你还在生理期，多喝点水。”

　　“谢谢。”陈清清接过水杯，小口小口喝起来，“我们的菜什么时候上啊？”

　　“快了。”许明远抬手在她发顶轻轻摩挲，像是在抚摸什么宠物，他弯眸轻笑，“饿了？要不要先去配料？”

　　陈清清犹豫半秒，刚想说算了的时候，对面的陆之初却猛地站起来。

　　“我去吧，”陆之初说，“不过我不认路。”

　　陈清清愣了下，抬眼时正对上陆之初暗示性的目光，“我和明远经常来这家，我带你去。”

　　取甜点的地方要穿过几条廊道，确实有些弯绕。

　　这里虽然是一家小火锅店，可配备却很齐全，有各色调味料、自助餐、和解腻的甜点。

　　陈清清喜欢辣一点的，可她又想起许明远说吃辣会长痘，她犹豫了几秒钟后，最后还是没放。

　　她转过身就要走，却不想陆之初就站在她身侧。

　　“许明远不是好人，你最好离他远点。”他冷声开口，“他在我们学院的时候，同时和五个女生谈恋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