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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二 ...

  •   这一天并不是个好日头,天色甚至稍显阴霾,沉沉欲雨。濯宇的心情却爽朗的很,早起将小舍细心打扫了一遍。此时忽而听到门外的脚步声,忙迎了出去。
      尽管来人换了装束,他仍一眼就认出了左天。
      玄青丝锦玲珑束起身段,绸面提花柔如水波,迎着清风漾开一片。长发利落挽起,不做什么繁复装饰,仅斜插一支长簪,发色亦不见幽蓝,而是一色沉黑一如深夜。左目下一枚琉璃泪痣,似缀在面上一粒水光。
      而一双阔袖却显得乍眼,似乎要比衣身更加宽出几分,垂于两侧,长摆几乎坠地。
      左天躬身作礼,濯宇笑着迎上前去。
      这才看到左天身后的女子。长衣微蓝,发色如银。云隙中阳光一照,竟像是透明了似的。面容清丽,却也说不清究竟是什么模样。倒是那褪尽了血色的薄唇,紧紧闭合,好像生来就不曾张开过。
      “这是崆峒,随我同行。算年纪……”左天兀自笑了笑,“得叫她姐姐。”
      “崆峒姐姐……是么。”神情忽然僵硬,濯宇发觉崆峒的眼神中尽是度审,不由向后退了半步,心中莫名生出惧意来。
      女子未作声,只是眉头轻皱了起来。
      “你是独自住在这里?”左天步进舍内。看屋里陈设简单,一张茶桌两把藤椅,杯皿也只是极常见的陶器。“师父呢?”
      “师父说尘世扰心,不如留在寺里清休,不肯随我出来。”
      “独自一人,不觉得孤单么?”
      “并不孤单啊,”濯宇笑,“有人来寻医问药,来往几次,算是有交情的。”
      “这样……我还以为医术高明的人,多是愿意隐居的。”
      “学医是为了救人啊!躲起来让人家找不到,岂不白白荒废了一身本事。”
      “说得在理。”左天答得心不在焉。她倒了些茶放在鼻下闻了闻,没有喝,轻放在桌上,“这茶?”
      “是师父亲制的药茶,每日都会送来给我。”
      “亲自送来?”
      “不,师父都是遣赤枭来送。”
      “赤枭?”
      窗外一阵响动,似是有鸟儿停在窗畔,翅尾打着木栏,像是有人敲门一般。濯宇推开窗阁,一只大鸟飞了进来,羽毛鲜红如流焰,尾似凤凰。鸟儿嘴上叼着一只棉布小袋,在屋里低低飞了一个来回,落在濯宇脚下。
      “今天也辛苦你了,赤枭。”濯宇拍拍红鸟的前额,接过它嘴里的小袋,“似乎比往常多些。师傅……他怎么知道我有客人……”
      左天在一边盯着这火焰般的鸟儿,半晌不做言语。她清楚记得从前也见过这样一只赤羽的大鸟,是焱魔的宠兽。那鸟喙如巨鹰,瞳色鲜红,没有眼前赤枭这样的凤尾,身形却比赤枭要大上一倍,能够吞火吐焰。而自从六十多年前,焱魔不自量力私闯破水宫,后死在她的手下,那巨鸟也不知所终。左天还以为鸟儿殉主,沉在宫后的寒潭中了。
      如今见到赤枭,想那大鸟也许并不如自己认为的那般忠贞,不过是只天赋异禀的畜牲罢了。
      “濯宇,你听说过焱魔这个人么?”左天上前碰了碰赤枭的额翎,鸟儿并未闪躲,冲着她眨眨眼睛。
      “焱魔?”濯宇一边沏上新鲜的茶草,一边在记忆里仔细搜寻这样一个名号,“不知道,也没听师傅提起过……”
      “也难怪你不知道。那焱魔六十年前就命陨黄泉,死时也将近四十不惑。就算是他最如日中天的时候,怕是你父母也还是小娃儿,更何况是你……”
      “是个厉害角色么?”
      “一身火术功夫很是了得,养有一只能驭火的丹赤大鸟……”言至此,左天特意望了望赤枭,“说起来,跟赤枭还真有几分相像。”
      “是么?可赤枭可没那么好的本事,只是只听话的凡鸟罢了。”他不知从哪里变出几个野果喂给赤枭。可鸟儿像是听懂了他的话心中不乐意,扭过头不理睬他。“不过,既然是个这样的厉害人物,师父一定知道的。”
      “怎么说也是百年之前的江湖事了。你师傅再怎么博达,那时的事怕也……”
      “师父也是年逾百岁的人呢。算起来,与姐姐你……”濯宇还是迟疑了一下,“与姐姐你也有相当的岁数。”
      左天愣住。
      “濯宇,帮我叫崆峒进来,我有事跟她说。”
      濯宇这才发觉崆峒一直站在门外,感到自己实在照顾得不周全,有些不好意思,忙上前招呼她。可手刚碰到崆峒的肩,又猛地收了回来。他立在原地一动不动,僵了片刻,直到崆峒转身看向他,才支支吾吾的开口:
      “崆峒姐姐……左、左天姐姐有事跟你说。”
      崆峒低着头从他身边走过去,一阵凉风袭来。
      这女子周身怎会如此冰冷!方才碰到她,甚至错觉自己身上也要结出一层薄冰来。
      “叫我崆峒就好。”
      女声清晰流入濯宇耳中,他愕然失语。这声音简直如同坚冰化水,沉沉的透着寒意。而且……自己明明没看到崆峒的嘴唇有任何动作,这声音究竟是如何发出的!

      崆峒入舍。左天正坐在藤椅上逗弄身前的赤枭。
      崆峒见到赤鸟,退后一步,眉间寒气陡现,周身瞬间围起一层冷雾。赤枭像看清来人的敌意,深黑的瞳孔里如瞬间燃起熊熊烈火,翎毛霎时立了起来,展翅腾在半空。
      一人一鸟,在一间草舍中对峙良久。
      “崆峒……”左天皱眉,口气嘲弄,“你是在宫中封闭了太久,看到只凡鸟都这般激动?”她重音特意落在“凡鸟”二字上。
      “这怎么会是凡鸟!这是焱魔的……”崆峒是当真焦急,双唇微微有些颤动。
      “这不是那只畜牲。不过是只听话的凡鸟罢了。就算是焱魔的那只赤鸟,也仅是只飞禽,不至于动辄如此。”
      崆峒这才收敛杀气。脚下毅然一片霜白。
      谁知赤枭却未生退意,崆峒杀气一落,它立即拢翅下冲,啄向崆峒的眉心。
      崆峒扬手一挡,看似并未出得多少力道,赤枭却已狠狠撞在梁上。鸟儿眼里的赤丹之色瞬间褪尽,哀号一声,从开着的窗口狼狈飞出。
      几乎同时,左天从袖中抽出的银针直直插上崆峒的手背。
      “一只鸟也至于你这般躁动真气?”左天低声叱道。她上前取下崆峒手背上如发丝般纤细的银针。针尖上薄薄一层霜冻,泛着轻微的血红。“只因寒气封住血脉,这几十年你才得以平安无事,这般纵容真气……血脉一热,你就死无全尸了!”
      “不碍事。”崆峒用衣袖遮起仍在溢血的针口。“宫主过虑了。”
      “不过是只火鸟,你竟怕到这种地步。”左天覆住那点伤口,一股寒栗随即冲入崆峒血脉,“何况有我在侧,它怎伤得了你?已经失了声音,还不够么?”
      崆峒垂目,眼里泛起厚厚的水气。咽喉泛起浓烈的腥甜气味来。
      这一刻最清晰,感到自己口中空无一物。修炼势焰诀走火入魔真气爆流已是九十年前的往事。那时血脉热气喷张,自己的咽喉口舌被一瞬间焚化成灰,后虽被左天以寒冰之毒所救,保全了性命,却再不能出声。九十年来日日被寒气所侵,终于成就冰肌雪骨,五脏六腑皆被冻结,身体也不再生长衰老。或许算是因祸得福,可以侍奉恩人左天前后,不觉百年已过。
      “崆峒……”左天对崆峒低声耳语几句。

      听得“吱呀”一响,是濯宇推门进来。
      “姐姐,知道穆家堡么?”少年面色惨白,额上挂着大滴的汗珠。
      “穆家堡?”
      “穆家堡主被下了毒,我跟穆家公子有些交情,他派人请我……”濯宇犹豫了一会,最终下定决心似的紧了一下眉头,“可以的话,希望姐姐与我一同去。”
      “好。”左天不见踌躇,答应得利落。
      “既然宫主有您照顾,崆峒就不随行了。”声音犹如破冰而来。
      “……崆峒姐姐?!是、是你?”少年一脸惊诧,“可我……并没有看到你说话……”
      “您当然没看见,出声的不是崆峒,是您自己。”她抬起脸看着濯宇,“崆峒失了声音,要与您说话,便只能用心音了。”
      终于迟迟发觉,这声音根本不是耳朵听到的,倒是感到心脉微微振颤,女声便由自己身体里凭空响起。濯宇是第一次见识听说还有这样的本事,面目呆滞地立了半天。
      左天在一边掩着嘴笑。左目下的琉璃荧荧闪光,晨星一般。

      暮色四合。崆峒已在午时离去,左天与濯宇也在路上行了小半日。两人轻功卓绝,此时已遥遥望得见穆家堡的影子,一片补天盖地的木棉,花事正旺,远望去,满目红尘。
      左天拾一片飞叶。
      刹那间,乐音华美,裂风破云。

      穆家堡。
      怎会不记得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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