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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死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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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疑人?可疑的人……”王力突然沉默了起来,眼神还多是往下撇,像是觉得自己的表现太过明显,又猛地一抬头,却正好对上宋召南的目光。
看到他的表现,很明显的就是在思考回忆的样子,可能还有点什么线索,可是让宋召南没想到的是,对上目光的那一刻,王力突然一个激灵,像是回想起来什么不得了的可怕的东西,面色突然煞白。
若不是身上的喜服,谁能知道这是一个在大喜日子里的新郎官呢。
看来这不是有一点线索那么简单了。
身为人民的公仆,宋警官同志当然愿意成为我们担惊受怕的可怜目击者的依靠:“说吧,没关系的,你要是害怕,可以事后搬到我们警方为你安排的住所去,绝对安全。”
甚至还故意降低音调就是为了让自己说的更沉稳一点,好多那么一些说服力。
不料这王力竟然哆嗦起来,连连摇头,“没有没有,我什么都没看到。”
这表现,没什么重要的东西谁能信?
四人表情出奇地一致的脸上写满了怀疑。
宋召南装模做样地叹了口气,“我还以为你会有什么重大线索呢,要是积极配合警方工作,并且提供对破案有重要作用的线索,就算事后追究你的责任还能少判一点呢。”
屋外的人们喜气洋洋,暖暖的光线照射进来,连空气中的尘埃都看得一清二楚。
王力站在门板那里却碰巧被门和窗棱完全遮盖住了阳光,画出了一条清晰的分界线,如此泾渭分明。
宋召南听着外面的喧闹喜气声,对着弥漫舞动的尘土眯起了眼睛。
“我……”即使这声音细若蚊蚁。但还是被一直注意着他的宋召南给捕捉到了。
“你老实交待了,就可以马上去外面继续你的婚礼了,这良辰吉日误了可不好啊。可是你不说,我也没办法帮你,甚至等会久了,要是我的队友们来了,可能就得把你直接带走做笔录了。对,我们也知道目击证人做个笔录也没什么,可是你看今天外面这么多人。你要是在结婚这天,被警察带走,这……人言可畏啊。”
宋召南转了个身,不再跟那飞舞的灰尘较劲,而是看着墙上挂着的结婚照。
可是又是好巧不巧的,这光线正好把新娘和新郎切割开来,照片里的新娘虽然长相普通,却在暖光下显得更加温柔。
“你的妻子很温柔。你不要害怕,这询问不是针对你的,作为目击者你没有错。可是要是你知道些重要线索却死不说出来,我方有理由怀疑你的立场,到时候你还有一个包庇罪,数罪并罚,你怎么办?或者说,你的妻子怎么办?”
王力嘴唇哆嗦了一下,吞咽了一口唾沫,“我……”
救护车撕扯着警铃,呼啸而过。
铺天盖地的血腥味,撕心裂肺的哭喊声,难以抑制的呜咽。
宋召南踉踉跄跄地走了过去,想要扶起来蹲坐在地哭泣的新娘。
真正悲伤到极致的哭泣绝没有电视剧里演的那般如珍珠滚下的神仙落泪,眼睛和鼻子在五官里相依相伴,一者悲而同泣,眼泪和鼻涕很不识趣的弄花了本该最美的新娘。
头纱不知在何处奔跑时就被落下,缕缕头发被汗湿贴在脸上,嘴巴大张着却发不出声音,像是沉在了海里,咸水呛得喉咙发苦中带着辛甜,但却只能无力的急促呼吸着。
“你…要保重自己。”宋召南艰难地开口。
新娘喘了两口气像是在积蓄力量,然后猛地甩开他搀扶的手,大概是哭到失声了,过了一会儿才嘶哑地开口:“为什么是他?为什么是我?为什么是我们!世界上那么多不幸,凭什么全部找上我们!”
“我…对不起,都怪我,我没想到会有人……”宋召南低垂着头。
新娘一把扯过他的衣领,在宋召南错愕的眼神里猛地给了他一巴掌。
“放手!”医院走廊的尽头,是警局的其他人赶来了,带头的是被秦妙妙拼命拉着的走路走得还不太顺畅的苏棠。
苏棠直接一把拉过傻站着一言不发的宋召南。
“女士,我知道你情绪很激动,我们能理解,对于您的心情我们感同身……”
“你们能感同身受?”新娘突然笑了起来,泪水还挂在脸上没有擦去,“不,你们不能!”
她拎起自己纯白的裙摆,隐隐露出的脚因为扭伤而红肿着,高跟鞋声突然很是清晰,像是敲打在每个人的心尖上。
“今天本该是我最幸福的一天,而因为你们!”新娘指着他们,“全部被毁了!感同身受?你们哪里有感同身受?”
即使是在一片混乱中,宋召南仍感受到了自己身旁苏棠的僵硬,他忍不住伸手扶住了苏棠。
紧接着他就听见苏棠开口道:“我可以。我的父亲是在我三岁的时候缉毒任务中牺牲的。”他的语气平静的像是在陈述别人的悲剧。
“缉毒警察,好伟大,好崇高啊。”新娘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你当我是仅仅为了我的丈夫哭泣吗?我也在为我自己哭泣。你以为现实生活就是话剧里的情情爱爱吗,你是不是认为我没有你的母亲伟大,没有她冷静?不,我们天生就不一样。我们是社会底层的人,如果我的丈夫死了,我没有什么文化,工作只能做一些粗活重活,我现在还有了身孕,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意味着我甚至无法养活自己,也无法给我的孩子提供一个成长的条件。或许,还要加上在过门这天就克死了自己丈夫的罪名。”
“警察?你们都是警察对吧。我是文化低下,但是我从小就听姥姥说,有困难找警察,他们会保护我们的。结果呢?就是这样保护我们平民百姓的警察吗?我丈夫老实本分,他能做错些什么,能引来枪杀!”
许是哭泣了太久,许是遭遇的打击太过巨大,又许是压在一个脆弱女性的肩上的未来的担子太过沉重,新娘站着有些摇晃。
还没等他们过去搀扶住她,新娘便冷冷道:“我不要杀人凶手惺惺作态的帮助。怎么不是你呢,敬爱的警察同志,这样就能为了光辉的人生添上一桩丰功伟绩了,不是吗。”
这话说的实属不客气,苏棠皱着眉头,刚想说什么。
抢救中的灯熄灭了。
所有人屏住了一口气。
从里面走出来的医生摇了摇头,“我很抱歉……”后面的话没能再听得清楚,病床上的白布刺目到令人目眩。
和代表幸福的纯白花嫁是一个颜色。
新娘扑在上面,哭喊着,歇斯底里地里的发泄着自己的不幸与迷茫。
一片血色却悄悄地从婚纱里渗透了出来。
抢救室的灯再一次亮了起来。
“怎么回事?目击者死了?竟然是被枪杀的?”李局了解情况后,觉得自己的头顶即将会清凉不少。
“是的。”宋召南满眼的红血丝,伸开了一直紧握的手,手里是一发子弹,坚硬的金属物把他的手掌膈的发红,“.22LR子弹,当时现场过于嘈杂没有听到出膛声,初步估计是SV-99微声狙击步枪。”
“苍蝇杀手?”苏棠问道。
“是的。”一旁的罗子遇打消了苏棠的疑虑,“口径很小,伊孜玛什公司有生产,但是除了俄罗斯特种部队有少量装备,基本没有正编部队使用。倒是越南和车臣那边有用过。这种枪有效射程很短。”ICPO的人专业知识倒是张口就来。
“只有100m。”宋召南苍白着脸道。
苏棠眉毛一挑:“这意思就是,狙击手就在很近的地方,甚至就在宾客中?宋召南,万一这狙击手是冲你来的,那你是不是就直接这么给我嗝屁了?明年现在我们就得去给你的坟头拔草?”
宋召南沉默着一言不发。
从外面刚进来的秦笑笑举起了手。
“说。”
“现场那边传来消息,在院子后方的树下,发现了弹壳,和宋队长说的相符合,枪械目前还在寻找中,不排除被携带走的可能。毕竟SV-99挺小的。同时因为农村的监控没有监控普及,目前侦察暂时一无所获。”秦笑笑的语调里透露着不甘和气愤,却只能有些无奈地做了个摊手的手势。
宋召南沉闷开了口:“局长,你处罚我吧,是因为我过失和马虎,导致了目击者的死亡和线索的中断。”
李局挥了挥手:“对,你是该罚,我回头就去给上级组织写你的降职建议信,但是现在不是你消极颓废的时候,你有空自责不如赶紧努力找出凶手,给死者家属一个交代。”
宋召南沉默着点了点头。
李局皱了皱眉头:“懒懒散散像什么样,当你妈喊你吃饭呢,在这里给我点头,答到!”
宋召南猛地站直了身子,敬了个标准的礼:“是!”
“行了,看你这样子,今晚放你一晚,明天开始好好工作。小伙子还是不错的,枪支推断很准,不愧在ICPO待过,加油啊。”李局叹了一声,这才注意到一旁手上还打着绷带的苏棠,“等等,苏棠你怎么出来了?”
苏棠没有什么表情:“我好了,没事。对了,秦笑笑你等会去医院那边帮我办一下出院证明吧。”
“这里有我呢,你不行别硬撑着。”宋召南看了他一眼,欲言又止。
“我说了没事。”宋召南看出来苏棠眼神有些不对劲了,也不敢再说什么,生怕踩到苏棠心里的那条线。
夜里的警局很是寂静。
宋召南很少或者说是从不吸烟,可是现在却瘫坐再一片烟头和酒瓶中。
而难得的,即使苏棠就在他旁边,也没有讽刺他污染室内空气。
“你没有告诉她实情?”
“嗯。”宋召南猛吸了一口烟,在烟雾缭绕中是一副无比痛苦自责的神色。“让她恨我或许能让她好过一点。”
“懂,人都需要一个发泄的活靶子,即使他有罪。毕竟没有人能比亲属更能感受到受害者的无辜了。”
“你懂个屁,我看你恨不得上去捶她两拳。”宋召南艰难地扯着嘴角开了个玩笑。“王力有错,但是罪不至死。我就是挨了一巴掌,应该的。”
“啧。”苏棠懒得理他,在他旁边的椅子上坐下,往会议桌上一磕,开了瓶酒,举了举示意了一下宋召南,闷了一口。
“其实我真的很能理解她,我妈妈当初最开始那两年也很痛苦,因为有舅妈的帮衬,即使带着我这个拖油瓶,物质上也没受过什么委屈,更重要的是精神上的折磨。但是他们……可能会连物质条件都满足不了。”
宋召南看着会议桌上那道被啤酒瓶盖磕开的口子:“孩子最终保住了吗?”
苏棠摇了摇头:“她自己不要了。”
窗外车水马龙,城市依旧繁华,一切都照常的疯狂运转,两个生命,消失的无影无踪并且悄无声息。
“你别喝了。”宋召南叹了一声夺过苏棠手里的酒瓶,“你伤都没好,是不是作死。”
苏棠由着他,也没有说什么,只是扭头向窗外闪烁着的灯光看去。
宋召南看见苏棠站在窗边,外面的灯光照射进来,他的脸都藏在了阴影里。
乡村的夜晚死一般的沉寂,只有几声虫鸣。
黝黑的乡村小道,暗黄色的灯光,只能照亮那一小片区域,完全没有了白天的风景秀丽,反倒是像个吃人的猛兽蛰伏在那里。
突然的一阵犬吠打破了寂静,乡里乡亲多半相识,经常互相串门,能引起家养犬如此反映的,只有,不属于这个村子的陌生人。
一个黑影,携带着一个黑色挎包,急匆匆走过。
昏暗的灯光勉强照清了他,如果有人看到一定会觉得很奇怪,这人怎么晚上还带着帽子,手上带着手套,甚至鞋子上还套着一层绒布鞋套,整个人遮挡的严严实实。
犬吠不止,主人家的灯终于亮了起来。
黑影一个闪身躲进了草谷堆里。
从睡梦中被叫醒的主人被吵得心烦,随便看了眼院子,没有任何区别。
主人骂了一句:“你这狗,大晚上的又没人,乱叫什么。”
狗还是对着谷堆狂吠,并且弓起了背。
主人走过去随便踹了踹谷堆,一片寂静:“好了,别吵了。这个季节没有黄鼠狼来偷鸡。
转身走向屋子。
他的妻子站在门口等他:“不用去谷堆那半边看看呢,万一躲那了呢。”
“黄鼠狼再聪明也是个畜生,这么踹两脚,早就跑出来了。再说那半边的地是泥地,刚下的雨,全是烂泥,我没有换鞋。”
“你说的也对。走吧,进屋。”
灯又灭了。
黑影收起了什么东西,细一看是前面长管,后方正方形的样子,长管子的圆口处,似有寒光一闪而过。
黑影像是想了一小会儿,便把东西给塞进了草谷堆里,但是并没有重新把因为挤压而露出的口给重新覆盖住。就像是等着人来发现,像是一个恶作剧的小孩子。
乡村重归于寂静,只有偶尔的一两声,不知是什么家禽发出的响声,稀稀簌簌。
村门口之前还在办喜事的那一家,红喜布撤了下去,白绫在夜色中飘荡飞舞,可惜这一次无人欣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