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叶连山雀相迎》京城宋十八

11、血染

　　李迅是镇远军中的一名副将，他的剑是出了名的快与狠，而且攻势猛烈，几乎不给人喘息的机会，几个回合下来，朱雀已经大汗淋漓，破绽没找到不说，衣服还被划出了好几道口子。

　　乾江帝看连山雀落了下风，心中快意的很，一口吃掉了萱淑仪递上来的葡萄。

　　场外的白泽，目光也是一直追随着那抹黑色身影，朱雀的身体状况他最清楚不过，再这样下去，怕是很难撑到第三轮。朱雀自己也感觉到了，这样被人压制着打，终究不是办法。

　　眼看李迅的剑又来到了朱雀面前，她干脆把心一横，牟足了全身力气，挥剑迎了上去，两把宝剑相碰，顿时发出滋滋的声响。

　　场外的萧穆看着这架势，着急地问道：“殿下，连山雀居然要和李将军正面对抗！”

　　朱世尘闻言笑而不语，心想这连山雀果然比他预料中的还要聪明许多。

　　这时，场面陡然变化，让众人都始料未及。

　　只见朱雀一改之前的防守姿态，突然开始了一系列猛烈的攻击，旋身扫腿，身姿轻盈如鸟类，而李迅的防守却隐隐露出一丝难以察觉的慌乱，并且有些力不从心。

　　朱雀这时心中顿悟，难怪找了半天，也找不到李迅的短板，原来他一上来就强攻，无非是想快速取胜，好隐藏自己在防守方面的劣势。

　　朱雀笑了，她舞着剑花，倩影如黑色旋风，直奔李迅而来，同样的步步紧逼，不给李迅任何还手的机会。

　　地面上的落叶被剑气带起又震碎，面对如此密集的攻势，李迅几乎是无处躲避，最终还是被朱雀逮到了机会，待他反应过来时，朱雀的剑已经架在他的脖子上了。

　　全场瞬间安静下来。

　　“得罪了。”

　　少女绝美的脸颊上洋溢着自信，她拿剑的样子有种与生俱来的贵气，宛如一位归来的王，神采奕奕耀眼夺目。

　　“末将输了。”

　　军中能躲过李迅攻击的人本就不多，除镇远王以外，还从来没有人发现过他的破绽，此番比试，他李迅输得是心服口服。

　　朱雀缓缓收回手中的剑，再次望着乾江帝说道：“皇上，在下已赢得两局，望您务必信守承诺，放寺中僧人一条生路。”

　　她的声音清亮，一字一句如锤子般砸在乾江帝的心里，他看朱雀的眼神，好像要喷出火来，一连两位大将都败在了这个小丫头的手里，这不是在公然叫板吗！

　　半晌，御前公公的声音再度响起：“第三局，近身搏斗，不得携带任何武器，此轮比试，将由赤羽卫中选出五十人参加。”

　　什么？五十人？

　　场上顿时议论纷纷，镇远军中更是喧哗声一片，这根本就不是一场公平的比赛。

　　前两局都一直淡定的朱世尘，此时也按捺不住了，他起身上前一步说道：“陛下，连山雀虽为臣的手下，但毕竟是个女子，以一抵五十，恐怕欠妥，还望陛下三思。”

　　他故意加重了“臣的手下”四个字，希望乾江帝能给他一个面子，为连山雀争取一些机会。

　　“哦？欠妥吗？”乾江帝玩味地笑着，继续说道：“连山雀，你也可以不比，来人，把他们都带上来！”

　　语罢，一阵铁链摩擦的声音响起，寺中僧人陆续走出，他们皆带着沉重的脚镣，为首的便是云华方丈，而他身后跟着近三十人，这其中还有刚入寺不久的小和尚。

　　赤枫寺前落叶堆积，僧人们一个接一个地被踹倒在落叶旁边。

　　朱雀心中五味杂陈，她抬手拭去额间细密的汗水，然后用万年来最郑重的口吻说道：“好，我比。”

　　白泽看着她单薄的身子，默默地摇摇头，将手中的木制鹿角扔进火盆，鹿角在接触到火焰的瞬间，迸发出妖艳的蓝色，然而，却迟迟不见鹿蜀的身影，白泽连忙摸索身上的另一枚唤兽令，却发现那枚葫芦哨子怎么也找不到了。

　　赤羽军身为宫中禁军，个个都是精英，五十名高大魁梧的男子走到朱雀面前，几乎挡住了她眼前所有的光亮。

　　这些，都是近身格斗的高手！

　　朱雀心中不免忐忑，若是有兵刃在，倒还可以博个几分胜算。

　　可现在……

　　她低头看了看自己纤细的手腕和粉白的拳头。结界还未查清，她也不能这么早拿回法力，化神谭千年才可入一次，她不能错过这次抓捕凶兽的大好机会。

　　突然间，朱雀用余光瞥见远处的火盆，此时正发出一道淡淡的蓝色火焰。

　　太好了，是唤兽令！只要鹿蜀来了，一切就都可以解决了，她顿时感激地看向白泽，可白泽的表情却异常的严肃。

　　第三轮比赛开始，五十个男子接踵而上，朱雀不善这种赤手空拳的打斗，而且经过前两轮的消耗，现在也已经没什么力气了，她只能通过躲闪来消耗时间，心中盼着鹿蜀能快些赶到。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对手人太多了，朱雀寡不敌众，即便她反应敏捷，可后背还是挨了不知道多少掌，身体重重地摔倒在地，嘴角渗出了丝丝血迹，体内的元冥剑几乎压得她喘不过气来。

　　鹿蜀为何还不来？

　　朱雀忍着疼痛，慢慢爬起，躲闪的速度也变得越来越迟钝，终于在又挨了一个回合后重重倒下。

　　朱世尘此刻焦急万分，他不断朝朱雀使着眼色，让她不要再挨打了，可她的眼神却十分坚毅。

　　那是十条人命啊，朱雀能清晰地听见小和尚的哭声，能听见方丈们祈祷的颂读声，能听见这山间百兽的嘶鸣声，她相信，只要再坚持一下，鹿蜀便会来救她。

　　就只要，再坚持一下。

　　身为女子，却拥有着一身反骨，这让在场的很多男子都自愧不如。

　　一旁的萱淑仪也看得提心吊胆，手中的帕子已经被揉得不成样子，可是乾江帝现在已经起了杀心，任何人都劝不得，她只能在心中默默祈祷，希望连护卫能保全性命。

　　这时，一名僧人突然跪倒在地，兴奋地喊道：“红叶连山，百雀相迎，是神鸟来了！是神鸟啊！”

　　众人齐齐朝天上看去，灰压压的一片，不知何时，这山林间竟然聚集了这么多的雀儿，它们或停留在树梢，或盘旋于空中，发出叽叽喳喳的叫声，俯视着赤枫寺前的人群。

　　萱淑仪一看事情有缓，马上靠在乾江帝的怀里说道：“皇上，臣妾好像感觉到了赤羽神鸟，应该就在附近，您不如宽宏大量地饶过连护卫这一次吧！”

　　随着雀儿越来越多，天空变得越发昏暗。

　　如此诡异的天象，乾江帝也是第一次见到，北宸关于红叶连山百雀相迎的传说，确实让他心中忌惮，他咽了咽口水，抬手停止了比赛。

　　朱雀看着漫天的鸟儿，终于松了口气，她重伤的身躯如同一个泄了气的皮球，瘫倒在地上。

　　朱世尘见比试终止，忙跪倒在地，替朱雀叩谢乾江帝的不杀之恩。

　　乾江帝则摆摆手，语重心长地说道：“尘儿，不必谢朕，朕作为兄长，理应帮你教育下人。”

　　朱雀在萧穆的搀扶下，也踉跄地跪倒在乾江帝面前，她本以为她保下了寺中众人，可乾江帝接下来的话却让她痛彻心扉。

　　“连护卫，朕今日便看在赤羽神鸟的面子上放过你，但你在神殿上公然冒犯皇威，却还是要罚的。”乾江帝继续说道：“朕乃一代明君，不可言而无信，他们中，你挑二十人离开吧。”

　　此时的朱雀大脑一片空白，她难以置信地看向远处的那个火盆，唤兽令发出的蓝色火焰，正如她眼中最后的希望一样，慢慢消失殆尽。

　　耳边一道嗡鸣声响起，震得她瞬间没有了知觉，原来，这漫山的雀儿并不是鹿蜀唤来的，而是特意为她来的。

　　朱雀自嘲地笑了，这是她的赤枫寺啊，即便卸下了法力，她还是它们的赤羽神鸟，可现在，她好像护不了这寺中众人的周全了。

　　一种无力感，自心底传至四肢百骸，朱雀不知自己是如何走到僧人面前的，她干涸的嘴巴微张，竟一个字也说不出口。

　　“姑娘，老衲岁数大了，让老衲留下来吧！”一位年长的僧人说道。

　　“还有我！”“也算我一个！”僧人们全都一个接一个地站了出来，朱雀看着年事已高的云华方丈，千言万语会于心间，却只能挤出一个极其苦涩的笑容。

　　云华方丈则平静地说道：“若不喜黑衣，那便换上红裙吧。”

　　朱雀眼眶瞬间湿润，她与云华算是旧识，几十年前，也是这么一个红叶漫山的日子，朱雀一袭红裙，在悬崖边上救回了一个小男孩，取名为云华。

　　“你……竟还认得我……”

　　朱雀愧疚地看着云华，一晃数十载，她救了他一命，而他竟为她守了一辈子的赤枫寺。

　　云华方丈看着朱雀，微笑着说道：“老衲已时日无多，大人无需为我难过，我会永远记得您，就和这山中的百兽一样。”

　　笑容灿烂，毅如初见。

　　云华带着僧人们齐齐跪倒，用他刚毅沉稳的声音喊道：“日月更，山河变，望三川，守六道，只愿来世伴君侧，此心终不渝。”

　　朱雀默默地点点头，转身不再看他们。

　　刽子手已准备就绪，林中微风阵阵，漫山的红叶发出沙沙的声响，这曾经是朱雀最爱的声音，而此刻听起来，就像是一曲专为她谱写的悲歌。

　　“行刑！”

　　只一瞬，山间百鸟突然腾飞而起。

　　朱雀眼眶噙着泪水，她恨自己为何偏偏听力这么好，能这么清晰的听到手起刀落的声音，腿仿佛有千斤重，就好像那个梦一样，双脚沉入沼泽，无法动弹。

　　这时，一双大手轻轻附上了她的耳朵，瞬间替她隔绝了一切聒噪，朱雀抬起头，恰好对上了朱世尘温柔似水的眼眸，那眸间竟是写满了担忧与心疼。

　　乾江帝已经摆驾回宫了，白泽也不知道去了哪里，萱淑仪本想安慰一下朱雀，但迫于身份，也只是远远的看了一眼，渐渐，赤枫寺前就只剩下了朱世尘和朱雀二人。

　　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血腥味，朱雀长长的睫毛低垂，没有了昔日的神采。

　　朱世尘轻轻揽过眼前单薄的身躯，温柔地说道：“你尽力了。”

　　一瞬间，朱雀隐忍的情绪如洪水般，再也无处遁逃，泪水顷刻间顺着眼眶奔涌而出，云华那抹灿烂的笑容，仿佛刻在了她的脑海中挥之不去。

　　日月山河，三川六道，她庇佑的人因她而死，难道这就是蛇妖对她的诅咒吗……

　　赤枫寺前，大片的鲜血与漫山的红叶交相呼应，朱雀好像第一次明白了这个诅咒的意义，她慢慢闭上双眼，这血染的赤枫寺，她终究是回不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