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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潜态生成 (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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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泛麟是被人,害了吧?”,期明睐回到客厅,把手机搁在餐桌上,微信界面展示的是他和张泛麟的聊天记录,期明睐声音飘忽迷离,动作有些迟缓地坐到一旁的白色简易三脚凳上,和张泛麟有关的印象闪过他的脑海,无数信息拥塞住他的大脑。
宗盛眉看着期明睐在离他有些远的地方发愣,等他缓过两分钟后宗盛眉开口问道:“是他要找的人吗?”
期明睐盯着手机屏幕,整个人缄默无声。等鼻腔处的呼吸紊乱到微弱得不能换气,他猛地抬起头看着宗盛眉,“什么?”,这一句疑问没能发出声音,又一次调整好后,才能勉强发出点动静。他看起来有些尴尬地低下头,想在一摊乱麻中暂时避开宗盛眉的问题。
“害张泛麟的人是他要找的那个吗?”,宗盛眉忽视了他的尴尬,但他这句话声音越说越轻——他看到期明睐手指抵着桌面在发抖,整个人由刚才的失神无力转而成了紧绷得有些失控的状态。宗盛眉或许已经忘了这种感受,但看见期明睐这样后还会觉得胸口有一股潮气慢慢洇到了眼上,脸上的每一寸皮肤都酸胀得想要伸手把它们剥离掉。
宗盛眉在等期明睐说话。
“张泛麟不可能找到那个人,可能真的是自杀吧。”
“他要找谁?”
“一个叫方铭扉的人。”
宗盛眉记下这个名字,随后手机上一条信息弹了出来。期明睐看到宗盛眉面色一凝,微不可察地露出一丝疲态。宗盛眉关掉手机看向期明睐,“我会帮你安排新的住处……”,似乎是觉得自己语气有点不对劲,又补充道:“你看行不行。”
看来张泛麟这事还挺复杂……换房子?但又转念一想——他总不会害我吧。
“行。”,正好房东可能嫌麻烦一直都是按月续租,他想走了月底提个兜就能走。
宗盛眉听到期明睐做这个决定都不带多犹豫几下,疑心是自己太过心急让期明睐有所察觉,但一抬眼看到期明睐又安下心来——很让人安心的样子,总不会骗我。
两人各方面都达成一致后,商量好日程,宗盛眉起身离开。期明睐要起身送客,身体起来了腿还支楞着没动,一倾身就冲着一旁的地板做了个平地侧卧。
宗盛眉左手搭着门把手听到客厅里的动静,稍微探了个头从玄关处往里看。
“不用,不用!盛眉叔叔,耽误你时间了。”,期明睐扶着三脚凳起身,宗盛眉听后“哦”了一声,临了还不忘说“不用送了”。
一团人影靠着墙根坐在地上。宗盛眉打开门,从门缝散出的光线出现在阶梯上,许凭端霎一抬头和宗盛眉看了个对眼。
宗盛眉看得出许凭端泛红的眼里呈惊疑状,宗盛眉有一刹把许凭端和期明睐的脸搞混了,含着泪水不可置信又疑惑的神色和某一刻的期明睐高度重叠,可能是外面光线暗,许凭端和期明睐都不胖,又都符合大众审美等缘故,也有可能是宗盛眉他人老眼花。宗盛眉决定不干涉他们的事——同性朋友之间的矛盾,谁插手谁倒霉,异性同理。
现实一榔头敲碎逻辑,连带着许凭端的判断力也跟着降级。在理不清“他的出租屋里有人”和“屋里的人是某宗姓大叔”的逻辑后,他欻地站起来,“期明睐呢!!!”,宗盛眉很少被这么吼,但他一下就明白了——“期明睐需要休息,你明天再找他吧。”——这个许凭端要找期明睐的茬。
许凭端一愣,这句话什么意思?!随后他的脸色肉眼可见的变了,这很复杂,虽然宗盛眉没看懂,但他又立刻明白了——自己说错话了,具体什么错他也有点子猜测。
宗盛眉被碰了下肩膀,许凭端脱兔般窜进门,宗盛眉拉都没能拉得住。
这时候宗盛眉觉得刚才绥靖的方式有些不妥,是他对许凭端的认识不足。他之前对许凭端的印象一直都是跟在许蔺夯身旁安静温顺的小儿子,瞿哲告诉过他许凭端真的很会装,能让瞿哲有这么高的评价想来他必定有什么过人之处,有过预设,但这小子这么一点就炸他是万万想不到的。
……,他应该看看黄历再出门。宗盛眉转身就往门里进。
期明睐起来后坐在三脚凳上捏自己的小腿肚,紧绷过后放松下来浑身都沉甸甸的,提不起精神也没办法思考,听到宗盛眉拉开门走出去的那一刻就趴在了餐桌上。门口方向隐隐约约听见自己的名字,声音遥远虚浮,因为太过疲累他的视线失去焦点,那句带着恼怒的询问,让他感觉自己回到了以前的房间里,紧闭着的房门外还是那两个人在争吵。
这几天意识都不怎么清晰,也没精神,只想躲着。
一只手扯着他肩膀就把他掀了起来。嗯?来了,不过这次好真实啊……他心想:来就来吧,反正是幻觉,和一些重复的坏梦。
疲乏感占据了所有感官,他听到心脏重重地跳了两下,眼皮彻底顶不住,闭眼前身体无力支撑,双肩一垮,眼睛一翻,直接干脆地瘫软倒了下去。
宗盛眉迅速打了急救电话。医护人员带着担架进来时,许凭端紧张地搂着期明睐,失措地看着护士简单迅速的检查后,把他抬上担架。
宗盛眉在救护车里给许蔺夯打了个电话,挂断电话后宗盛眉还是怀疑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许蔺夯是说让他自己的儿子死外面吗。
不是宗盛眉没养过孩子没见过世面,而是很难想象这是许蔺夯能说出来的话。
他看着救护车里的医学仪器表,这个年纪,像期明睐这样的状况,很明显是异常的。
许瑞生找到愁松山老宅区街边的一栋楼,电话里再次重复了一遍房门号。
“凭端是有点叛逆,但绝对是晓得事理的,别总拿你爸爸去压他……不管对错,他肯定有自己的原因。”
三楼的门开着,灯光穿过楼梯的缝隙照在二楼转身台的水泥楼台上,许瑞生一脚踏破了地上不规则几何图案的光束。
许凭端听到楼道里皮鞋清晰利落的走动声,直到声音在门口停下,静默的两三秒,他才有所反应地感到不安。
“期明睐是吗?”,许瑞生走到许凭端面前,站定后问道。
“是我的问题。”,脸上一直没能抹干净的泪痕上又多了几道。
“不指望你能知道自己错。”,许瑞生从裤兜抽出来一张皱皱巴巴的纸巾,靠近想要递给他,许凭端闷声把头靠在了许瑞生的怀里,抽了几下鼻子,伸手捏住衬衫衣摆往脸上抹了几下。许瑞生只觉得他能平静下来也好。
“交代清,…………你!!!,我是说你给我交代清到底是怎么回事!”,许瑞生从他弟手里扯出那截衬衫,一直受困于“许凭端一母同胞亲兄弟”的桎梏,也只是语气很不耐烦。
“我都不知道你还会随身带纸。”,许凭端囔着鼻子仰起头脸上挂着泪珠,瘪着嘴冲许瑞生露出一个憋笑的表情。
“……”,许瑞生啧了一声,耐力告罄,拎着他的后领就往外拽,出门前还随手关了灯。
开车回家的路上,许瑞生被许凭端闹着开到了大排档,这个点正是成群结队出来吃喝的时候。
许凭端下了车自己跑到一桌人面前,指着站在路边的许瑞生,问能不能让他俩凑个桌。
许凭端说:“我哥付账。”
一群人起哄:“就一起喝呗,能有什么麻烦!”
许瑞生甚至不知道许凭端这么能喝。“你说你有个喜欢的男人!”,这时候酒量这种问题也就显得很无关紧要。
许瑞生对那些带着惊奇和打量的目光统一回以一句平和的“我也是今天才知道我弟的隐私问题。”
他拍着桌子大声宣布的秘密,还没产生反响,就被许瑞生一句话噎了回去。
“这么敢啊哥们儿,我敬你是个男人!哈哈祝你找个好对象。”
许凭端错开许瑞生看过来的眼神。他举起杯子灌了一口。
凑的酒局到了凌晨就散了,许凭端在公共厕所里吐了一摊水。
许瑞生把他带到酒店,“是不是没人起哄给你壮胆,你就不敢说实话。”
“不是。”
“那行,说吧。”
许瑞生很想听听他这个向来自我得过了头的弟弟怎么喜欢上一个男人的。他以为自己会听到一些关于期明睐的事情,但许凭端在静默很久后,低着头一动不动,在沉淀了酒精后,他组织语言需要一点时间:“我妈那天带我出去玩,说有人会接我回家。”
许瑞生打断了他,“你和期明睐高中才认识的吧。”
“托我妈的福。她然后就没再出现了。天黑了我害怕,就躲到绿化灌木后面,期明睐下楼找他家小猫就发现了我。”
说到这,许凭端抿着嘴唇笑了一下,“他叫我小猫。”
许瑞生表面淡漠地看着他——许瑞生竟然在他脸上看到了浑然天成的羞涩神情,奈何许瑞生八风不动的行事风格,心里各种扭曲反感涌上来,也还是一脸正色——他觉得自己能面无表情地看许凭端装单纯,是骡子被遛成千里马,不知道该夸他自己还是夸他弟。
“后来具体发生了什么我也忘了,他最后带我去派出所,”
“我记得有人叫他睐睐。”
“后来就在七中升学典礼上看见了他,当时真的不知道他是谁,只是觉得……觉得,这个人,一定很优秀。”
许瑞生想起来郊山说过期明睐考的华硕大学,这是个普通二流大学。从七中出来考到华硕,看许凭端的说辞,他甚至开始怀疑这个期明睐当年高考是学古早偶像剧为爱空题,才去的华硕。
“后来我突然想起来了,我在初中部的时候就见过他了。”
许凭端突然抬头。许瑞生对上他的眼睛。这是一个分界线,许瑞生想,接下来他有很严肃的事情要告诉我。许凭端似乎在组织语言,可许瑞生又觉得他是在挑拣斟酌,他想隐瞒一些事实。
“我看见一个老师在猥亵他。”
“他消沉了很长时间。”
“但他还是坚持了下来,他当时的处境真的很艰难。”,许凭端带着些许不忍的恻隐神情,眼睛看着自己撑在膝盖上的手。
许瑞生靠在椅背上,揉了揉眼穴。今晚直到现在,甚至长这么大直到现在,都没有像这时候感到这么无力过。许凭端现在太过正常的表现才是不正常的。
许凭端少年时期暴露出完全不受约束的行为时,许瑞生还在国外修学,知道他这种情况也鞭长莫及,只寄希望于这是简单的青春期叛逆行为。
直到回国后接手了一个诉讼委托,看到了一份作为起诉材料的实名举报信。
扫过一眼后,许瑞生当即太阳穴跳痛,退回了这个委托。
“所以我看到期明睐会觉得他很厉害。”,许凭端看向许瑞生,“哥,你累了啊,要不就早点休息吧。”
“期明睐不喜欢你,你打算怎么办。”
许凭端听了这句话,打心底里觉得很好笑,“我知道他喜欢我。”
超出常人的自信已经不出许瑞生的意料了,“你就说你能不能保证不乱来!”
许凭端点了点头。
“睡吧。”,许瑞生拿起外套打开门,他还得回去给许蔺夯交代清事情原委。
坐在车坐上静了一会儿,电话响起,许瑞生拿起电话,备注是陈琚,他接通了电话。
“喂,你弟弟他现在怎么样了啊?你爸爸说要见他,唉,你爸爸他就是犟头犟脑的呀,非得要见凭端。”
“今晚可能不行。他喝了点酒,怕回去爸更生气。我现在就马上到家了,回去我会跟他说清。”
电话那边静了一会儿,“今晚不回来就都别回来了!”,许蔺夯的声音有老旧声带振动的苍桑感,接着就是陈琚小声责怪许蔺夯的腔调,许瑞生挂了电话,叹了一口气,把头抵在方向盘上重重磕了一下。
放倒车座,累了一天只能这么休息。
许瑞生眼一闭:懒得再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