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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这一次我不再忍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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展越欠的钱一般都是月底还,通常是在网上给到林焕东。
林焕东这个人也很精,每次都是不同的账户,或者收款方式,也不知道他们究竟有多少人。
这个月又变花样了,不要网上转账,要现金。
最近林焕东不知道犯了什么毛病,催债催的很急,明明还没到还款日,可是展越的手机几乎是每十分钟就要收到一条信息。
他看的烦,就干脆屏蔽了所有简讯提示。
没过多久,一个陌生电话打过来,展越一以为是快递,接起来一听,是机器人冰冷的声音:“您的还款日即将到期,金额为xxxxx。”
再看手机简讯,展越当场崩溃。
短短几分钟没看,999+未读。
内容全部都是不同号码穿插着发催债短信,典型的高利贷电话轰炸。
以前并没有过这种情况,而且自己还款都很及时,林焕东最多是提前一周发个信息说一下,哪里像这次这样反常,要钱跟要买棺材一样。
这样的情况持续了三天,展越实在忍无可忍。今天下班,他取了钱,看着林焕东发来的地址是一个叫黄家湾路的地方,约定时间是九点半。他拿出手机在打车软件上搜了一下,发现没有此地,于是只好又用搜索引擎查。
不搜不知道,一搜吓死人。
在手机上把地图拉大,可以看见黄家湾路是一条小路,两边各有一条大路,一个叫含笑路,一个叫九泉路。
展越胆子不大,脑洞却大,平时上个楼梯都能脑补角落里有鬼在看自己那种,本来看到晚上在偏远地方见面心里就够怵的慌,现在就更害怕了。
要是能拉上尤今这样阳气爆棚的糙汉子,就算真的去鬼门关门口晃一圈他都怕不到哪去,问题是尤今不知道自己欠债的事情,展越怕他在老爷子面前说漏了嘴,一直没告诉他。
总不能让赵乙乙一个女孩子陪自己去。
如此只剩下高洋了,其实要是能找上高洋陪自己去壮胆,那别说还钱,当场跟林焕东干一架的胆都有。
可是这个点高洋还在上课,现在陪自己不可能,而且多半也不会看手机。
展越:高老师,我到还款日了,林焕东让我给现金,那地方太偏,我去有点怕。
他还是厚着脸皮发了一条,想着被拒绝其实也不会怎么样。
没想到这个念头刚过,手机就传来了特别的提示音。
冰山男神:位置在哪里?
展越觉得自己忽然就变勇敢了,有高老师这句话,自己孤身一人闯鬼门关都不是事。
接单的司机是个长着络腮胡子的老爷们,看着阳气很足,但实际上胆子也不大,一路上都在跟别人聊语音,说从来没来过,好吓人,地名什么的。
在导航显示离目的地还有十几分钟的时候,天空忽然风云骤变,随即一阵闷雷想起,下起了大雨。
窗外暴雨如注,展越只能透过挡风玻璃上的雨刷来看外界的变化。
只见马路两旁都是零零星星的小门面,乍看平平无奇,仔细看发现全是殡仪服务,像什么寿衣花圈,纸钱元宝。
忽然一阵大风刮来,一家没捆好的纸钱哗啦一下被吹得四散飞撒,飘得满街都是,再被雨一打,就落在地上,远远看去黄澄澄的,加上阴暗的天空,很像是恐怖片里误入鬼蜮的感觉。
抵达目的地的时候,车停在一家名叫长乐殡仪的门口。
于是,展越在凄风冷雨和香火纸钱的陪伴下,给林焕东打电话。
此时雨势渐小,可阴冷气息更重,冷得人心里发毛。
一个人,一笔钱,一个地图上查不到的地方,一条殡仪街,以及自己的债主,任谁心里都发毛。
林焕东的电话打过来了。
“小展,”他的声音听上去没什么情绪,“纸钱店门口那个是你吗?”
不等展越搭话,就看见马路对面朝自己走过来三个男人,为首的纹身,卷毛,人字拖。不用说就是林焕东。
展越感觉自己是警匪片里的卧底,前来与线人接头,“钱带来了,您点一下?”
“有点冷,去喝口茶吧。”林焕东没有在此地办事的意思。
于是,三个男人走在后面,展越走在最前面,就像被押送着一样,进了街侧旁的巷子里。
展越这才看见,巷子口的老楼上,贴着个快要看不清字的路牌,起码是上个世纪的风格了,上面写着的正是“黄家湾路。”
他心里一凛,道,“哥,我晚上还有事,要不我们在这点吧,我给你照灯。”
“怕什么啊,小赤老,”林焕东旁边,一个操着浓重口音的黑瘦男子道,“这是我家啦,要杀你也不会在自己家杀的,晦气死啦。”
他说完,几人都哈哈哈地笑了起来。
展越哪敢笑,他被押进楼道后,赶紧拿出手机,给高洋发了个定位。
然而,很快随着黑瘦男将门打开,一个狭小却明亮的一室一厅出现在展越眼前。
“这里行话叫小西天,靠近市郊墓园,刚才你路过看的好几家店面都是你黑哥的。”进屋后,林焕东指着这位黑瘦男对展越说。
黑哥看着年纪不大,口气却是老江湖,“挣死人钱嘛,低调一点喽,有个睡觉的地方就好了嘛。”
展越记得展振朗说过,这些做殡葬的很多人都特有钱,但由于这是挣逝者的钱,阴气重,业内人比较忌讳,做的不好容易出事,像是忽然生病,磕磕碰碰,严重的有出车祸,破大财的,总之非常有讲究,所以他们都不声张,平日里看着很简朴。
“我白天在这办事,顺便叫你来,”林焕东道,“想跟你聊一聊。”
聊一聊?展越心里不解,只能以喝茶来掩饰尴尬,“哥你有事就说,我肯定照办。”
林焕东打了个哈哈:“只要你能帮哥这个忙,咱们的债务就一笔勾销。阿新,合同拿出来。”只见林焕东将债务合同放在桌上,说:“只要事情定下来,我当场就把合同撕掉。”
能让林焕东这么慷慨的,肯定不是什么简单的请求。展越没答。
林焕东拿出手机,看似在查找什么,然后将手机递给展越,“上次我见她跟你在一起,就知道你们关系不一般。”
展越接过手机一看,这不是赵乙乙和市区领导参观园区的新闻吗?
他当场就明白了怎么回事,这些江湖人,特别喜欢攀关系,遇上这种地方有头有脸的,就更是不会放过机会。
“不,不是的,”展越解释,“哥,我跟她就是普通朋友,没什么不一般的关系。”
林焕东不置可否,他接着道,“我们最近在市郊区拿一块地,但是批文难拿,想请你和赵小姐吃顿饭,聊聊计划。”
难怪这么急着要钱,原来是要搞投资啊,还想让赵乙乙给你们站台,我都没这面子。展越心想。很明显,林焕东他们是想借自己的关系,先攀上赵乙乙,再顺着赵乙乙去巴结上头的领导。
果然是血腥资本,这是坑了多少人的钱,连房地产都搞上了?展越在心里想,林焕东这些烂人,白手起家时挣黑心钱,尤其是老实人和穷人的钱。挣够之后,改头换面,做老板,做资本,做慈善洗白。
而他们开的车,盖的房子,自己穷极一生都无法拥有。
“帮不了你,哥。”展越站起身,将包里的钱全部拿出,“这是上个月的钱,您点一下吧。点完我得回去了。”
林焕东脸色变了变,他对那个叫阿新的点点头,让阿新把钱拿过去。
“东哥,不够。”阿新点完说。
展越强忍着耐心:“你都没点就说不够,你拿过来,我给你数。”
阿新没有拿给展越,而是自己又数了一遍,但是依旧很马虎,点钞机都没拿,光用手数,和囫囵翻书一样,纯粹做了个动作。
“东哥,确实不够。”
展越看着此人做戏假到几乎演都懒得演,已经火冒三丈,此时林焕东竟然也装起了睁眼瞎,明摆着串通好了的。他这几天被林焕东都短信轰炸已经催的心烦意乱,加上冒着大雨来这个人生地不熟的地方,且不说早就看清了林的真面目,光是这一系列举动就足以让人气的头晕眼花。
“你当我瞎啊?”展越火往外冒,“你点都没点就说不够?”
林焕东咳嗽了一声,面上还是云淡风轻,“小展,上个月我给你宽限了几天,这个月是要算在里面……”
不等他说完,展越当场就是几句国骂。
展越平时不发火,绝不是脾气好,而是不愿惹事,害怕与人起冲突,亦或是生活所迫,不得不低头。此时,他忽然暴怒,是因为林焕东这明摆着攀关系不成,就要继续压榨自己,而且压榨的如此明目张胆,就差直接要钱了!
此刻,血液涌上头顶,他涨红了脸,瞪着林焕东,怒道,“老子看你年纪大,叫你一声哥,别给脸不要脸好不好?”
这话一出,他自己第一反应是有点后悔,因为这么一来,也就正式宣告与债主的关系破裂,从此以后,再也没半点情分可讲。
当然,展越也不是一年之前稀里糊涂就任人宰割的小羊羔了,他自从摸透了高利贷的套路之后,才发现以前不知不觉被坑了太多冤枉钱。
以往,林焕东经常给些小恩小惠,今天打个折,明天免费延个期,从不为难自己,搞得自己也觉得是欠了人家,才一直忍气吞声,如今看来,不过都是洗脑的办法而已,好让自己乖乖掏钱。
从这些角度来说,他本来就与林焕东没任何情分可讲。
眼下,自己还出的钱早就远超本金,可林焕东等人还是这样贪得无厌,以一纸合同打压威胁,若再这么唯唯诺诺、任人宰割下去,只有像新闻里报道的那样,倾家荡产,家破人亡。
若横竖都是死,何不豁出去一把,死得其所,轰轰烈烈。压抑许久的委屈和怨念终于爆发,老实人不能总被按着摩擦!
“就这么多钱,你他妈爱要不要!”展越怒不可遏,拿起桌上一个杯子就砸到地上,这一下含怒而发,玻璃杯当即爆裂粉碎,清脆的响声在寂静的巷子里回荡。
忍气吞声这么久,不愿再窝囊下去!
林焕东微微有些惊讶,可能是没有预料到这一幕,毕竟印象中的小展分明像个哈巴狗一样温顺软弱好欺负,怎么忽然就变了样?
难不成是真有了后台?他狐疑地在心里思索着,阴沉着脸,没发话。
“小赤老!想赖账啊你!”黑哥起身,指着桌上的合同,“白纸黑字来的,你就是告到皇城根,也是林老板占理!”
“少他妈来这套!”展越的怒气已到顶点,而对方还想玩老一套,想借此让自己屈服,门都没有。
他直勾勾地看着林焕东,脸上毫无惧色,“老子贱命一条,你要是想玩,老子跟你玩,看看到底是谁玩不起!”
这番话,在此情此景,单枪匹马的状态下说完,展越心底还是有点紧张的,生怕林焕东一气之下,给自己两刀,然后扔到火葬场完事。
可事已至此,回不了头了。展越努力地捏住拳头,不让自己颤抖,可呼吸依旧急促,脸和耳朵滚烫滚烫。
“我看未必。”林焕东见展越这般神情,就知他还有所顾忌,“贱命一条?你还有个老爷子呢!”
又是威胁,又是威胁,展越气到地笑了起来,这是带着愤怒的笑,笑得有些刺耳,有些骇人,却也让他心中的戾气更盛,“你们除了这几样威胁,还会不会点别的招数啊?”
这样的威胁曾经一次次打压着自己,让自己胆怯,懦弱,这样的忍让是永无止境的,如今事已至此,那就来的更猛烈点吧!
“林焕东,老子忍你很久了,”展越指着林焕东,一字一顿,“从今以后,老子一分钱也不会给你。”
说完,他一把推开阿新与黑哥,将带来的一包现金,尽数装回了自己的背包里。
转过身,脸上忽然结结实实挨了一拳!
“狠给谁看啊你!”黑哥揉着自己的拳头,指了指门把手后面的一摞纸钱:“再装b,这个就是今晚为你准备的!”
这一拳猝不及防,打得展越眼冒金星,可以说出生以来就没挨过这么重的拳头,他耳朵嗡嗡,没听清黑哥说什么,只死死抱着钱不松手。
林焕东坐在一边,喝着茶,没有半分劝阻之意。
于是,黑哥又是一拳过去。
这一拳更狠,直接将展越打翻在了地上。
展越感到自己口腔涌出一股非常腥甜的味道。同时,胳膊也传来针扎一样的剧烈疼痛,多半是摔在刚才自己打破的玻璃杯上。
“操,”展越喘着气,擦着嘴角的血,“你把老子打死,就把钱拿走。”
只见黑哥抬起脚,作势就要往他肚子上踹。展越闭了闭眼,却没有等来意料之中的疼痛。
“小展。”
林焕东起身,又回到了之前平静的神色,“年轻人,别意气用事。”他朝展越伸出手,要拉他。
“用你妈!”展越抓起身下一大把玻璃渣,狠狠地对着林焕东的脸全部砸去。
林焕东当即捂着眼睛惨叫一声倒在地上,另外两人赶紧去扶,展越趁机从地上爬起来,拉开门就往外跑。
深夜的暗巷空无一人,展越抱着包,跌跌撞撞地跑着。
脸上传来钻心的疼,有血缓缓流下,冰冷的秋雨重重的地打在他脸上,更如刀割一般痛彻心扉。雨血混杂,模糊了他的视线,他浑身都在发抖,能听见身后有人叫骂着追过来,脚下一步也不敢停。
喉咙里,不断向上泛着甜腥的血气,抱着钱包的手臂也已经僵硬。
展越不知道为什么这个巷子忽然变的这么长,长到几乎看不见外面的光。
难道自己跑错了方向?难道前面是死胡同?!林焕东呢?他怎么样了?展越回想,刚才自己下手极黑,他的惨叫也不似伪装,要是被他抓到,会不会被他按在玻璃渣里,让自己对着玻璃渣磕头?
这太血腥了。展越不敢细想,浑身发麻,只能发了疯般奔跑。
“小赤老!前面没路,别跑了!”
身后的脚步和叫骂愈来愈近,展越感觉自己的气力也到达了极限,他重重的喘着气,将颤抖的手伸进包里,掏出一把钱,转过身,对着身后就是一撒!
霎时间,漫天飞舞的红色纸币挡住了追逐者的视线,他们纷纷弯腰捡钱,停下了奔跑的脚步。
“送你棺材钱!哈哈!”
展越边撒边骂,此时的他已经失去了正常的逻辑能力,对死亡和暴力的恐惧,以及求生的欲望战胜了一切。
管它前面有没有路!就算是一头撞死,也比被他们抓回去整死强!
展越一边跑,一边往身后撒钱,跑着跑着,忽然撞在了一个路人的身上。
“没长眼啊!”此时的一腔恐惧全都化为愤怒,展越正要开骂,却感到自己的胳膊被一只有力的手紧紧抓住。
他顿时失去平衡,脚下一滑,整个人就歪倒在此路人的肩上。
“天哪……”
这个声音,展越太熟悉了。
他一把抹去眼睛上的血和水。
昏黄的街道,熙熙攘攘的行人,轰鸣的公交车发动机声,和机械的报站声。
展越从未觉得这个世界是这样的美好。
逆光里,那人打着一把透明的雨伞,轮廓清俊却看不清神色,额前的刘海将眼神藏在阴影之中,晚风吹过,若隐若现。
“展越!”
展越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那平日里从不将喜怒哀乐写在脸上的男人,此时此刻,呼吸是前所未有的急促,语气是前所未有的紧张,抓着自己胳膊的手竟然也有些轻微地颤抖。
不远处,骑警的警车停在路边,车灯一闪一闪,闪烁着正义的光。
在看见高洋的瞬间,展越一阵虚脱,紧接着胃里翻江倒海,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当即歪过头往地上吐了口血。
高洋震惊在当场,他一下课就顺着展越发的定位打车过来,原本一直没找到路,却在此处被撞了个满怀,且情况完全超出自己的所有预想。
“走,走,赶紧。”展越直起身,哑着嗓子,拉高洋往路边跑。
身后,林焕东一行人也随之追了上来,他们停在巷口的黑暗处,不再上前。
见不得光的人啊,展越目睹,在心里冷笑。
此时,光明与黑暗一线之隔,展越面无惧色地停下了脚步,他挣开高洋,将空空如也的背包丢在地上,从光亮再次走进阴影里。
林焕东看起来受伤不轻,他被展越撒了满脸玻璃片,非常狼狈地一手捂着脸,一手抓着钱,血从指缝里渗出,有些触目惊心。
“我看你是不想活了。”林焕东指着展越,声音不大,手也在抖,气势荡然无存。
有高洋在自己身后,此时的展越就像是有了靠山一样,他冷笑地看着对方:“林焕东,别总想着拿合同吓唬我,你们那点勾当也同样见不得光,大不了就是硬碰硬,看谁更硬!”
“喂,小白脸,我看你是给富婆包久了,脑子傻掉了吧!”黑哥一样气喘吁吁,但还不忘回骂。
展越此时虽然狼狈,但气势却是前所未有地强悍,加之有高洋撑腰,他哎哟一声,回怼道:“还有你!口口声声说不挣死人钱,却跟着干些见不得人的勾当,不怕你老婆孩子没命花啊!”
刻薄话谁不会说,可对着这些人,也没必要再谈什么口德了。
林焕东一听,当即就变了脸色,他将捂着脸的那只手拿下来,只见他半边脸都是骇人的血珠,只见一旁的黑哥还要再骂,却听身后传来一个低沉的男声。
“林老板。”
展越回过头,但见高洋打着伞,也朝自己身处的黑暗方向走来。
他已然收起了方才见到自己的震惊与慌张,此时他神色如常,步履不紧不慢,声音不大不小,但程度全都刚刚好。
“纹龙不过肩。”高洋打量着林焕东肩膀和脖子上的龙纹身,“很多人都喜欢纹龙,但没几个人能够真正扛起来,扛不动的,最后都被活活压死了。”
这翻话说得暗藏玄机,高洋说完,对林焕东等人笑了一下,脸颊边陷进去两个深深的酒窝,但笑容中没有半分感情。
语毕,他拉住展越的胳膊,往不远处路边的出租车上走。
出租车后面还有骑警的摩托,林焕东等人不愿节外生枝,便不再去追。
唯独展越还没解气,他人在高洋伞下,手被高洋拽着,只能腾出另一只手,对林焕东等人做了个不文明的手势。
蔫蔫的小脸上分明还有血迹,可此刻但神情却写满了春风得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