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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酒馆里的谈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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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赞同,”酒保说道,“爱情是自由的一部分,当然了,爱情本身也是一种束缚。”
这酒馆里只有我一个人不是哲学家吗?塔利亚晕乎乎地想。
“孩子,虽然我很想听你讲更多关于你的工作和你的姐姐的事,但请允许我把话题往最初的方向轻轻拽一拽。”
雷昂先生拿起桌上装有“同情”具体化实体的罐子,又从袖子里抽出一根细绳,把绳子在瓶口处绕了几圈,打了几个结,又把绳子两段也系在一起。
“你可以委托信得过的人,把它们定期寄给你的老板,这些同情大概可以抵你两个月的工作成果。”
“谢谢你的好意,先生,但问题是……哎?”
塔利亚看着眼前从一个变成两个、又从两个变成四个的雷昂先生,忽然忘了自己刚才想问的是什么问题。
我不能再喝了,她想。
“没关系,不着急,孩子,慢慢想。”雷昂先生说着,把瓶子挂在了塔利亚脖子上。
塔利亚揉着自己的太阳穴,把刚才雷昂说的话努力回忆了一遍。
“罐子……两个月……火焰标记……哦,我想起来了!我是要问,这该死的标记要怎么去掉?”
塔利亚挽起袖子,她胳膊上的火焰标记正在熊熊燃烧。
“哦,这不难,孩子,就像洗纹身一样。我恰好认识一位技艺精湛的师傅,她就是专门给人洗纹身的,去找她吧,她可以帮你。”
雷昂掏出一本口袋书,翻到第六十六页,然后撕下这一页,递给塔利亚。
“给,这是她的名片,上面有她的地址,‘鬼知道’大街404号,离这儿不算远,你把胳膊上的标记去掉之后,然后跑得远远的,叫你那可恶的老板气炸肠子。”
“哦,如果你们的目的是让她的老板肠子气炸,”旁边一位顾客满脸通红地举着杯子,晃晃悠悠地走过来,“只要让她的老板每天看看新闻就行了,保证三天之内他的肠子就会被气炸,我的肠子就是那样被毁的。”
“谢谢你的好意,先生,”雷昂先生斟酌着说道,“呃,我们会认真考虑您给的建议的。”
“什么建议?”满脸通红的顾客疑惑地问。
“没什么。”雷昂说。
满脸通红的顾客冲他们举举杯子:“祝你们健康!”
“您也是,先生,祝您健康。”
送走了这个醉鬼,雷昂又转身面对另一个醉鬼。
“这位醉鬼——抱歉,我的意思是这位年轻的女士,请你收下这张名片,还有这罐同情,如果你已经决定要辞职,就勇敢地去做吧,生命太短暂了,要趁还来得及的时候去做想做的事,晚安。”
塔利亚迷迷糊糊地接过名片,把它贴着自己的鼻尖仔细地看,因为距离太近,上面的字模糊不清。
她满不在乎地“哼”了一声,把名片塞进了口袋,举起左手指着雷昂先生,像每一个喝醉后说话拖长声音、声音忽高忽低且含混不清的人一样说道:
“为什么你会随身携带这些东西?简直就像是你一直等在这里要帮我一样!”
章鱼雷昂先生此时已经戴上了帽子准备离开,他看着塔利亚指向他的手,心中翻腾起一股自尊受到侵犯的热浪,但他很快原谅了她,摘下帽子,礼貌地说道:
“年轻的女士,我很想说这一切都是命运之神的指引,是善良的天使派我来拯救你脱离苦海,但事实是,我是个四处做生意的商人,行李随身携带,什么古怪玩意儿我都有,如果今晚为我痛击那位蒙面顾客的人不是你,而是什么女巫的话,我也可以不慌不忙地从口袋里掏出蝾螈的眼珠、蜥蜴的尾巴、跳蚤的唾液和螳螂的牙齿送给她,让她回家煲汤喝的,所以你遇到我,只是一个美丽又幸运的巧合,我无意害你。”
他说的句子太长了,也太多了,喝醉的塔利亚理解不了,只能呆呆地望着他,张了张嘴,又张了张嘴,然后更大幅度地张了张嘴,没有说话。
雷昂先生在塔利亚空洞目光注视下,逐渐变得局促不安。
最终,他妥协了。
“好吧好吧,我修改一下自己的话,如果今晚替我报仇的人是某个女巫而不是你的话,我也可以手忙脚乱地从口袋里掏出蝾螈的眼珠、蜥蜴的尾巴、跳蚤的唾液和螳螂的牙齿送给她,让她回家煲汤喝或是熬一锅毒药给随便什么人。”
“总之,”雷昂先生对塔利亚说,“等你清醒之后再好好考虑考虑。记住,孩子,人生苦短,想做什么就去做吧,因为人不论做什么选择最后都会后悔,还不如图一时痛快呢。”
说完了这些之后,章鱼雷昂先生重新戴上帽子,把桌上堆的东西重新装回口袋,然后站起身,礼貌地向塔利亚抬了抬自己的帽子,转身离开。
雷昂先生走后,塔利亚眨了眨眼,就把他和他的话给抛到了九霄云外。
她又喝了一杯威士忌,感觉整个酒馆都开始摇晃起来,还以为是地震了,经酒保提醒,才想起原来只是自己喝大了。
好极了,塔利亚想,现在酒精已经影响了我的神经系统,我已经出现了头晕恶心的症状,明天痛苦的宿醉是可以预见的了,现在正是我去找老板拼命的最佳时机。
她摇摇晃晃地站起身,但并没有立刻转身东倒西歪地离开。
开玩笑,她可是个讲信用、遵守社会公德的人,即使在酒馆喝得烂醉后也是会付钱的。
塔利亚用左手握住自己的右胳膊,然后拽着右胳膊,把右手伸进自己的右口袋里,把口袋里的东西都拿了出来,递给酒保。
“给,拿好,不用找零了,剩下的是你的小费。”
酒保双手交叠,接了塔利亚手里的东西。
“谢谢,祝您今夜愉快,小姐。哦,小姐,您忘了这个。”酒保说着,把双手伸向塔利亚,他的手里捧着皱巴巴的纸币和几枚硬币,还有刚才章鱼雷昂先生给塔利亚的名片。
塔利亚低头,认真看了看酒保手里的东西,良久,她抬起头来。
“啥?”
“名片,小姐,最上面的这张名片。刚才那位先生给你,让你去找名片上的人帮你去掉纹身的,记得吗?”
“哦哦哦,对,我想起来了,是啊,我怎么把这事给忘了,”塔利亚根本不记得什么先生和名片,“多谢你了。”
她转身欲走。
“额,小姐?”
“又有什么事?”
“您还没把名片拿走。”
“哦对对对,瞧我这脑子,”塔利亚笑起来,从酒保手里随便拿了一张皱成一团的纸币,“现在,我可以走了吧?”
“额,请稍等……”
酒保说着,把手里的钱币都放到吧台上,又从里面抽出章鱼雷昂先生给的名片,把它交给塔利亚。
塔利亚伸出手去,试了三次,在第四次的时候终于对准方向成功拿到了名片,转身要走。
“额,小姐?能不能请您把那张名片放进口袋再走?我担心如果不这样做的话,您出了酒吧之后就会把名片给扔掉。”酒保礼貌地说道。
塔利亚像个陀螺一样转了两圈,盯着酒保看了一会儿,她的眼神会让人误以为她已经就这么站着睡着了,而且是睁着眼睛睡着了。
“奇怪的家伙。”塔利亚最终说。
但她还是把名片塞进了口袋。
把名片塞进口袋费了很大的功夫,塔利亚至少生了两次气,骂了五次“该死的”,这才把名片整个塞进了口袋,连一个角都没留在外面。
“看见了吗?”塔利亚拍拍口袋,“名片现在好好地躺在这里了,舒舒服服的,安安稳稳的,这样总可以了吧?”
“是的,可以了,小姐,您现在可以走了,注意安全,路上小心,请径直回家,不要在街上逗留,我可不希望第二天一早看见您在街边被冻成了冰棍。”
塔利亚的耳朵只听清了“走”和“冰棍”两个字,她“嘿嘿”笑了两声。
“冰棍,这里一年四季天寒地冻,你还想吃冰棍?真是个怪人。我走了,你就继续享用你的冰棍吧!”
她摇摇晃晃地走到门口,期间拽了四位顾客的头发、打翻了六杯啤酒、十二杯威士忌,但不管怎么说,她终于到了门口,推开门,像个不倒翁一样一步一晃地走了。
第二天早上房东太太上楼叫塔利亚起床的时候,后者正蒙头大睡,大有就此睡死过去的奢望。
房东太太见状,并不惊慌,她优雅地拉开了塔利亚房间的窗帘,打开窗户,让冷空气吹进来。
今天是个大晴天,昨天半夜左右,雪就停了。房东太太之所以知道得这么清楚,不是因为她是个狂热的晴天爱好者,也不是个喜欢熬夜的人,她一向作息规律,平时晚上十点之前就会上床睡觉。
但昨晚塔利亚直到半夜才被酒吧的酒保送回来,将她从美梦中惊醒。
房东太太穿着睡衣端着烛台去给她开门,一开门就被迫接受了一个充满酒气的拥抱。
塔利亚一直折腾到凌晨两点多才睡过去,房东太太在那之后也像昏迷一样昏睡了过去。
不过多年来形成的规律的生物钟使得房东太太像平时一样早早醒来,醒了就再也睡不着,索性起来去厨房做饼干。
把饼干放进烤箱之后,快到塔利亚上班的时间了,可房东太太侧耳细听,楼上一点儿动静都没有,她便解了围裙上楼来。
阳光照进卧室,塔利亚一动不动。
房东太太深吸一口气:“起床了,塔利亚!你上班快迟到了!”
“上班!”塔利亚高喊一声,睁开了眼睛,同时一个翻身掉到了床下。
她艰难地拽着被子想要从地上爬起来,结果手忽然碰到了一个玻璃瓶子,她的脑中忽然闪过昨晚在心诚则灵酒吧的一幕幕。
她又尖叫起来。
“名片!名片!”
“塔利亚,你再这么叫下去,我的心脏可受不了,”房东太太捂着胸口,从围裙口袋里拿出名片,“名片在这儿,送你回来的酒保特意嘱咐我让我收好它,等你酒醒后再给你。”
“感谢酒保!赞美酒保!”
塔利亚接过名片,双手捧着,跪坐在床上,又低头看看装着同情的罐子。
她全部想起来了。
“塔利亚?你今天不用去上班吗?你就要迟到了。”
“不,今天不去了。”
“那你要去哪儿啊?”
塔利亚沉默了一会儿,然后念出了名片上的地址。
“我要去鬼知道大街,404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