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0、外·惊梦：逝者如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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逝者如斯，竟成千古，人如可作，重订三生。——《花月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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嫪毐之乱后，我的身体渐渐好了起来。忽然有一天，嬴政带着一个小男孩回了寝宫。那小男孩大概两三岁的样子，眉眼与他有七八分相似，躲在门后怯怯地看我。
嬴政说这便是扶苏，他的母亲因生他而早亡，所以想让明月来带他。我有些犹豫，我明白嬴政是可怜她无法生育才把这个孩子给她养，同时也想用这个孩子把自己留住。她又看了看门后小扶苏可怜的样子，心生不忍。
“你就当是帮我的忙了！”嬴政捉住我的手，恳求道，“我相信你会对他好的！”
我莞尔一笑，朝扶苏招了招手。
扶苏眼睛一亮，颠颠地跑了过来行礼道：“扶苏给母妃请安！”
我蹲下身拉起扶苏的小手道：“母妃也没当过娘，希望扶苏不要怪母妃做的不够好才是！”
从此，扶苏给我带来了很多欢笑，与我一起读书、写字。小小的她似乎也能察觉到我的不安，常常凑到我身边对她说：“母妃别担心，孩儿将来一定会孝顺母妃的，孩儿会比父王对母妃更好的！”
我把孩子拉倒怀里，拍着他道：“母妃不要扶苏的孝顺，只要扶苏平平安安地长大就好，将来也能为你父王分忧，能造福天下的百姓！”
嬴政看我们相处如此融洽，既欣慰自己终于没有做错误的决定，心里又酸的不行，这孩子一直粘着我，有时甚至还要我搂着他一起睡觉，简直不把他这个丈夫放在眼里。
我觉得好笑，当初可是他求着我收养扶苏的，现在怎么又开始跟孩子吃醋了。
嬴政捉住我紧紧箍在怀里道：“我很想你！”
我转过身来，呼吸已经开始急促道：“我也想你——”
浓烈的吻席卷而来，嬴政立刻占据了主导权，抱着我回到了榻上。一阵酣畅淋漓的释放过后，我在他怀里说道：“我一定会为王上教育好、照顾好扶苏的，不会让他受到一点伤害！”
扶苏经常问我，母妃什么时候能给扶苏生个小弟弟还是小妹妹呀。
我笑着摸着扶苏的头道：“扶苏不是有很多弟弟妹妹吗？”
扶苏想了想：“可是我就是想要一个母妃生的弟弟妹妹，这样母妃就不会孤单了吧。”
我为扶苏的懂事而欣慰，但多一个孩子对我并不是什么好事：“母妃有扶苏就够了呀，不需要别的孩子了，况且我还有你父王呢。”
秦王政十一年，樊於期担任副将，随王翦大军攻赵，却不料赵王召李牧回援，杀得樊於期大败。其实在临行前，我就曾劝阻嬴政，求他罢免樊於期的职位，可嬴政却表示樊於期是吕相留下的人，不应埋没。我也曾提醒过樊於期，嬴政可一直把他挑拨成蟜反叛之事记在心上，这一仗千万不能出岔子，即便输了也要乖乖回来领罪，可他却不以为意，说大秦虎狼之师怎么会输呢。
得知樊於期叛逃燕国后，嬴政大怒，加之从前成蟜之乱的旧怨，毫不犹豫地处决了樊於期的父母宗族，却唯独没有动我。尽管知道嬴政是因为私情才留下我的命，我也决定不再见他，否则我会把他当做仇人。我也不知道为何会为这些与自己毫无关系的人难过，或许是真正的樊明月在心底哭泣吧。嬴政知道我也是为了他不被外间议论私藏罪臣之女，准了我搬去冷宫居住，静静等待时间来抚平我的伤痛。
三个月后的一个夜晚，嬴政踏入冷宫大门，这里寂寥萧索，没有任何其他装饰，安静得要命。屋内昏暗至极，我仍一身素服，跪在灵位前，只是灵位上没有写字。
嬴政环顾房间一周，忽然一阵风吹开了窗子，嬴政瑟瑟一抖，问道：“你在这里，不会觉得孤单，不会觉得冷吗？”
我没有说话，只是摇摇头。
“你说过你不是樊明月，又何必为樊家的那些人伤心，为他们披麻戴孝这么久？”嬴政逼问道，“难道为了他们，你连寡人都不要了吗？”
“那王上可曾想过，樊明月她若是知道了这些也一样会伤心？”我反问道，“樊於期背叛大秦罪无可恕，樊家那些人虽与我素昧平生，也是老老少少几十条人命。我一闭上眼睛就能听到他们哭着向我求救。他们在为樊於期赎罪，而我是在为王上的滥杀赎罪，这几十年的征战杀伐，沾了多少人的血，多少人的命，这些都会报应在大秦的子孙身上。我无力去救他们，只能以这种方式让自己安心一些。”
“我以为你明白我保护你的一片苦心，可你却觉得这一切都是寡人的错！”嬴政气极，一掌打翻了那个灵位。我瘫在地上，眼泪翻涌而出，那个灵位不是为樊於期而立，不是为樊家人而立，而是为她自己而立。
嬴政把我从地上拽起来，丢到床榻上道：“你也知道你身负重罪，那现在便来赎罪吧！”他按着我，撕开了刺眼的白色孝衣，往日的温柔全部消失不见，仿佛我只是他的奴隶和玩物。是啊，从头到尾她的命就被他攥在手里，她是多么天真，忘记了伴君如伴虎，轻易就相信了他所谓的誓言，这辈子她怕是要死在这里了。
这段日子我经常想，他真的爱我吗，他只不过把她当做自己的所有物，一个被他打扮得精致漂亮的人偶，供他欣赏、玩乐，她活得甚至没有真正的樊明月有自我。但仔细想来我好像也没有多爱他，哪怕好几次我已经做好了为他而死的准备，但我想维护的也不过是既定的那个历史轨迹罢了。我在与他的缠绵悱恻中麻痹自己，去接受这样的生活，努力让自己爱上他，可最后还是这样的结局。
我跟扶苏说不要总是来冷宫，会惹得父王不高兴的。可这孩子就是不听话，还总来给她送这送那，还说父王不也是常来看母妃吗，父王舍不得母妃，很快就会把母妃接出去的。我想这孩子还真是没白带，只是他哪里知道，他所敬重的父王来这里是做什么。
直到有一天，嬴政拿着樊明月的传验符来到冷宫，对我说：“这就是你一直想要的东西。”他说着把那东西燃了火丢在火盆里。不——我大叫着扑过去，他却一下子把我推翻在地。道：“你生是我的人，死是我的鬼，从今往后不要再妄图离开。”忽然门被人推开了，嬴政转头一看，竟是扶苏，眼中由惊吓变为愤怒。“扶苏——你放肆，谁让你来这里的？”
我敛了敛衣服，缩在墙角里。
“母妃你怎么了？”扶苏跑到我身边，见我满脸泪痕。“父王怎么能这样对母妃？”
“你是在质问寡人？”嬴政斥道。
“儿臣只是为母妃不平。母妃陪伴在父王身侧数载，尽心尽力侍候父王，养育儿臣，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父王怎么呢这么对待她！”扶苏人虽小，还是尽力为她辩白。
“好一个尽心养育，竟把寡人的孩子教得父子离心，罪上加罪！”嬴政瞪圆了眼睛，“扶苏，你也想留在这里吗？”
我把扶苏搂在怀里：“扶苏还小，求王上不要怪罪他！”
扶苏向嬴政磕了一个头道：“扶苏甘愿留在这里照顾母妃！”
“不——扶苏，你快跟你父王认错，说以后不会再来了！”我扶起扶苏。
嬴政无奈地摆摆手：“罢了，扶苏跟寡人回去思过，从此不许再踏入此地一步。”又继续说，“现在有一个机会，可以让你将功赎罪。若是办成，寡人便还你自由！”
我大惊，有些难以置信地问：“王上说什么？”
嬴政走到我身边道：“斥候在燕都发现了樊於期的踪迹，你去找到他，要么劝他回来，要么替寡人杀了他！”
“呵！”我轻笑，“他不会回来了，王上杀了樊氏一族，就算我仍在王上手中，他也不会回来了！”
可即便如此，我还是接下了这个任务，被使者护送到了燕国，找到了樊於期。
“明月，你怎么来了这里？”樊於期见到明月后大惊，“算他有良心，没有动你！”
“若不是兄长叛逃，那些家人又怎会殒命？”我有些气愤地拍打着他。“我明明提醒过你，你为什么还要叛逃，为什么还要那样做？”
樊於期制住她质问道:“他让你来杀我？他杀了我们一族老小，你还要为他做事吗？我的傻妹妹，你知不知道你爱上的是一个什么人？你要为了他杀死你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吗？”他并没有理会明月苦口婆心的劝说，还是去应了田光与太子丹之约，他们要他的人头，作为出使的诚意。
我亲眼看着樊於期自尽，看着荆轲割下了他的头颅，眼泪不自觉地流了下来。后来燕丹的人发现了我，将我软禁起来。燕丹答应她，若刺秦一事成功，她便能重获自由。
荆轲刺秦，嬴政九死一生，可荆轲手中还有最后一张牌：“秦王果然是冷血无情之人，忍心把自己心爱的人送到敌人手中。眼下，太子殿下手中还有一枚重要筹码，秦王怕是还不知道吧，她已怀有身孕，秦王还在乎她的死活，最好考虑一下。”
“呵，你在威胁寡人？”嬴政冷笑着，“樊明月她不过一个罪臣之女，在寡人心中什么也不是！”
尽管知道刺秦必然失败的结局，但在燕国听到这个消息，还是一口血吐出来，不知我是为那唯一的亲人的死而难过，还是为嬴政遇险着急，亦不知燕国会如何处置我。
最后，秦国勒令燕王，交出太子丹人头。燕王不敢得罪秦国，只好照做。我也被完好无损地送回了秦国，当我再次站在宫殿门口时已是疲惫不堪，嬴政忙过去拥住我说：“明月，还好你没事，吓坏寡人了！”
我想要推开他道：“王上不是说要还我自由吗，又反悔了吗？”
嬴政却抱我更紧道：“你知不知道，我们终于——终于有孩子了！”
“呵！”明月冷笑道，“我就知道，我这一辈子，都被王上困住了，除非死去，才能解脱！”
经此一事，嬴政似乎更加珍视我了，吩咐人好生照顾她，不许亏待了夫人。这个孩子他盼了多少年，千万不能再出差池。我觉得身子愈发沉重，也吃不下东西，躺在榻上，手抚着小腹，只是苦笑。之前的那段日子，嬴政很强硬，强硬地想要让她屈服，强硬地想要让她接受他的恩惠和爱意。只是他们都没有想到，他们会在这种尴尬的氛围中得到一个孩子，这本该是高兴的事，这个孩子来得太不是时候。他送来的那些补药和补品我一样都没有没喝，直到嬴政强硬地把这些灌到我的嘴里，我才不得不把这苦涩咽下去。
“你不想要这个孩子，寡人还想要呢！”他狠狠地对我说，“若是伤了王室血脉，你就是罪加一等！”
我擦擦嘴道：“若是这个孩子是因为恨来到这个世界，那我宁肯不要他！”
我自是知道扶苏的命运，扶苏虽然不是我亲生，但对我一直很孝顺，简直就是我的小太阳，我怎能让这样一个孩子沦为那样的结局。所以我不想让赵高活着，也不想让胡亥出生。想想真是可笑，我本来就是一个外人啊，秦国如何跟我有什么关系，反正他死了以后也看不见这些事。但又想如果我有幸能活到嬴政死之后，作为扶苏的养母，赵高胡亥一党也必不会放过我。我要为自己求生，为扶苏求生，为大秦求生，也为天下求生。最终我还是动了手，嬴政为此大怒，但也只是将我软禁在自己宫中。
生产的时间比预期提早了两个月，是扶苏先发现的，去找了产婆和大夫，去找了嬴政来。因为身体太弱，我根本没有力气去把这个孩子生下来。嬴政到时，我已流了太多的血昏了过去。他一定是恨我的，他会觉得我是为了惩罚他，不惜以自己和孩子的性命作赌。
我又被阵痛疼醒，抬起手想要找嬴政。我用尽力气对他说：“王上若是真想要这个孩子，就剖开我的肚子——我命不足惜，这个孩子算是还债，王上一定要好好对她！”
“不——”嬴政哭着握着我的手，恨意已全部消失，“明月是我错了，你会活下来的，这个孩子不是因恨而生，他不是！”
终于，产婆从我的身体里取出了一个沾着血的婴儿，嬴政大喜直问是男是女。产婆处理干净婴儿之后，吓得直接跪倒在地道：“王上恕罪，小公主先天不足，已然夭折了！”
“怎么可能？”嬴政大惊，难以置信地站起身抱起刚刚出生的孩子，那是个很漂亮的女孩，在他的臂弯里安眠。
“夫人身子太弱，又是早产，所以这孩子也——”产婆战战兢兢地回道。
嬴政摆摆手，把孩子放到我的身边，此时他已不想再去追究她的无理取闹。
我醒来的时候仍觉得疼得起不来身，看孩子在身边便把她抱起来。是我喜欢的公主，她很漂亮，几乎继承了我与嬴政的所有优点，可她却一声也不出，就那么安静地睡着。我知道我已失去她了，就这样哭起来。
嬴政听到哭声，起身把我用在怀里道：“明月——她睡着了——让她好好睡吧！”
“都是我的错——是我对不起她，我不配做她的母亲！”我哭着趴在他的怀里，我知道是因为我的任性才导致了这个悲剧，“我什么都没有了！”
“明月——你还有我！你还有我！”嬴政紧紧抱着我，我无言的反抗让嬴政倍感压力，“我们就回章台宫去好么？”
这之后我缠绵病榻，心如死灰，嬴政全力施救，病情虽有所好转，但我知道这已经是弥留之际了。我并不想自己的离去让嬴政伤心，我爱他，也恨他。恨不知所起，爱也不知所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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阴阳家总部，明月身体浮在水池之上。
她是那般苍白与憔悴，这些年她把自己关起来，身心无时无刻不在遭受着折磨，好在她终于撑到了他君临天下的那一刻，终于可以放心地离开。
嬴政白衣立于水池边，闭上眼睛。他没有见到她最后一面，她也没有留任何话给他，他不相信她会这样狠心地一去不回，故而求到有起死回生秘术的阴阳家。
“我——来自两千年后，那是2000年后的大秦，是你们所期待的那个千秋万代。我所生活的地方，曾经是大秦的疆域，没有你们，便没有如今的我们。我曾说过，总有一天，我会回去，而现在时间到了。但无论如何，我仍会等你！”他听到了她内心的声音，眼前浮现出她的音容笑貌，“或许，这只是一场梦，而梦，总归是要醒的！”
嬴政睁开眼睛的时候，声音还绕在耳边，人却已经消失在水池中，化作一轮明月。
秦王政二十年，咸阳，章台宫。
嬴政自睡梦中惊醒，身侧空空荡荡，依旧无人。昨夜他服用了一颗徐巿刚刚研制出的丹药，据说能在睡梦中与思念的人相会。
蒙恬已在殿外侯了多时，往常这个时候，他们的王上已在殿中处理政事了。荆轲刺秦之后，明月被徐巿带往阴阳家治疗，嬴政则把更多的精力放在政事与国事上，不仅严格要求扶苏公子，他也把自己当做昼夜不息的机械。他吃了徐巿的丹药，希望能与她在梦中相会。只是可惜梦中的他们也是悲剧收尾，他不敢告诉明月，只是自欺欺人试图改变梦中的结局。
“蒙恬，自明月因太后之事离开寡人起，寡人就一直在做一个梦——她说她来自两千年后，不是儒家弟子，不是周王姬，我们在一起生活了十年，还有了一个儿子和——她看着我扫平六国，可是她最后还是走了，回到了属于她的那个时代，不是这里！”嬴政扶着昏昏沉沉的头，叹了口气道，“罢了，多说无益，有何事奏？”
【惊梦篇完结】
作者有话说
第160章 外·惊梦：逝者如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