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狗》焚骨化春

2、第二章

　　02.
　　夏季的夜晚比白天凉快许多，小光赤脚快走出巷口时，阴云堆积的天上悄悄落下几滴雨。随后很快，这雨就下大了。
　　他停了一会儿，站在雨中抬头望着天。
　　噼里啪啦的暴雨倾盆而下，临头浇了个满面，不一会儿全身都湿透了。
　　但他没跑，依旧散步似的赤脚踩着泥泞，盯着脚下的水泥路往巷口走。
　　这一切的一切对他来说是那么的不真实。
　　即便花了一周的时间去打量周遭的环境，确认那个人的存在以及自己的存在，小光还是觉得不真实。
　　太不可思议了。
　　血腥气仿佛还留存于指尖，可这双手干干净净，没有红色的印子，也没有伤疤。
　　到这会儿了，雨水打在身上的轻重才让他陡然惊醒一般，回过神发觉自己穿越了。

　　小光不叫小光，小光这名字其实是李洸给他取的。
　　他不知道自己最初的名字。
　　他最开始的记忆是深邃的巷子、爬满小虫的发霉纸箱、从垃圾堆里流淌出的食物残渣、同他一样的人发出的可怕尖叫和打在自己身上的灼痛。
　　他没有名字，甚至连户口都没有，只是一个流浪于街区的孤儿。

　　因为生长的环境，导致他有了随身携带折叠刀的习惯，他靠着偷东西苟且偷生，流窜于各个灰色地带。
　　五岁开始为了活命和同他一样的小孩偷大人的钱包，到了十多岁时偷钱包的行当早已过了。
　　这年头钱包用来装钱而不是摆设的人越来越少。
　　所以他会偷些其他值钱玩意儿，把它们拿去卖了换钱。
　　只是日子照旧难过。

　　最初是怎么遇上李洸的?
　　他想了想，那也是一个雨天。
　　他偷了人家的钱。
　　那也是一群混混，三五成群围坐一块儿，在雨夜的路边摊中吃着烧烤喝着酒，扔几张扑克下着赌注。
　　啤酒瓶堆在脚边倒了一地。
　　他靠在不远处的墙边抽烟，身后是一家已经关门的小店，头顶遮雨的棚子漏了个洞，雨水哗啦哗啦往下落。
　　时不时往旁观察，那群人喝高了，他回手摁灭了烟头，装作过路人的模样姿态散漫地走过去。
　　手随意一摸，那人露在屁兜外的钱夹子被他捞了个正着。
　　他揣进自己兜里。
　　还没走到拐角阴影，身后忽然传来一声暴喝，他吓了一跳，回头瞥见那个不幸遭贼的家伙不住往自己身上拍打，东摸西摸地翻找。
　　“妈的，哪个傻逼偷了老子钱包?!”他吼着。
　　只一眼，小光迅速转回脑袋。
　　他的同伴察觉不对劲，抬头往小光的方向看了一眼。
　　“喂，你站住!”
　　身后传来声音，桌椅四散倒地的混乱响动，掺杂着杂乱的脚步声以及酒瓶碰撞的躁动。
　　在听到这话时，小光慢悠悠的步伐没有一刻停歇，在身后酒瓶向他砸来的瞬间他飞快往拐角阴影跑去。
　　“妈的，就是他!别让那小子跑了!”
　　身后暴喝不息，小光在巷中跑来跑去，饶了好几个弯，身后的人却怎么也甩不掉。
　　比嚼烂的口香糖还要令人费解。

　　有人向他扔砖头，肩膀上挨了重重一击，小光吃痛，脚步踉跄了一下。
　　伸手紧攥着兜里的折叠刀，他想着要不打一架得了。
　　有人追了上来，朝他脑袋抡了一棍子。
　　察觉风声，小光往旁一躲，这棍子抡偏了，但还是擦着他的脑袋而过。
　　也就是这个空隙，小光回身往那人手臂上划了一刀。
　　“妈的!这小子还带刀?!”
　　有人叫骂着，也有人冲上来对着他的腘窝猛踹一脚。
　　小光一下跪在地上。
　　身边不知多少个人，他们蜂拥而上，朝着他身上又踢又踹。
　　小光抱着脑袋在地上趴了许久，紧接着抬手一个猛扑，他从地上翻起抱住另一个人把他扑到地上挥起拳头。
　　“你他妈还敢还手?!”
　　有人骂道，又是一棍朝小光背上招呼。
　　躲避的同时小光余光瞥见一道银光，那个被按在地上的人挣扎着不知从哪掏出了一把刀，狠狠插进小光的左臂。
　　喉咙里发出模糊的声音，小光立马松了手，同时踹了那人一脚。
　　他一把抽出折叠刀对着旁边袭来的人脸上划去。
　　也没看清，不知划哪了，估计伤口不浅，那人叫骂一句，小光拖着受伤的左臂猛地往前冲。

　　在冲向一个路口时，不小心撞到了一个人。
　　“操。”那人低骂一声。
　　巷子里有一盏路灯亮着白光。他皱眉瞥了眼那个人，那人恰好转头看向他。
　　也许是本就心情不好，看来的眼神很是凶狠。
　　因为这一撞，身后本就紧追不舍的人忽的扑上来，小光一急。
　　还没来得及躲开，那个被撞的人蓦然伸手拉住他的胳膊把他往后一拽，紧接着抬脚踹向扑上来的那人腹部。

　　可能是因为心情不好需要发泄，也可能是下意识举动，反正那人帮了小光。
　　只是寡不敌众，那人没打几下估计也是受了伤，他骂了一句带着小光跑出很远很远。

　　后来那人见他流血了带他回家，左臂上的伤被那人用绷带包扎了，那人抬眼看他，嘴里叼着根烟。
　　那人问：“他们为什么打你?”
　　小光看着他不说话。
　　那人又问：“你叫什么名字?”
　　小光还是不说话。
　　那人看着他，从卫生间里拿了条毛巾盖在他头上，皱着眉替他擦干被雨浇透的头发，嘴里嘀咕：“跟流浪狗似的。”
　　小光有些茫然，眨巴着眼呆呆地看他。
　　然后那人就一直叫他小狗。

　　家里两张床，上下铺，他让小光睡在下铺，自己收拾了上铺往上一趟。
　　熄了灯，小光一直睡不着。
　　他不知道这人为什么帮他，只是眨着眼沉默地盯着头顶的木板，第二天天还未亮他站在床边看了会儿那人的睡颜，估计是做噩梦了，眉毛紧拧怎么也舒展不开。
　　不过这关他什么事呢？
　　小光头也不回地走了。
　　外面的天是深蓝色的，整个世界的氛围也是这一股略带寂寞的蓝。巷口的小店还没开门，只有一辆路边早点摊出现在街头，卖大饼油条的老板娘满面通红地忙活着，脸上淌着汗。
　　小光站在路边看了一会儿，然后从兜里掏出了一个钱夹。
　　钱夹很旧了，里头零钱不多，还有一张卡。
　　什么卡小光看不懂，他不识字。
　　他把钱都拿了出来，将卡和钱包扔进了垃圾桶。
　　他买了两张饼和一根油条，再要了一杯豆浆。
　　他返回了巷子，将东西放在了那人的门口……

　　“喂，你站着!”
　　身后传来声音，小光猛地惊醒。他转头看见李洸头上顶着一件外套，气势汹汹冒着大雨从楼里跑出来。
　　不知道的人见他这副模样以为是要去干架。
　　小光怔在原地眨了眨眼。

　　李洸手里拎着什么东西，还未看清，只听“啪嗒”一声，那东西甩在地上，激起的水珠溅到了小光的腿上。
　　“穿上。”李洸说。
　　小光愣了愣，低头，看见那是一双鞋。
　　一双黑色人字拖。
　　“我他妈让你穿上!”李洸瞪他。
　　小光看着他歪了下头，随后笑了笑，听话的把鞋穿上了。
　　穿上的同时李洸将外套罩在他头顶。
　　“妈的，怎么突然下那么大雨。”李洸低骂一句，随后转身就走。
　　还没走出一步，就被人拽住衣角，李洸转头，看见那狗狗眼哀求似的看着他。
　　“干嘛?”李洸没好气说，“别尝到甜头就得寸进尺，老子不会收留你的。”
　　小光眨巴着眼。
　　李洸和他对视片刻觉得自己就不该多管闲事。
　　这小孩总是让他想起曾经的自己。
　　不管那些话是真是假，李洸躺在屋里听到外面暴雨噼里啪啦，他皱眉抽了口烟，随后拎起外套从床上一跃而起。
　　啊，真是……
　　李洸看着小狗，小狗看着他。

　　“明天赶紧给老子滚蛋，别再让我看见你。”李洸带着小光回家。
　　小光抿嘴笑了笑，露出脸颊旁的酒窝。

　　两人都淋了雨，李洸拿了条毛巾扔到小光头上。
　　“擦擦。”李洸说，“别感冒了，我家没药给你吃啊。”
　　小光顶着毛巾愣愣的。
　　李洸本来是进了卫生间，结果瞥见他这副模样又从卫生间探出头来：“你这是不会擦，还是不想动?”
　　小光不说话。
　　“还要我伺候你?”李洸皱眉，随后进了卫生间，他才懒得理他。
　　结果一直到把自己收拾好从卫生间出来，小光也没给自己收拾利索，头顶毛巾坐在地上，手上翻着他的报纸。
　　李洸：“……”

　　“你就耍我是吧?”李洸骂骂咧咧冲过去，抓过他脑袋上的毛巾给他胡乱擦着头发。
　　小光不吭声，就是瞅着他，脸颊上再次露出两个小酒窝。
　　“好笑吗？啊？”擦完，李洸用毛巾抽了他一下，“麻烦死了你。”
　　李洸不想看到他，拿了毛巾转身朝卫生间走。
　　小光指着报纸上的字问他：“这是什么字啊?”
　　李洸回身看了眼报纸，又抬眼瞪他：“又耍我?”
　　小光：“我不认识。”
　　李洸继续瞪他。
　　小光：“我就认识一个字。”
　　李洸：“什么？”
　　“洸。”小光回答，似乎还有些得意，他微微晃了晃身子继续道，“还会写呢。”
　　“嚯，那真厉害。”李洸转身往卫生间走，心想不就是你自己名字么，有什么好得意的。

　　夜里两人睡觉，李洸将上铺的杂物扔到地上，随意折腾出了一块儿位置让小光睡。
　　小光看着他。
　　“干嘛？”李洸问。
　　“不能跟你一起睡?”小光问。
　　李洸差点被嘴里叼着的烟呛一口。
　　“你有病啊？你看看下铺这张床!这么窄，这么小!两大老爷们怎么睡?”
　　小光蹙眉，似乎是在思考这个问题。
　　随后他点点头，语气有些委屈：“好叭。”

　　第二天天还未亮，李洸醒了。
　　他起床时脑子还有些闷，等彻底清醒时他站起身看了眼上铺。
　　小光不见了，估计是走了。
　　李洸想了想，随后飞快往家里看了一圈，之后伸手摸向枕头里。
　　一堆垃圾没少，藏在枕头里的那一点钱也没少。
　　李洸倏地松了口气，像是放下了心。
　　他伸了个懒腰，打算出门买早点，街边的大饼油条又便宜又好吃，豆浆也很不错。
　　然后他刚打开门，似是踢到了什么东西，李洸低头。
　　门边放着一个扎紧的塑料袋，袋里放着两张饼、一根油条，还有一杯豆浆。
　　都还是热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