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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一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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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幽魔域并不是人间戏本子里所说的那样不见天日,相反,这里四季分明,有沃土成片,也有荒原无垠。
刚被放逐进九幽的罪徒们看到两侧白玉翡石雕刻而成的精美花门时,心中的恐惧霎时就消了一大半。
但他们还是过于天真了。
九幽之幽,除了指此地的宽广深远,更多的是指,被关押在此的有罪之徒。
……
九幽,春。
江蝉衣盘腿坐在一块高高的秃石之上,一边掂着刚刚换来的九幽石,一边望着远处从花门进来的新人。
那些新人被两队魔军扣押,想都不用想就知道会被送去腐林。
腐林相当于人间的乱葬岗,正值九幽春季,若不及时清理腐败的尸骨,三月之风便会将这些浊气吹往魔城。
魔城的贵人们可受不了这些浊气,所以每到这个季节,新人都会被成批成批地送往各处腐林,日夜不停地埋骨。
江蝉衣不是新人,她在九幽已经整整三百年了,虽说她在这里是名副其实的下层,但还不至于像新人一样被压迫到不眠不休。
今日的工作已经完成,她纵身一跃跳下高高的秃石,将处理腐尸后形成的骨丹交给魔卫,换成十枚九幽石。
回家途中,她买下三枚当季最鲜的红果。
江蝉衣的家是座很简陋的竹屋,虽简陋,却十分稳固,哪怕是九幽的冬风也无法将它撼动。
进入竹屋前,她先用净身术洗去身上的尘土,才慢步走进屋里。
竹屋不大,但正厅的布置十分讲究,一进门就能看到对面的神龛。
神龛几乎由一整面墙壁组成,左侧打磨光滑的香木上雕着千朵繁花,染着缤纷色泽,栩栩如生。
右侧香木上则雕刻着五色飞鸟,成百上千,朝着墙壁尽头展翅,似要飞跃而出。
只有中央留着空处,空处中放置着一樽约莫两尺的彩色琉璃神像,神像面如冠玉,长发由黑曜石打磨成丝。
外层由紫色琉璃雕成飘逸外衫,红色琉璃为内衬,琥珀色为袖边,金丝为纹路,精贵无双,却抵不过那神像低眉垂目的天姿玉色。
好似天地万物不过那一目轻瞥。
江蝉衣走到神像前,将才买的三枚鲜红果换上,闭眼祈祷。
一愿上神安康。
二愿六界安泰。
三愿九幽如常。
愿上神四方逍遥,八方如意。
江蝉衣每次祷告都要一天一夜,等到第二日,她便会吃下前一日换下的红果,才起身出门,开始新的一天。
竹屋离腐林不近不远,周围已被她布下阵法,不是那么轻易能闯入的。
但认识江蝉衣的人都不清楚她的修为,毕竟也没有人愿意和她来往。
因为九幽魔域美人不少,但像她这样容貌丑陋,口不能言的女子,就少的可怜了。
不过江蝉衣并不在意,一身青布粗衣,一枚桃花簪,一座香竹屋,一樽上神像,足矣。
出门,随手折下路边的一段枯枝,她踏枝而去。
南面的腐林只有三名看守,见到走来的江蝉衣,其中一名看守有些不耐烦提醒道:“西南处都是些新人,你莫去那边。”
江蝉衣点头,往相反的方向离开。
她到达一处沼泽地前,因为里头腐尸深陷于淤泥之中,常年不见天日,尸气和怨气形成黑绿色的浊气,让周边寸草不生。
浊气还会侵蚀活人的身子,浊气越浓,毒性越大。
江蝉衣面前的黑绿色浊气浓郁冲天,可想而知深埋沼泽底的那些腐尸有多大的怨气。
但这在九幽并不稀奇。
江蝉衣折断手中的枯枝,将其中半截扔进沼泽。那半截枯枝浮在淤泥之上,忽而它诡异地晃动起来。
这是起尸前兆。
只要有人将沼泽里的腐尸打捞上来,重见天日的腐尸便会成为一具靠浊气“重生”的妖尸。
江蝉衣并不害怕妖尸,相反,她找的就是妖尸。
只见她挥出左手,在淤泥上胡乱晃动的枯枝瞬间立起,与此同时,一个红色法阵出现在枯枝下端,并快速沉入沼泽之中。
不出一刻钟,她种下的法阵便可将这片沼泽下的所有腐尸一同拉上来。
现在,她只需静等片刻。
“找到了吗?”
“哪有那么容易。”
前方忽然传来两名男子的窃窃私语。
“不然,还是去魔宫打探好了,总好过在这里埋尸。”
江蝉衣的耳力很好,又或者说,是这两人的修为太低,总之,她听的十分清楚。
“还是再等等吧。这九幽魔主也不知是什么性子,放虎容易控虎难,等摸透他的性子再说。”
“等?我怕我们活不到那个时候,——快看!”
许是沼泽下的法阵启动了,江蝉衣这方的浊气越发的浓厚,将她整个人都隐在黑绿色的浊气里。
“这么重的浊气!怕是要起尸啊!我们快走!”
然而突然扩散的浊气已经蔓延到两人那里,他们几乎来不及施法,就中毒瘫软在地。
“快、快发信号……”
一道蓝光隐约从地上飞出,同样在浊气中的江蝉衣伸出手,那道蓝光就朝她飞来。
展开灵信,上面的只言片语让她呆滞在原地,五官互挤的脸上,唯有些滋味的漆黑眸子也开始沉寂下来。
司桓上神受伏,重伤于不归山,不知所踪。若九幽结界从内可破,便证司桓身死,大计可成。
……
九幽魔域曾并不是魔域,而是六界混战后由司桓上神的神力所撑起的一片天外天。
这片天外天被用来关押掀起六界混战的罪徒们,并由司桓上神设下只可进不可出的结界。
上神身死,他们的神力却不会立刻消散,有些修为高深的上神残余下来的神力甚至能维持万年之久。
若想要残余的神力彻底消散,只能攻神力的凝结之处。
譬如九幽,如果司桓上神活着,那么九幽内部的结界便是最坚不可摧之地,反之司桓上神身死,九幽内部的结界便是神力最脆弱之地。
漫漫九幽,此刻山摇地动。
支撑整座九幽禁地的九幽柱上慢慢出现裂痕,深嵌柱中的一颗蓝紫色灵石也开始蠢蠢欲动,似乎想要脱离。
九幽魔主叶上秋携六位长老出现在禁地中,想要稳柱晃动的九幽柱。
因为一旦九幽柱断裂,他们便会立刻被坍塌的九幽瞬间压住,粉身碎骨不说,恐怕还会魂飞魄散,永不超生。
然而,叶上秋和六位长老已经使出全力,也只能眼睁睁看着九幽柱上的裂痕越来越多。
“外头那些伪君子,是要彻底抹杀我们么?”一位长老愤恨地望向天空,仰头大骂道:“司桓小儿!你言而无信!等他们抹杀我们,下一个便轮到你了!”
就在这一刻,整个九幽忽然重归平静,九幽柱上的裂痕逐渐消失,那颗晶莹剔透的蓝紫色九幽石也重新嵌入九幽柱之中。
禁地中的几人不知,就在刚才,有一道身影从九幽上空落地,立于正南方的腐林之中,光一个背影就令人遐想纷飞。
……
江蝉衣立于原地。
四周的浊气因为之前的剧烈晃动已经散去,就在她对面,有一人背向而立,玉树兰芝,青丝纷扬,仅一个背影便让人自惭形秽,不敢贸然靠近。
不知过了多久,那人转身,一双清眸自上而下望来,无悲无喜,无嗔无怒,却让这世间仿佛多出了别样的色泽。
“嘶!”
愣时间,数十具腐尸被朱红的阵法强行拉出沼泽,在出来的那一瞬,腐朽的尸身发出“咯咯”声,张扬舞爪地庆贺着它们的“重生”。
可还不等落地,数十具妖尸便在江蝉衣对面之人的轻瞥之下化成齑粉。
连妖尸体内的黑绿色浊气也跟着一同散去。
眼见那人再次转身,江蝉衣脚尖点地,腾空飞跃沼泽,落在那人对面。
他受伤了。
尽管对面男子衣冠端正,矜贵无双,但江蝉衣还是发现他黛色的云丝长衫正慢慢浸出血迹。
她紧张无比地上前,却因为那人周身散发的逼人灵力而止步。
司桓上神,并不想她再靠近。
在九幽,不想江蝉衣靠近的人太多太多,可她还是第一次在这样夺目的一双眼睛里没有看到嫌恶。
他仅仅只是不想她靠近,就像此刻的风都被他拒之门外。
江蝉衣乖巧地停在原地,只用手势示意自己并无恶意。
她想帮他。
只要他开口,江蝉衣什么都愿意去做。
司桓没有应声,只是神情淡淡地从江蝉衣身边经过。
九幽是他神力所化的天外天,他处处可去,却处处都不想去。
直到入夜,司桓才停下来。
江蝉衣还跟在他身后,和他最初阻止的距离一样,不多一寸,不少一厘。
见司桓回头,江蝉衣立刻对他做出邀请的手势。
沉默了一会儿,司桓转身,不过这一次,是他跟在江蝉衣身后。
……
归途要比来时慢许多。
江蝉衣三步一回首,丑陋无颜的脸上,唯有一双眼睛亮的像一盏灯。
司桓跟来时,心中已经隐隐有了猜想,等他在江蝉衣的带领下走入点灯的大厅时,面对一整面墙的神龛他低眸陷入沉默。
倒是江蝉衣面不改色,弯唇用手势一笔一划地示意,这由整面墙刻画而成的神龛,供奉的正是他的神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