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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1、番外·青青子佩 ...

  •   艺术是一种疾病。

      罗曼联邦的气候非常冷,但是对黎佩来说还不算难以忍受。毕竟他从小就是在这样的环境里长大的,甚至还会在大冬天穿着衬衫和父母出门去画雪。

      那时候他还是个小团子,穿着白色的厚衣服,一出门去就和雪地融为一体,左右找都找不到人。就像黑猫可以在电视机前隐身,黎佩小时候也能在雪地里隐身,经常是跑几步就踩进大雪堆里找不见人了,掉进雪堆里去再被父亲抱出来,然后就真变成一个小雪人。

      黎佩出身于罗曼联邦知名艺术世家,父亲是建筑师,母亲是画家,祖母是知名舞蹈家。

      关于母亲的画,他现在其实已经忘得差不多了。毕竟已经过去了很久,在北大陆的房子里留下来的也没几幅,都是些还没来得及卖的。

      一幅雪地,一幅鸢尾花,还有一幅母亲画的她和父亲的结婚照。黎佩总觉得油画比照片更好看——可能是因为照片没有了,才觉得剩下的画更好看吧。

      拥有的总是比没有的更好。

      她画画的模样,也已经在黎佩记忆里被蒙上了一层灰尘,几乎记不清了。仅仅记得那么一个模糊的场景:红裙子,一个画板,各色的颜料和白茫茫的雪地。仅此而已。

      家里还有一面墙。全是黎佩自己胡乱涂画的东西,具体画了什么,现在也已经想不起来了。

      黎佩珠宝工作室的桌上角落放着一个很高很粗的大瓶子,里面装着各式各样的硬币。黎佩最喜欢索马里的硬币,那里的硬币还有小吉他的形状,不像东大陆和罗曼联邦的货币,都是一本正经的一个模子。

      黎佩曾经有一个很圆满的家庭。一家四口,恩爱的父母和拌嘴的祖母,加上一个没大人腿高的金发小雪团子。

      可能是月满则亏,太圆满的总不能长久。仅仅九年,黎佩生活就好像一场短暂美梦一样碎了个彻底。

      黎佩这双好看却不中用的湛蓝色像宝石般的眼睛时不时地就会提醒他:他九岁的那场车祸带走了什么,又带来了什么。

      他的祖父到西大陆接他的时候拿走了几百封曾经写给过祖母的信和一把手风琴,而黎佩只抱了一个硬币瓶子和几幅画。

      火车很慢,黎佩手里的东西都很沉,还要时时注意不会磕碰剐蹭。油画是很金贵的东西,一不小心颜料就会掉下来一块。他小心翼翼地站在拥挤的车厢里保护好怀里的画,直到火车缓慢而仓促地开到新环境里。

      “黎佩”这个名字是祖父为他起的,取自诗经里的“青青子佩,悠悠我思”。

      黎佩站在新家的客厅里时感觉到恍若隔世。好像只过了一瞬间,一切就都变了样子。分明上一秒母亲还轻轻地在他的额头上吻过,父亲还在驾驶座上问要不要吃糖,自己还身在祖母的怀里,只是一转眼,就身处祖父在东大陆的房子里了,身边空无一人,只剩下一个硬币瓶子和三幅画。

      祖父回家之后一直在讲东大陆语,讲着讲着才反应过来对着黎佩要讲联邦语的事。他把手风琴放好,又把一大堆的信放在书柜里,然后对他说:“莫洛斯,这里就是你的新家了。”

      莫洛斯·维克多奥维奇·茹拉夫莱。

      МороВиктор виковичжулафле.

      ——他的名字。

      祖父明明很难过,但是他和黎佩讲话的时候会笑得很开心。他接回黎佩的那天晚上独自一人待在卧室里看着手风琴红了眼眶,黎佩就站在门外,抱着黎祖父那天送他的一只和当时的他差不多高的白色玩具熊,听着他在房间里哽咽。

      黎佩没有敲门进去。

      ——莫洛斯已经哭过了,在来之前就已经哭过了。但是祖父还没,因为自己一直在身边,所以他一直忍着眼泪呢。

      他抱着熊回了自己的房间,在桌子前把瓶子里的硬币一个一个的拿出来数。圆形的、方形的、奇形怪状的,都是好几年间攒起来的,满满一大瓶。

      六千五百八十二个。

      他现在还清楚地记得这数字呢。

      他数了整宿,第二天早上是在桌上的硬币堆里醒来的,趁祖父还没发现赶紧收拾好硬币又放好瓶子爬回床上假装睡觉。

      直到再晚些祖父才走进来,说:“莫洛斯,醒醒,吃饭啦。”

      东大陆通用语对黎佩来说非常难,而且教他的老师还很凶,经常敲人的脑袋。黎佩花了好久才分清四个声调,还要学常用俚语和复杂的语法,把黎佩搞得一个头两个大,做题的时候金色的卷发都会被揉成一团毛球。

      黎佩的祖父是乐器师,主司管风琴。

      可惜管风琴黎佩学的不好,钢琴倒是好学,他没学多久就掌握了个八九不离十。

      祖父说,黎佩很有天赋。

      天赋。黎佩想,兴许是有些基因优势吧。

      在黎佩刚到奉城的那段日子里,祖父带着他去过一片麦田,就在一个废弃的火车隧道尽头。

      那里开着一大片的鸢尾花。

      “小黎佩不用勉强自己做不喜欢的事,至少在我有生之年,想做什么就放手去做吧。但要是有一天爷爷不在了,你得答应爷爷好好思考自己的去处。”

      他拿出一把非常漂亮精致的洞箫送给黎佩,箫管上面雕了一朵鸢尾花。

      ——要学的乐器又多了一种。

      黎佩初中的时候是个不良少年,会跟同桌翻墙逃课打架,去酒吧喝酒,在大排档撸串,大半夜爬上教学楼的楼顶开啤酒唱歌。

      在楼顶,他的同桌点上一支烟,把打火机丢给他,但是却死活不肯教他抽烟。

      “抽上了就戒不掉了,不行!”

      “那有什么不行?你不也抽?”

      “我后悔呀!所以我可不能让你抽。”

      “嘁……”

      那时候除了缺考单子,黎佩收到的最多的就是情书。学生柜一打开全是各种各样的小信封,他每一封都认真看过也会认真回,回信就和情书放在同一个信封里,放学之后按着落款挨个送回对方班里去。

      他同桌没少陪着他干这事儿。

      “其实你何必每封都还回去呢?”

      “不还没地方搁啊,这么多呢。”

      “你怎么一个都没看上啊?”

      因为他觉得学生谈恋爱只是小打小闹的,没什么意思。还有什么爱情能超越他父母和祖父母的爱情吗?他实在是想象不出来。他已经见过最好的最完整的爱,现在这种小孩子打闹一样的卿卿我我,又算得什么爱情?

      他送完信之后就又出去喝酒,反正不用他自己花钱,他同桌会付钱,想喝多少都行,但条件是得教同桌弹钢琴——看来不良少年也是有梦想的啊,心里也有诗和远方呢。

      同桌也很有天赋,不过应该不是“天赋”,而是因为“热爱”。那人真的会弹一首曲子到肌肉记忆不看谱也能弹下来的程度。同桌没学钢琴是因为家里不让,学音乐没前途在当时还是个很普遍的观念,同桌的父母也深信不疑。

      和众多追求梦想的励志剧情不同,同桌最后没能实现一个圆满结局,现在在当法医,不论怎么说,也已经和钢琴两个字完全不搭边了。

      应该算是梦碎了吧。

      有一次黎佩拿着要带给林欲的袖扣去警局,就和当年的同桌在林欲办公室门口撞见了。他们也只是互相打了个招呼,寒暄问候道好久不见呀,现在还好吗,还好还好……如此这般而已。

      黎佩觉得挺遗憾的,好比滑滑梯,那人一下子就滑到了底,然后就拍拍裤子上的土,转头拐弯走向了父母铺好的路。

      当然,这些都是后话了。

      黎佩的初中生活里唯一遗憾的是他天生就是一头金发,已经够显眼叛逆了,所以想染头发的想法一直没付诸实践。于是他又把目光转向了打耳洞。但是祖父一直不同意,不过在黎佩不停的念叨和软磨硬泡之下,他最后还是勉强同意了。

      黎佩还在学校花坛里偷偷种了一束鸢尾,本来没想到能成活,但它长得还挺好的。可惜好景不长,到了冬天就枯萎了,来年也没再开。

      中考的时候黎佩考了个普通高中,在那个假期跑去学了古典舞。其实他的年纪已经过了学舞蹈的最好的时候了,不过他小时候也跟着祖母练过一阵子,基本功很好,还不算太吃力。

      当然,画画和音乐他也一直没放弃。初中的时候他除了学习什么都学,还算没有荒废才能。

      黎佩高中在画室里上课的时候,老师经常会说,黎佩很有天赋嘛。

      又是天赋两个字。

      “天才,帮我看看这个排线呗!”

      “你一会儿有空吗?等你空下来教我一下这个地方行吗?”

      黎佩有时候也有点搞不清到底谁才是老师。

      跳舞,音乐和美术,其实他也说不清更喜欢哪个,既然都喜欢那就都坚持好了,不过是累点,能挺住就好。

      黎佩艺考考了当年的第一名。艺考后的假期,他的祖父在某晚的睡梦中安然去世,只给黎佩留下一片鸢尾花丛。

      有人永远离开你了,从那以后你剩下的每一天都将成为余生。从十八岁这一年开始,黎佩就真的只剩下一个人了。

      他在那条火车隧道的尽头挖了一株鸢尾养在家里。

      黎佩时常就看着它想,怎么只有他没有家呢?怎么这世上就没什么是从始至终都属于他的?怎么就非得是他?他到底做错了什么?为什么九岁那年发生车祸的时候,只有他活下来了?

      当时的黎佩已经有了焦虑抑郁的倾向,所以后来他的瓶颈期才来得那么快。几乎就是在上大学之后不久,他发现他一直停留在高考的水平完全没办法再进步了。

      天才不是那么好当的。被冠以这个名号之后随着鲜花和掌声一起到来的是各种压力,从成为“天才”的那天开始,他就得比别人更努力才行。于是艺术对他来说从此就不再是一个“爱好”——不再只是一个“爱好”。

      没有人会在意天才的付出,因为大家都认为天才只要付出一点就比别人强很多了。墙倒众人推,那个时候,黎佩的情况就是随便什么小鱼小虾都能来嘲讽几句的程度。

      “只会抄不会画,我看你也别叫天才了,你叫打印机吧!”

      打印机。

      灵感是艺术的灵魂,没有灵感的艺术家,只是个机械而已。黎佩能把名画“伪造”到以假乱真的精妙程度,但是到了自己的东西却什么都画不出来。

      “……创作?”

      创造吗?怎么创造呢?他只要一落笔,无论如何都跳不出别人的画框,到后来,他的外号已经不只是打印机,而是发展成带着嘲讽意味的“小莫奈”、画画机器一类的词,层出不穷地一个接一个地往外冒,一个比一个让人接受不了。

      灵感。没有灵感。什么都没有。

      他画不出自己的东西来。每天的练习就是临摹、临摹、临摹……他一寸都没法再进步了。

      他时常坐在高处吹风,看着祖父种下的漫山遍野的鸢尾花,看着一年四季如何更替。

      他用祖父留下的钱在吴淞区酒吧街买下了一间店铺,卖掉了不少以前的画,开了一家叫“醉三巡”的小酒吧,盈利还算不错。他有时候也会在酒吧坐班,竖起画板有偿给客人画肖像画,可以多赚一点钱。

      醉三巡所在的酒吧街附近就是吴淞警局,经常有警察会在休息时间过来喝两杯,黎佩就在其中认识了林欲。

      林欲这个人太招摇了,他一走进门黎佩的目光就不自觉地黏在他脸上。

      他非常的……漂亮。比黎佩见过的所有人都漂亮,尤其是那双金棕色的眼睛,宛若加百列在星辰中留下的一滴泪汇聚成的湖泊,有黄金般的色泽流淌其中。

      黎佩当即就破例提出想要免费送他一张肖像画,但是被他婉言拒绝了。从那之后黎佩就和他熟识起来,时不时闲聊些近况,久而久之也处成了朋友。

      黎佩的灵感其实也不是没有涌现的,反而有些源源不断的意思,可是只要他握住画笔,那些泉水一样的东西就会骤然枯竭,只能被困在前人的作品里走不出来,无论怎么画都跳不出那些人的条条框框。

      一个人天赋异禀,惊才绝艳,可以做莫奈也可以做莫扎特——可唯独做不成莫洛斯,做不成黎佩,做不成自己。

      打印机有什么用?什么用都没有。

      “赝品就是赝品,再像也是赝品!你放弃吧,天才跌落神坛的感觉可不好受吧?”

      说这句话的是黎佩的死对头。黎佩已经忘了他的真名叫什么了,只记得艺名叫“Plum”,反正这人现在混的很不景气,黎佩一直都很烦他,他不景气才好。

      但那时候他可是风头正盛,把天才Molos打落神坛的人,怎么也得在历史上给他添一笔。

      在参加那年的EDGA(东大陆设计师指导协会年度大赛)之前,黎佩收到了一份大陆舞剧院的邀请。本来能够获得这种资格还是很可喜的,但是转念一想,舞剧院那边应该是因为知道了他在美术设计这边混不下去了才来邀请他的——反正不能再画画了对吧?那就来专心跳舞吧。

      那场比赛最后一题的题目是“自我”,而黎佩最后的作品是一张白纸,一笔未动的一张白纸。

      在评委提问环节Plum讲了五分多钟,直到评委喊停了才意犹未尽地闭嘴,而轮到黎佩时他却只说了一句话。

      “抱歉,我画不出来。”

      在那个环节黎佩得了零分,可以说是惨败。

      最终黎佩的总分是第二名,第一名是Plum。

      对黎佩来说,跌落神坛其实也不算什么,因为他从没把自己放到过那个神坛之上,所以也就无所谓跌落。他学艺术的初衷,只是想做自己喜欢的事而已。

      而Plum就不同了,他是因为喜欢站在台上,聚光灯都在他身上的感觉所以才学艺术的。黎佩倒是一直相信着一点:对艺术抱有功利心的人就算天赋再高也很难走得太远。

      现在看来确实是这样。

      那年的EDGA结束之后,舞剧院又来邀请了黎佩一次,他在电话里婉拒过后在比赛场馆外遇到了他从几年前就很崇敬的一位灯光师。因为车祸后他眼睛的光感就变差了,所以格外喜欢闪闪发光的东西,偶然间看到过一次这位灯光师的作品,从此就一发不可收拾,直接成了过激粉。

      “请问你是Molos吗?”那个陌生人向他走过来,自我介绍道,“你好,我叫安青,方便借一步说话吗?”

      “是、是我。”黎佩听到她的名字之后就有些紧张,“久仰大名。”

      “是这样的,我下周有一个灯光节目,我记得先前在社交平台上你说过想来看一场我的设计秀,正好今天和你在这里遇到了,想送你一张换完票,不知可否拨冗?”灯光师笑盈盈地问。

      黎佩应下邀约欣然前往。

      那场灯光秀的名字叫《凤凰涅槃》。黎佩看着看着脑子里就浮现出灯光师刚出道的时候有一个凤凰羽毛形状的灯光作品,是变色类型的,和这次主题差不多。

      安青站在黎佩旁边,问他有没有开心一点。

      “诶?我没有不开心啊。”

      “输了比赛也没有心情不好吗?”

      “……没有。只是觉得有点对不起自己。”

      “原来是瓶颈期啊。”安青顿时了然,“我说最近都看不到你给我点赞呢。”

      黎佩闻言又叹了一口气,抬手揪了两下自己的卷毛。是啊,瓶颈期。

      瓶颈期该怎么度过呢。他又不甘心放弃。搞不出自己的东西来,没有自己的想法,是因为跳不出前人的条条框框,那怎么才能跳出来呢?没有人教过他啊。

      “这个送给你,希望对你有所启发。”安青递给他一盘录像带。

      那是一部关于安青做灯光师的心路历程的纪录片。黎佩看完后大受震撼:如果说打破常规才能跳出瓶颈,安青简直就是一只根本没有颈的矿泉水瓶。

      这世界上能使人恢复艺术感知的方法有千千万万种,黎佩就狠心选了一个最痛苦的。因为那时候不知道怎么的,他脑子就响起林欲以前说过的那句:“痛苦会使人清醒,使人灵魂清澈。”

      他在乎的并不是名利,不是那个第一名,不是那个金色的琉璃奖杯,更不是那个天才的名号——只是不想对不起那些离开的人,父母和祖父母也一定希望他能继续走下去的。

      他从那天回家开始停了所有的药,开始一门心思地学习雕刻。眼睛还有视觉的时候就蒙上,学着用触觉分辨各类材料的质地。到了后来因为长期停药几乎看不见东西了,他就去买了一把导盲杖。不吃止痛药之后膝盖也越来越疼,尤其晚上,睡觉也睡不好。

      但是黎佩乐在其中。

      他从来没有想过在平时生活的世界之外,竟然还有另一个世界。

      疼归疼,但是真的很好玩。

      他看不见的时候,也就不知道他所学的那些都是什么了,反正画了什么东西都看不见,只凭感觉,蘸上的颜料是什么颜色也不知道,只管落笔。看不见琴键,靠试音试出曲子来也是奇妙的新体验。

      在祖父这套两层楼的大房子里,有个最好玩的地方就是楼梯。他摔了八百次之后才摸索清楚楼梯台阶之间的间隔,在家里的时候就好像看得见似的,把每个地方都熟悉了个遍。楼梯有二十五个台阶,茶几腿上有四个棱的花纹,饭桌的侧面刻了兰花,还有个“安”字,应该是生产商的商家名里的字吧,比如安康家居,平安家居之类的?还有楼梯扶手上原来也有花纹。

      这些黎佩之前从没注意过,不知不觉间他竟忽略了这么多有趣而新奇的事物。

      但出门的时候就没待在家里有意思了。

      盲道上总停着自行车,走着走着膝盖就撞上一下,更疼了。过马路的时候也不知道红灯绿灯,有时候还遇不到好心帮忙过马路的人,只能靠周围的人动没动判断,还要豪赌一把身边的人没有闯红灯。

      还好做饭这方面有人替他解决。

      在黎佩生病期间,安青一直全权接手他的饮食。

      “青。我要是一直走不出来怎么办。”

      “你会的。”

      “你怎么知道?”

      “你肯定会的。”安青如是说。

      那段时间虽然有点麻烦,但在困难之中人更容易看清自己——画不出自己的东西来,并不是因为“无我”,而是因为太“自我”了。他总是怨天尤人,总是思考为什么是自己遇到这么多糟心事,总是恃才傲物,总是想着以前的事,总是伤春悲秋,总是莫名其妙的胡乱共情,所以才走不出来。

      分明是被自己困住了,被过去困住了,分明是自己不敢往前看,却把责任推到别的东西身上。

      找到了病因,就该下点猛药。

      如果专门在腿疼的晚上跳舞会怎么样呢。如果弹琴一整天不停会怎么样呢。如果不用笔画画,而是直接用手蘸了颜料上画布会怎么样呢。不带导盲杖出门会怎么样呢……

      这个世界还有很多等着他去探寻的东西。

      有很多很多因为他曾经只想着自己而忽略了的东西,此刻都在他眼前的一片黑暗中闪闪发光起来了。

      他深知没人愿意去看光鲜亮丽背后的黑暗,但人总要有这么一段时间是需要自己独自挺过来的,他也理应独自度过。

      燃烧生命很痛快。从未有过的痛快。

      黎佩是什么?

      黎佩是一切。

      就在他豁然开朗了的那段日子里,突然有一天就在家里晕倒被安青送进了急救室,在生死线上抢回来一条命,还小小的上了个新闻。

      在重新开始吃药和休养身体之后,他闭着眼睛选了幅在看不见的时候画的画送去给美术奖评选,意外的得了个第三名。黎佩是真的很意外,他当时也不知道那幅画到底长成什么样子,有一位评委的评价只有四个字:“歇斯底里”。

      其实他没那么认同。

      他怎么就歇斯底里了?无非……无非就是虐待了自己一阵子……

      不过生命烧没了就不好玩儿了。

      最佳新人创作奖的领奖台上,黎佩在对面的巨大屏幕里看到了自己湛蓝色的充满宝石光泽的眼睛,比领奖台的灯光还亮——因为他面前的话筒边上有补光灯。

      蓝色果然是个绝妙的颜色。

      “感谢所有陪伴我一路走来的各位。我的获奖感言是,我这辈子都不想再看见打印机了。”

      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台下很多人都笑了起来。

      他第二次成名就比第一次有经验多了。拿完奖就一头扎进了珠宝设计里没再管美术界那边的事,只回复了几位老师惋惜和劝他回美术圈的消息。

      他至今也时常想起那段日子。

      眼睛看不见,心里却明亮得很。或许眼睛并非心灵的窗口,而是实实在在的围墙吧。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51章 番外·青青子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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