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天，我死了》岁壹

1、没人知道我死了

　　当初春那一击暴雷炸响在我的坟头时，我还在看今年新发的草芽。

　　我的生命终结于二十七岁。

　　可我的男朋友一直都没发现我的死。他认为我只是闹脾气离家出走了，而外面的世界或许太好玩，我不愿再回到他身边而已。所以他向上天许了愿，愿意用十年寿命求老天把我还给他。

　　去年春天发生的车祸，他却在第二年春天让我回到他身边，该说他没心没肺，还是笑我自己可悲……

　　我在想老天爷应该怎么还，叫我一堆白骨支棱去吗？

　　但如今我们在同一空间生存，却咫尺天涯的局面，我到底还是低估了它要将我还给覃俊霖的决心。

　　我倒悬在天花板，目露凶光的瞪着头底那个正在往自己肚里灌酒的男人。

　　“林果儿……”

　　那个混蛋显然已经喝醉了，俊朗的面容上满是绯气。

　　瞪久了，哪怕是只鬼，眼睛也会干涩，我索性就闭上眼不再看他，只待他彻底醉倒后，吹一口气，刮一张毛毯给他盖上，就算良心大发了。

　　重新回到这个家已经五日了，我几乎每晚都在这样做。不过听今晚这动静，有点不一样。

　　他砸了个空酒瓶，我睁开眼，见他搂着空气，连鞋也不穿，在满地的碎玻璃渣上跳起舞来。

　　“又是一年春天了……”他说，“你到底去哪儿了？”

　　我他妈就在你头顶——！！！

　　“你回来好不好……”

　　好个屁啊，回来继续让你冲我心口扎刀子吗？

　　——嘿！呆子！别在喝了！出门去看看邮箱！那里躺着一封从日本寄来的信，那是我姐姐寄来的，里面有我的死讯！

　　虽然我知道里面可能更多的是对你的谩骂和仇怨，但没办法啊，活该你受着！这是她对你的惩罚，谁叫你曾对我那样呢？作为亲人，她本该这样维护我！

　　这些天里，我无时无刻不想这样对他大声的吼出来，然后再幻化一张青面獠牙，或是七窍流血的模样出现在他面前，把他吓得屁滚尿流。

　　可是今晚……

　　我看见他哭了，他居然哭了……

　　这是我没料到的。

　　我心口软了一下。

　　王八蛋！坏犊子……

　　我生前对你笑，对你讨好，对你处处忍让时，你怎么没有这副面孔？

　　现在倒好，我死了——！林果儿已经死了！

　　就在上一个春天，那颗等你的木棉花树下，我拿着自己设计，然后找人做的求婚戒指，被一辆刹车失灵的轿车撞飞，像一张被风撩到的新叶那样，由空中直直坠落，脑袋摔成了烂豆花，身体也被折成了一堆废骨，如今□□都在棺材里腐烂生花长草了，你才想起了我么？继续画你的图，加你的班，出你的差啊！

　　管我干什么？

　　管我干什么！

　　反正我于你而言，爱人的摸样，早已淡化成了干家务的保姆，喝酒了的代驾，你妈炮火袭来时的挡箭牌，现在，何故又要这副惺惺作态？

　　五天了，我看烦了，也看腻了……

　　我朝他伸出长长的指甲，想去勾一滴他眼角的泪。不知道，那东西和我的相比，是更苦涩还是更平淡。

　　可就在要靠近他时，门铃响了。

　　站在碎渣之上的人仿若在梦境里被人晃醒，他皱了眉，脸上蕴满暴怒，抓起一旁的酒瓶就朝那防盗门砸去，“谁啊！谁他妈不识趣！”

　　那防盗门颤了颤，门铃也安静了。

　　片刻之后，钥匙孔传来转动声，门开了，一个温婉漂亮的年轻女人出现在门口。

　　“俊霖……”她轻轻唤道，眼含深情，神态关切。

　　——呵！

　　看见那女人，我仿佛被扔进了寒冰狱，从骨头缝里都能结出冰碴子，不过想到自己是只鬼，本就自带冷气，便端正回身子，将刚才那些涌动的情绪，勒马似的收住了。

　　早该想到了。

　　很少有现女友，能在男人的心尖上干得过白月光的。因为月光需要仰望，而女朋友却在身边随手可触。

　　能轻易得到的，就激不起珍爱欲，所以男人呢，就是贱。

　　我输得不冤，就是死得有点冤。

　　我凝视着那个女人，透过皮肤去看她流动的血管和骨骼里正在怦怦跳动的心脏，忍不住想，如果没有遇上覃俊霖，我应该还有大好时光和年华可以去享受，去挥霍吧，怎就变成如今这副鬼样子呢……

　　一缕幽魂落在人间不能轮回，连拥有下辈子的可能也许都没有。

　　就因为我爱上了他？

　　这是一个劫。

　　爱上他我便注定逃脱不了那场车祸，逃脱不了那棵我们定情的木棉树。

　　想想，我应该要恨他的。

　　但，我恨吗？

　　我把天花板当秋千，来来回回荡起来，最后脑子里晃得只剩下一枚戒指，就是死去那日，我准备向他求婚的戒指，它最后滚去了哪儿？

　　我还在思索，那个女人已慢慢走进屋，去鞋柜拿出我曾经穿过的拖鞋换上，再一步步靠近覃俊霖。

　　——呵！那双脚和那个人真刺眼啊！

　　我噙着冷笑去看覃俊霖，只见他淡淡的问：“周影？你怎么来了？”

　　周影笑道：“我不能来吗？”

　　覃俊霖睨了她一眼，烦躁的抓了一把头发，对于她的到来，兴致似乎并不高。

　　周影只好说：“我去见了客户，顺便过来看一下你。阿姨很担心你。”

　　说完，一双纤细白嫩的手就要抚上覃俊霖的胳膊，没想到他却微微侧开，僵硬的身子摇晃了一下，然后慢慢踩着玻璃渣踱向沙发。

　　脚下，鲜红的液体染了一路。

　　我看着，喉头艰难的滑动了一下。

　　周影的目光像被针刺了一样，连带着眼圈都红了，盈盈水波，挂在睫毛泫而欲泣。

　　“俊霖，你要爱惜你自己。”

　　这份来自心头肉的关怀，我想覃俊霖的内心，应该是充满享受的。

　　世上有青梅竹马，有佳偶天成，有浮世万千我只睹一人影，便有痴男怨女，求而不得。而她对于覃俊霖而言，就是后后者。

　　我第一次知道这个女人时，是在覃俊霖的大学同学聚会上。他睡在上铺的兄弟——江城喝高了，居高临下，用手点着我头顶说的。

　　照旧，我依然是被叫去当代驾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