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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3、宠物的自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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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毕业后打算回国吗?
嗯,但我计划先读完博士。
小山,我很高兴你有这样的觉悟。国家太需要你这样的人才,如果你能回国,孟叔会给你在中科院留一个职位。
照常与电话那头的亲人道别,陆询舟挂掉电话,女人从身后抱住她,她接过牛奶,神色如常地关心姑母。
就好像,她们是一对会长相厮守的眷侣。
月色被云层吞噬时,尘世万籁俱寂。半梦半醒间,陆询舟感到有人在抚摸她的脸庞,背后传来低声絮语。
是李安衾。
阳光明媚的上午,查尔斯河的水面波光粼粼,陆询舟坐在校外某家咖啡厅的角落。桌面上的咖啡凉了,她还在静静地观看小型监控摄像头里的回放视频。
越来越频繁。
从她们第一次发生关系后,到如今日渐频繁的“夜间拜访”,任哪一个正常人对于这种的行为都会不寒而栗。
陆询舟不喜欢始乱终弃,所以一开始便向李安衾剧透了故事的结局:她一定会回国,并且不可能与她长相厮守。
九十年代的中国,同性恋未去病理化,李安衾还是她的远房姑母,这样一段感情注定得不到祝福。
她们的道路注定不同,情人非知己,殊途无同归。
可李安衾说,与其后悔一辈子,为何不及时行乐?
人生的第一只宠物,在遇见她前已经病入膏肓。李安衾的控制欲太强,感情又太重,陆询舟一直隐忍,最终一个节点爆发。
这周三,她提出搬去大学住宿的打算,李安衾与她大吵了一架,结尾陆询舟被玻璃杯的碎片扎伤了手背,当血液从伤口中汩汩而出时,李安衾荒了神,愧疚地想帮她上药,却被年下者默默避开。
翌日,小猫可怜兮兮地认错,然后是顺理成章的进展,她再次用自虐的方式乞求主人的原谅。用那些令人羞耻的字句引导她,引导她成为她的共犯。
陆询舟回过神。
监控摄像头导出的视频显示时间为午夜十二点,夜视镜头下,李安衾坐在床侧,抚摸睡者的脸庞。
忽然,画面中的女人望向摄像头隐藏的位置。
她笑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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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询舟还是办理了住宿手续。
她清楚意识到,和一位城府远比她深、且患有一定心理疾病的年长者住在同一屋檐下只会将两人都害死。
当她拿着知情同意书寻李安衾签字时,女人正在书房工作,陆询舟把同意书轻轻放在桌面上,姑母看也没看,直接牵了字。
临出门前,背后响起女人泠泠如清泉的声音。
“我是个很糟糕的人,对吗?”
陆询舟摇头,阖门离去,到房间收拾行李。
周天下午返校,她站在玄关处,扶着行李箱,感到犹豫。
波士顿秋日的凉爽被隔绝在外,室内的一切都让陆询舟感到炽热的慌张。
“东西都带齐了?”女人的声音从客厅传来。
陆询舟嗯了一声,视线落在鞋柜旁那双绒布拖鞋。
浅灰色,狗耳造型,是刚来美国时李安衾买给她的。但现在,她不打算将这双穿了两年的拖鞋带到大学
“我周末会回来的。”陆询舟说着,手指无意识握紧行李箱拉杆。
这些话说过好几次了,可她还是要说。
李安衾终于从客厅的阴影里起身。
午后的光斜切进客厅,勾勒出女人丰腴的轮廓。
三十五岁的女人像熟透的蜜桃,每一道曲线都暗藏汁水饱满的诱惑。可她的脸色是冷的,唯有微翘的眼尾露出几分的媚态。
“周末回来吃饭吗?”李安衾走近她。
陆询舟低声道:“看课业安排。”
“课业,”李安衾重复这两个字,唇角弯起很淡淡弧度,“我们小山现在是大学者了。”
这个称呼让陆询舟脊椎窜过一阵麻意。
小时候逢年过节去李家时,清冷疏离的姑母不会这样唤她,她只会说“询舟,安静”“出去玩”“你很吵”,声音冷得像块冰。时隔多年重逢,她还是冷冷地唤她“询舟”,直到去年冬天,临近高I潮的女人哑着嗓子唤了她一声又一声,小山、小山……
陆询舟攥紧拉杆。
“我走了。”
她的手触到门把,身后传来更近的脚步声。
“领子卷进去了。”李安衾说。
微凉腻指划过陆询舟的后脖颈,将翻卷的衣领理顺。动作很快,像蜻蜓点水,可触感带来的酥麻却残留在陆询舟的肌肤上。
她转身,低头望进李安衾眸中的淡然。
“还有事?”李安衾问,就像在问今天天气如何。
陆询舟想问很多。
问您昨晚为什么又来我房间,问您会不会恨我的决定,问您把我当成什么人来看待。
可话到嘴边,只剩一句:“记得按时吃饭。”
李安衾笑了。
“知道了,询舟,”李安衾半开玩笑地应着,伸手替她理了理并不凌乱的额发,“走吧,再晚该堵车了。”
门再次被轻轻关上。
李安衾敛去所有淡然,蜷缩于沙发上的一隅。
她将自己引到一条姑母不像姑母、情人不像情人的道路上。周三的那场争吵,陆询舟的话语惊破了李安衾醉生梦死的生活。
“是我引诱你爱上我的吗?我不是从一开始就告知你,我爱你,但我永远无法给予你幸福。”
我们终将分道扬镳。
可不健康的爱情一旦产生,伤口就难以愈合了。
在没有得到主人足够多的怜爱前,李安衾会陷入自疑,宠物对主人病态的爱已经到畸形的地步,她愿意终日被栓在昏暗的房间内,只要主人每天会例行对她的爱抚,对她的每句话都抱有耐心的回复。
她也害怕,终日惶恐自己不是陆询舟的唯一,嫉妒那些能得到主人笑容的人,对年下者怀有极端的占有欲。
为什么你不能只属于我一个人,为什么你明明有了我却还要走向外界……小山,我可以现在就立下遗嘱,让你成为我遗产的继承者,这样你能多爱我一点吗?为什么不可以再多看我一眼,和一只属于自己的宠物共处同一屋檐下是一件很痛苦的事情吗?
那个晚上,她重读了陆询舟批注过的《地下室手记》。李安衾已经能将爱人写给陀思妥耶夫斯基笔下疯癫话语的每条的批注背得一清二楚。
夜深人静,细腻的指尖划过那段她最喜欢的文字。
「我已经不能够再爱了,因为,我再说一遍,我的所谓爱就意味着虐待和精神上的优势。我一辈子都无法想象还能有与此不同的爱,甚至有时候我想,所谓爱就是被爱的人自觉自愿地把虐待他的权利拱手赠于爱他的人。」
陆询舟的批注是:弃捐箧笥中,恩情中道绝[一]。
[一]出自汉代才女班婕妤的《怨歌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