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心》清欢里

2、道友请留步

　　慎行印象中仍清晰地记得，十六年前，那日雨后的清湿。
　　那时，也就是他被师父智圆和尚逐出寺庙的第五个年头上，在他每日下山打水的必经之路上，在那寂静的躲雨亭中，他捡到了一个襁褓小儿。
　　宴真的名字，便是他给取的，因为那包裏上绣有一个小小的“宴”字，便取来作了小娃娃的姓。
　　慎行改换山门后，依旧我行我素，每日气鼓鼓的，只恨天高，但突然有了宴真，竟慢慢去学会了许多他不屑去学的那些，比如烹调熬粥，比如缝纫制衣，再比如采药消惊，甚至卜问凶吉，更是学会了无论如何都要忍住怒火不去打骂他人，哪怕那小人儿骑到脖子上拉尿也不着恼，凭白增加了很多耐性，无故添置了几分慈祥。
　　慎行的师父志缘老道欣然道：“这便是道心稳了。”
　　只是近来慎行着实有些烦恼，眼见宴真岁数越来越大，心性越发难收，小时候倒好枕住脸色去唬他一唬，近来却越发难以管教。不过前几日带他到山下游历了一遭，不小心让他听了那几句戏码去，就学会了拿腔作调地悲春秋叹月明，无病呻吟。
　　慎行暗暗自忖，想是到了放他下山的时候了，免得心思养得窄仄了。
　　那一日，师徒二人锄罢禾间杂草，坐在倒卧的巨大朽木之上歇息，慎行言道：“人间烟火，红尘万丈，徒儿，你下山去瞅一瞅吧。”
　　宴真一愣，随即动容，他拉着师父的衣角儿流着泪不舍道：“天大地大，哪里也不如咱们这里好啊师父，白云苍狗，徒儿是哪里也不想走。”
　　师父眼圈也是一红，动情地说：“好徒儿，既然这样，那就别……”

　　小徒弟眼泪一擦：“师父，徒儿想好了，明天一早再走。”
　　师父：“……”

　　师父心酸地看着小道士喜滋滋地收拾这儿翻腾那儿的打包袱，忍不住回想起师徒二人这十几年的点点滴滴，自己堂堂七尺男儿，英俊神武，却抛剑弃笔怀抱小儿，又是当爹又是当妈地把他养到十六岁，一路走来，实在不易，如今却眼见分离在即，刹时心痛如刀绞一般。
　　慎行反复地想收回下山之命，但看到徒儿对下山一事如此雀跃欢喜，竟似无一丝烦恼，也只得在一旁倒吸着冷气儿，几回强撑起微笑，和颜应对。
　　等到半夜无人之时，慎行狠狠地无声地流了一通从记事起就没流过的眼泪，又不免狠狠地一遍遍在心里劝慰自己：“没事儿，他吃够了那爱情的苦，受够了挨打的罪，弄不懂了这乾坤世界，还会哭着回来找为师抱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