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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毒妇 ...

  •   赵深走后,沈清漪又睡了个回笼觉,方才起身。

      用早饭时,蕊珠悄悄告诉她道:“今个一大早,前头的管家忽然过来咱们院里,把柳儿带走了,说是昨晚上二郎交代的,要把柳儿送去大理寺。倒也不知她犯了什么罪。”

      说着,她又庆幸道:“我就说她整日鬼鬼祟祟的,好在娘子没一直留她在屋内伺候。”

      沈清漪对此事倒并不意外。

      前几日她便听说冯道姑被抓了,柳儿自然也是早晚的事。

      细论起来,柳儿只是有些贪财,究竟也没犯什么大罪,待案子了结后,大约就会被放了,只是往后伯府肯定是不能再待下去了。

      如果大理寺审查的够仔细,大约还能查出,早先沈家骗婚的事是自己故意透露过姑太太的。

      沈清漪利用柳儿传信儿的时候,并没有遮掩,当时是觉得没有必要——反正骗婚的事闹出来,自己必然是要回太原的,长安的人知道此事后如何看她,根本无需在意。

      只可惜最后没能遂愿。

      眼下她更盼赵深能仔细查明白了,好早日看清她的别有用心。

      沈清漪正和蕊珠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忽有老太太院里的人来传话说:“老夫人病了,请娘子过去侍疾。”

      本朝以仁孝治天下,不孝乃“十恶”之一,是重罪。

      沈清漪可以以身子弱不用晨昏定省,免于日常站规矩,但除非她病得实在下不了床,否则都是要到长辈病床前亲自侍疾的。

      沈清漪用茶漱了口,便过去了老夫人院里,大夫人和谢夫人也都在。

      一般的官宦人家,家中奴仆众多,说是亲自侍疾,媳妇们也不是凡事都需亲力亲为,大多都是动动嘴,指使奴婢们去做罢了。

      但老夫人却以奴婢们粗手粗脚为由,诸事都要沈清漪亲自动手,一会儿要她捶腿,一会儿又要她揉肩,侍奉完汤药,还要她伺候更衣,半天下来,不让人有片刻得闲。

      午时,因老妇人病中闻不得荤腥之气,所有人便陪着一起吃素。过了午,沈清漪又被拘进小佛堂里,为老夫人抄经祈福,直熬到二更天才被放了回去。

      沈清漪早就料到,老夫人忽然叫自己过去侍疾,必然是要趁机刁难自己。至于原因,十有八九是为之前她羞辱了姑太太的缘故。

      只是,谢夫人不知为何也得罪了老夫人,同样也被指使得团团转,为给老夫人剥栗子,连指甲都劈了一个。

      倒是大夫人,以陪老夫人说话解闷为由,一整天都在悠闲地喝茶。

      如此过了三四天,谢夫人被折磨得脸都黄了。

      沈清漪倒是做惯了这些的——老夫人是个极难讨好的人,之前老夫人每每生病,沈清漪便是如此伺候,才勉强讨得了她几分欢心。

      但主动做和被逼着做却是两回事,况且,她现在也不需要再讨好老夫人了。

      于是,在老夫人越发变本加厉,故意要沈清漪和谢夫人亲自为她熬药下厨时,沈清漪看了眼厨房里的食材,只让谢夫人看药炉子上的火,自己则包揽下了做饭的事。

      大家闺秀日常并不需要烧汤做饭,沈清漪也并不精通厨艺,但未出阁时,多少都是学过些烹饪的。

      她一共做了四道菜:清炒水芹、莼菜鲈鱼、蘑菇煨鸡,外加一盏炖酥酪。

      等把东西都送到上房的时候,老夫人却板着脸道:“怎么连煎药也要这么长时间?不想在我这里伺候就直说,不必这样拖拖拉拉不情不愿的!”

      因药是谢夫人煎的,谢夫人心下委屈,却也不敢分辩。

      沈清漪却出声道:“夫人见老太太的药里有一味草乌,因认不出是生草乌还是炮制过的,这才多煎了一会儿。若是炮制过的草乌也罢了,若是生草乌,煎的时间不够,可是有毒的。

      “听说,有家孙媳妇因为不满婆婆刁难,故意用生草乌换下了熟草乌,又故意不好好煎药,结果一碗药下去,婆婆人当天就没了。所以夫人才不敢马虎,特意多煎了一忽儿。”

      才接过药要喝的老夫人,闻言手顿时僵在了半空。

      虽然她觉得沈清漪和谢夫人未必敢这样大胆,也换药下毒,可……

      老夫人略有些不自在地搁下药碗道:“太烫了,我过会儿再喝。”

      “既然如此,老夫人就先尝尝我做的菜。”沈清漪先把酥酪端上前道,“知道老夫人爱吃酥酪,这两天我又听老太太有些咳嗽,便在蒸酥酪的时候,特意加了能止咳的姜汁,老太太尝尝,可合不合口味?”

      老夫人依言尝了一口。

      沈清漪之前是常伺候老夫人的,自然熟知她的口味,这道姜汁酥酪,虽然味道略微带一丝辛辣,倒也还算好吃。

      老夫人刚点了点头,就听沈清漪又说道:“我最近看了一本书,里头记录说腐烂的生姜有毒,虽然毒性微弱,不立时致命,但若长时间食用,或许也就一两年间,便可使人患上喉疾或肝疾,最终不治而亡。而且,人看起来就像是慢慢病死的,便是再高明的仵作,若是不知前情,也难查出是中毒而亡。

      “现在是秋季,正是生姜最容易腐烂的时候,不过老夫人放心,给你用的姜汁我是仔细检查过的,新鲜得很。”

      老夫人听完,脸却顿时黑了,恨不能把刚咽下去的酥酪立刻吐出来。

      同时心里又有些后悔,今天不该让沈清漪下厨的。便是这些饭菜都没问题,听了她那些话,谁还吃得进?

      沈清漪却仍自顾自地又夹了一筷子水芹,放进老夫人碗里道:“我看的那本书上还说,有一种毒芹和水芹长得很像,若是不小心误食,也是会要人命的……”

      大夫人忍不住呵斥她道:“你说这些是什么意思?难不成你也要给老夫人下毒!”

      沈清漪无辜道:“大夫人何曾见过,哪个真心下毒的人还会提前预告的?我只不过是提醒老夫人,多留意日常饮食罢了,是为了老夫人好。

      “再者,我若真想害人,何不在这道蘑菇鸡汤里下毒?”

      沈清漪看向桌上的蘑菇煨鸡:“生草乌和熟草乌,毒芹和水芹,它们虽然相似,可若仔细分辨,还是能辨别出的。但若去掉毒蘑菇的伞盖,只留下伞柄,与正常蘑菇的伞柄毫无二致,谁又能认得出来呢?这才神不知鬼不觉。

      “再则,我如果真要下毒,也该做得更谨慎些,不该在自己经手过的吃食上下手,只需在不经意间,把毒粉洒在老夫人手帕上、茶盏上、或是撒在前几日我抄的那些佛经上。只要老夫人的手碰上这些东西,再顺手喝茶或吃块儿糕点,谁能想到老夫人是怎么中的毒呢?

      “我甚至都不用费心去找什么毒蘑菇,老夫人这里就有现成的毒物,譬如窗台上的铃兰、院里那些结了黑色种子的牵牛花、还有花丛间飞来飞去的一种小虫子,都是有毒的……”

      在场众人听到沈清漪一口气说出这么多下毒的手段,还多是神不知鬼不觉的,不觉都有些毛骨悚然,下意识都稍稍离她远了点。

      一旁的老夫人更是浑身都难受了起来,总觉得那些毒粉仿佛已经撒在了她身上,她忽然扭头,哇地一下吐了出来。

      大夫人当即惊得大喊道:“沈清漪你竟然真敢下毒!”

      沈清漪自然是没下毒的,她只不过是吓吓老夫人罢了,她也没料到老夫人的反应竟然这样大。

      大夫人说着,就要让人拿下沈清漪,谢夫人却喝退众人道:“二娘若真这么狠心,还能留着大嫂在这儿大喊大叫呢!老夫人这些时本就病着,懒怠饮食,一时吐了不是很正常?有什么大惊小怪的。”

      她又吩咐一旁的婢女:“都愣在这儿干什么?还不快去请太医,多请几位来,好好查查老夫人是不是中毒,也别冤枉了好人。”

      很快,王太医等人便被请进府,一起为老夫人诊过脉,又取了指尖血查看有无异样,最终都一致说道:“只是一时惊惧引发的呕吐,并没有中毒,最近需少进饮食,再吃几剂安神的药就好了。”

      说罢,便由王太医开了方子。

      沈清漪恰好在旁,便接过方子道:“都怪我方才那番无心的话,吓到了老夫人,便让我去为老夫人煎药,聊表赔罪吧。”

      老夫人这会儿脑海里都是沈清漪那些不知不觉毒死人的法子,哪里还敢让她为自己煎药,立刻叫住她道:“不用你!这几天我想清净清净,你也不用再来侍疾了。”

      老夫人不但不敢再让沈清漪碰自己的入口之物,便是连让她近身也不敢了。

      谢夫人跟着也问道:“那还是我去给老夫人煎药?”

      “也不用你!”老夫人没好气道,“你也走,最近都不用再来了。”

      沈清漪把那些毒死人的法子广而告之地说了出来,谁知道谢夫人会不会也跟着偷学?

      不但谢夫人和沈清漪不能用,就连她身边常用的婢女,也有受过她责骂的,难保没有一两个会怀恨在心,也是用不得的。

      老夫人疑神疑鬼,忽然一把抓住一旁大夫人的手,郑重嘱咐她道:“今后我所有的饭食和汤药,都由你一人来做,不要假她人之手,姑母眼下最信任的人只有你了!”

      大夫人只能垂头应是,只是脸上的表情却垮了下来。

      沈清漪和谢夫人不想做饭煎药,难道她就想吗?还要她今后一直做下去,这不是要劳碌死她吗?

      她本来只是想借老夫人的手打击一番谢夫人,好出口恶气,这才在老夫人面前搬弄了几句是非,谁想最后受打击折磨的人反成了自己!

      大夫人正悔不当初,谢夫人却是心里痛快了。

      她刚回到住处,便叫人打来一盆水,好洗去脸上的黄粉。

      因有孝道压着,做婆婆的真心要折磨儿媳,儿媳是毫无还手之力的。

      所以谢夫人今个儿便故意在脸上涂了一层黄粉,本打算在伺候老夫人的时候装晕,好暂时从老夫人手里喘口气,谁知沈清漪却先出了手。

      想到老夫人今天被吓到的样子,只怕今后都不敢再要她和沈清漪侍疾了。

      谢夫人刚洗完脸,便见三郎赵简一路从外跑了进来,一见着她,便担心地问道:“祖母今天可又刁难母亲了?”

      “慢些跑。”谢夫人先为他理了理衣裳,这才回道:“老夫人今后再也没心情刁难我了。”

      她悄声把今天发生的事说了,又忍不住有些幸灾乐祸道,“老夫人这会儿,正要把她院里受过责罚的奴婢都发放出去呢,还有你二嫂提到的那些有毒的花草,也让人全都拔了。”

      谁知赵简听完,顿时拧眉道:“我就说二嫂会下毒!”

      “说什么呢?”谢夫人责怪地看了他一眼,“你二嫂提起那些毒物,只是为了警醒大家,哪里是真的要下毒?你可别出去胡说。”

      先前谢夫人还觉得沈清漪有些恃宠生骄,可经过了今天的事,才知道是自己看轻了她。她的行事或许是比以前锋锐了些,可心却还是像以前一样贤惠的。

      否则她为什么早不发作,晚不发作,偏见自己被折磨得“脸黄”了才发作?

      沈清漪今天几次忍不住看她,明显是担心她支持不住,才会突然出言吓唬老夫人的。

      而且,沈清漪在吓唬老夫人的时候,全程都没提及她,又明显是为了把她摘出去,选择独自一人忍受非议。

      原来,沈清漪不但全心全意对二郎好,对她这个婆婆也是尽心尽力的。

      倒是她,前几天把如画交给沈清漪的时候,不顾沈清漪的感受,故意说了许多让沈清漪不要专宠的话。

      谢夫人正觉得内疚,自然不许赵简信口胡说沈清漪的不是。

      赵简却急道:“我怎么胡说了?母亲可还记得去年,我被二嫂从平康坊抬回来那次?我当时根本没有喝醉,只因喝了二嫂递给我的茶,才会晕倒。可你们却都不信,只说是我在狡辩,今天这可是有证据了!”

      “这算什么证据?”谢夫人不以为然,“你还好意思说你没喝醉,当时你浑身酒气,怎么也叫不醒,要不是你二嫂及时把你接回来,不定会发生什么,你还赖她呢?”

      赵简自觉抓到了沈清漪的把柄,以为终于可以拆穿她贤良的假面目了,可谢夫人非但不相信自己他的话,竟然还反过来责备他。

      赵简不由又气又委屈:“我可是你亲儿子,你信她都不信我?”

      谢夫人轻哼了一声,心道:正是因为你是我亲儿子,我才知道你什么德性。

      赵简从母亲那一哼中,读懂了她的意思,羞恼地离开了。

      他并没有回自己的住处,而是拐去了松烟阁。既然母亲不肯信他,那他去就找沈清漪亲自对质。

      沈清漪之前敢对他下毒,保不准之后也会对家里其他人下手,这件事不能就这么算了。

      *
      松烟阁内,沈清漪刚换了衣裳,就见赵简不请自来,便淡淡问道:“三郎有事吗?”

      沈清漪本就生得艳丽,抬眼朝人望去的瞬间,眸光流转,顾盼多情。

      赵简来时还气势汹汹,一对上沈清漪,却不觉矮了气焰,微微避开沈清漪的目光道:“一年前,你把我从平康坊抬回来,对众人说,我是因为喝醉了才不省人事的,但其实你是给我下毒了吧!

      “今天你在老夫人那儿的事我都听说了,你已经露出了马脚,今后我会一直盯着你,你别想再对其他人下手!”

      沈清漪像看傻子似的看了他一眼,本不想理会他,余光却忽然瞥见,窗户上多出了一抹人影。

      看头发,应是个男子。

      沈清漪顿时改了主意,大方承认道:“不止呢,半年前,你在金光寺突然被人掳走,也是我悄悄找人做的。”

      赵简不但爱逃学,还性情冲动,惯爱与人起纷争,乃至打架。为的还都是些不值一提的小事,譬如看上的雅间被别人先占了。

      有些原本是他占理的,却总能被人三两句话就激出真火,以致先动手打人,如此有理也变成没理了。

      而沈清漪做为二房的长嫂,事后代赵简赔礼道歉的事,自然便落在了她身上。

      有一次,短短一个月,赵简就打了三场架,沈清漪实在太厌烦了,便忍不住教训了他一下。

      彼时赵深不在家,国子监又恰好放假,沈清漪便以要去郊外的金光寺进香祈福,可能要留宿几天为由,让赵简陪自己一起去。

      她借了几个曹家的人手,当夜便悄悄把赵简掳走,送去乡下做了三天的佃农,不但要忍饥挨饿地劳作,时不时还要挨上一顿打骂。直到沈清漪祈福结束,才又趁夜把他送了回来。

      沈清漪道:“犯错的又不是我,却因为你,我要四处给人做小伏低,赔礼道歉,受人奚落。我心里不甘,这才买通匪徒给你一些教训。”

      她本以为,经此一事,赵简多少能长进些,可谁知连半个月不到,人就又故态复萌了。

      事实上,赵简对那三天的经历至今记忆犹新。

      忍饥挨饿地干活和挨骂还只是其次,挨打也不重——那些人说是打他,更多的是吓唬,回家后,他身上连块儿淤青也没有,以至于他偶尔午夜梦回时会怀疑,那三天自己到底是真被掳走,还是只是做了一场梦。

      比起这些,那一种被人肆意践踏又无能为力的感觉,才是最让他后怕的……

      从金光寺回来后,他爹托人查了许久,却都没能找到那些掳走他的人,加之他也没受什么伤,不过是下地耕作了三天,略受了些惊吓,最终此事便不了了之了。

      可谁能想到,找了许久的凶手,竟然近在眼前!

      赵简早就知道沈清漪不是什么贤妇,却没想到她比自己想象的还要恶毒,顿时气得声音都有些发抖:“你算什么贤妇,毒妇还差不多!等二哥回来,我要把这些都告诉他,一定让他休了你!”

      沈清漪却不以为意道:“你随便去告诉谁,看看这个家里到底谁会信你。如果是你,你是会相信一个人人称颂的贤妇,还是一个撒谎逃学惯会惹是生非的纨绔?”

      这话正戳中赵简的痛处,他竟一时哑口无言。

      沈清漪又近前一步,盯着赵简道:“不怕告诉你,就连沈家骗婚的消息,也是我故意让人传出去的。我一早就知道骗婚的事,却故意等了两年,等到众人都以为我是贤妇,等到我算准了伯府会继续留我做媳妇,这才把消息散播出来。

      “结果你也看到了,除了姑母,伯府其他人都很认可我,连你哥哥用官职为我免罪,也都没多说什么,你又拿什么和我比呢?”

      赵简在沈清漪的逼视下,无意识往后退了半步。

      沈清漪见他脸上悲愤委屈交织,想说话又没有言辞,像只毛没长齐又淋了雨的鹌鹑,恰好又遇到了捕食自己的天敌,倒怪可怜的。

      沈清漪却故意又往前一步。

      两人离得更近了,近到赵简能闻到她身上传来的怡人淡香,带着丝丝的甜。

      然而,被香气环绕的人,说出口的话却无耻又恶毒:“我劝你今后还是安分些,别再给我找麻烦,否则,我能掳走你一次,也能掳第二次——那些通往海外诸国的大船,每十年才往返长安一次,你说,如果我把你卖到海外去,你还能找回来吗?

      “如果不能,将来分家的时候,我和你哥哥还能再多得一份家私呢。”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8章 毒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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