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城小池》驿亭烟色

74、弯弯绕

　　小驰饥肠辘辘的走出写字楼，边走边盘算着去附近哪家便利店解决她的晚饭。工作这几年别的不敢说，附近便利店的盒饭那是吃了个遍。

　　拐了个弯，街对面的喜士多飘来一阵阵熟食的香味，引得她直奔而去。

　　刚刚跨上店前的台阶，身后传来一声浑厚而急促的呼声，“章小驰！”

　　小驰回身，一辆白色的车缓缓停到了跟前，紧跟着车窗也滑倒了底。

　　“是你？”见江骋一瞬不瞬地望着自己，小驰不由得犯嘀咕，“你怎么在这儿？”

　　江骋略略停顿，将原本到嘴的四个字咽了下去，只说：“有事路过。”

　　小驰一副了然的点点头，正要问李岚回去了没有，谁知肚子毫无形象的一阵“咕噜”，连车内的江骋也听了个真切。

　　小驰尴尬的脸一红，直埋冤店里的老板不该把食物做的这么香。

　　“那个……我去买东西。”小驰话未落音，便转身走了起来。

　　“上车！”江骋简短有力地说着，语气不容置疑。

　　小驰不明所以，驻足愣了愣，等他的下文。

　　“去吃饭。”

　　小驰面上一喜，忙蹭了过去拉江骋后方的车门，谁知试了几次都没有拉开。

　　她转头疑惑地看着他，“门！”

　　江骋关上车窗，丢下一句：“还真把我当司机了！”

　　闻言，小驰哼了一声，气呼呼地转了过去，坐到了副驾驶，腹诽着：臭毛病！

　　可刚系上安全带，又一阵“咕噜”声响起。小驰脸一下子红到了耳根，努力解释着：“中午外卖太……太难吃了……”

　　本以为江骋会露出反感或者不满或者不屑或者其他什么表情，然而他只是神色不变，从车里摸出一块巧克力递给了她。

　　“先垫一下，一会就到了。”他缓缓说着。

　　小驰撕开包装，细细品着入口即化的味道，浓郁香醇的气息瞬间盈满唇齿，不由得让她精神起来。

　　“你们不是一起吃过饭了吗？”小驰不解。难道他也是临时有事没吃成？

　　“没吃饱。”已经过了晚高峰，路上车辆闲闲散散，唯独江骋将车开得飞速。

　　小驰想了想，又看了看手里的半块巧克力，砸吧了下嘴，一副忍痛割爱表情说：“还有半块，要不你也垫下？”

　　江骋瞥了眼递上前来的手，皱了皱眉拒绝：“我不吃甜食。”

　　小驰愣了下，默默地收回手，心思却活络起来。

　　既然不吃为何车上会有，莫不是给哪个女人准备的？时常跟他出外勤的秘书张岑？纠缠不休的孙铭？除此之外还有谁？

　　她有限的认知，完全限制了她的想象力。

　　江骋察觉到身旁的人没了动静，一脸专注思考的样子，真叫人不忍打搅。

　　“某人口中漂亮姐姐留下的，只此一块。”

　　闻言小驰莫名一阵心慌，不知是江骋会读心术，还是自己表情太明显。她忙将剩下的全吃进嘴里。

　　嗯，确实甜，她想着，嘴角也微微翘起来。

　　“你刚出院就要工作到这么晚吗？”小驰主动没话找话，谁让她跟去蹭饭呢？

　　“胃病是要养的，我有经验，真的。医生说的饮食清淡，按时吃饭，忌烟酒那都是基本守则。我跟你说说我的实战经验，过晚上八点不进食，夜宵更是要不得，还有……”

　　“到了！”江骋毫不犹豫地打断她，跟着车停了下来。

　　小驰转头四下看了一眼，是个巷子口。

　　这种巷口，在苏城的老城区随处可见，白墙黑瓦，层层叠叠，偶有番旗飘飘，既幽深又隐蔽。只是眼下这个地方，怎么看都不像是吃饭的地。

　　她跟着江骋左拐右绕，上了一座临水的小楼，在窗口坐了下来。楼内空间不大，一共就五六桌。此时除了他们，就只剩对角的一对年轻人。

　　江骋将菜单推过去，“看看想吃什么？”

　　小驰翻着菜单，见每一张图片都能勾得她胃里一阵翻涌，迫使她不停的吞咽口水。

　　她饿的有些可怜巴巴地望着江骋说：“还是你来吧？我看每道菜都是色香味俱全，实在不知道点哪个！”

　　江骋略感无奈，起身去了楼下服务台。回来时，手里端了一碗黄灿灿的粥，看着就叫人食欲大增。

　　“先垫垫，菜一会就上来。”江骋将碗搁在小驰手边，闲闲地坐了回去。

　　小驰也不客气，一勺一勺吃了个精光。再抬头时，对角的一对人已经走了。

　　她迅速瞄了一眼江骋，见他慵懒的靠着椅子，目光越过窗台落到了楼下的河水中。

　　河水倒映着两岸灯火，经风一吹，影影绰绰，恍恍惚惚。偶有路过的行人，留下一串“叮零哐当”的响声，才发现周遭是如此安然。

　　江骋看的出神，连服务员上菜时，都不曾动一动。

　　小驰不由得又往外多看了几眼，“不是饿了吗，菜已经来了。”

　　“听李岚说，你最近在学习，要考证书？”江骋转头投来询问的目光。

　　“不是考证……”小驰微垂了头，用筷子跟碗里的一颗鹌鹑蛋叫起了劲，“我是怕有朝一日在公司呆不下去了，如果还能会点其他的，就不至于只能选择同行。技多不压身嘛！”

　　“哦？”江骋忽然来了兴致，右胳膊肘搭在扶手上，一副洗耳恭听的姿态，“都学什么了？”

　　小驰放弃挣扎，用勺子将那枚鹌鹑蛋舀进了嘴里，有些含糊不清地说：“人活一世，总要做一回自己喜欢的事吧？
　　如果要换工作的话，我希望可以去做UI设计。我这个人性格别扭，既喜欢热闹，却又不喜欢复杂的人际关系。
　　我拿份工资，能对得起公司，又可以让自己变得有价值，这就够了。至于其他的，都跟我没关系。”

　　“据我所知，”江骋见小驰吃得欢，将另一碟花样精巧的糕点推了过去，示意她尝尝，“UI设计一切围绕用户，这恰恰少不了和人打交道。”

　　“不是还有产品经理吗？用户体验和产品方案等不都是由他们负责吗？UI按照产品经理的规划实现设计稿就好了啊！”小驰理直气壮地说着。

　　江骋将胳膊搭在桌沿上，坐直了身体，看了眼对面懵懂的人，认真道：“打个比方，很多规模不大的公司，老板为了省钱，再或事务流程简洁的公司，往往人事行政是同一个人。
　　这类公司此岗位往往会包括来访接待、会议记录、办公用品采购、快递收发、人事安排等等。
　　并不是每一个公司都是一人一岗，一个萝卜一个坑，同类型的工作由一人负责，也是常有。
　　这个情况，你工作这些年应该知道吧？”

　　“知道……”小驰明白江骋的意思，有些沮丧起来，“我也都是网上了解的一二……我呢，只求下一份的工作环境能够简单一点……”

　　江骋点点头，只道：“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与其逃避，不如面对。职场中，学会处理人际关系，有时候比工作能力更重要。”

　　小驰放下手里的点心，怔忡地看了看江骋，继而垂眼抠起桌角，默默地吐了一口气：“可我总做不好……”

　　江骋想起时辛的话，眼下回味起来，才知时辛是如此的了解章小驰。面对已然有了心结的小驰，言语安慰也只是隔靴搔痒。

　　“慢慢来！”江骋微微一笑，幽深的目光中浸了一丝调侃，“你就这点能耐吗？”

　　看着对面鼻孔朝天，甚至有些幸灾乐祸的人，小驰不满地抗议道：“谁说的？姐姐我十八班武艺没有不会的好吗？甭管什么困难到我跟前，我分分钟让它破防无处遁形，你信不信？”

　　江骋不置可否地点着头，嘴角的笑意越发深刻，眼角漾起了细细的纹路，连着眼中的光芒也更似明亮。

　　小驰知道自己牛吹大发了，再见江骋一副忍俊不禁的嘴脸，差点控制不住恼羞成怒的自己。

　　她咬着牙，恶狠狠地瞪了一眼江骋，努力装出不在乎的样子，说：“有什么大不了的，没有吹过牛的人生是苍白的。想笑就大大方方地笑，把自己憋出内伤，我可不会负责。”

　　“我没有嘲笑你的意思，相反……”江骋盯住小驰的眼睛顿了顿，没有继续说下去。

　　小驰没等到下文，急道：“相反什么？”

　　“也没什么……总之我没有笑话你就是了。”

　　小驰不着痕迹地翻了个白眼。话说一半，真叫人崩溃。

　　“快吃吧，别在那儿腹诽我了！”江骋坐在那儿悠哉悠哉突然冒出一句，惊得小驰一愣一愣。

　　“你怎么不吃？”小驰不解，“你不是没吃饱吗？”自从坐下，江骋就鲜有动筷。

　　“不是你说，过了八点不要进食吗？我虚心接受你的意见，正在养胃中。”

　　江骋说的一本正经，小驰差点没噎着。说饿的他，说不吃的也是他，这江骋是天生的杠精吗？还是老天专门安排来怼自己的那一种。

　　见小驰埋头暗自腹诽，江骋更是愉悦，却也忍不住解释道：“只是我这两天饿的快，饱的也快。”

　　“那这一桌的碗碟我可吃不完啊！”小驰嘟囔着，继而有些担忧地看着他，懊悔起来：“吃不完多浪费，早知道就拦住你了。”

　　“只管挑你喜欢的吃就是了。”说着，江骋起身往楼梯走去。

　　见情况不对，小驰立马追了上去拦道：“你这是要去结账？”

　　江骋微抬下巴，似笑非笑地看了小驰一眼，一副“不然呢”的样子。

　　“还是我来吧！”小驰别过头，躲过江骋的眼压率先迈下楼梯。

　　“我原本想着过来蹭吃蹭喝的，谁知你连筷子都没拿几下，我怎好这般肆无忌惮地占你便宜？”

　　“谈不上谁占谁便宜！”江骋越过小驰，头也不回地边走边说，“我住院的事，说了要感谢你的，我也是为了让自己良心上过得去。”

　　得！是她自作多情了。

　　路上，小驰始终坐立难安，犹豫再犹豫，眼看再过个路口就要到小区了，未语脸先红了红。

　　“那个……有件事……我很早就想跟你说的……”

　　“什么事？”江骋目不转睛地看车，未能看到小驰窘迫的样子。

　　小驰捏了捏横在腰际的胳膊，垂了头说：“就是……之前我刷你信用卡……”

　　她深吸一口气，快速道：“我本来一早打算还你的，但后来遇到点事，手头就紧了。不过最近已经好了。这样，你给我个卡号，我回去转给你。”

　　“不用了。”江骋风轻云淡地说着，“我早忘了。”

　　“忘了？”小驰十分诧异。

　　不是吧？两万块钱啊，就这么不放心上吗？还是说，这件事对他而言就是甲乙丙丁？

　　“我一直记着的……”小驰心口忽然划过一缕难明的酸涩，想了想坚持道，“一码归一码，你记得给我账号。”

　　“我也有一件事，也早想跟你说……”江骋将车停到了楼下，却并没有熄火，他侧过脸静静地看着小驰。

　　车灯的光映到他脸上，朦胧的橘色中，有种说不出的柔和温暖，与他以往的冷淡是天差地别。

　　小驰双手不自觉的在腰际紧了又紧，不敢去看那双深邃醉人的眼睛。

　　车内冷气徐徐吹着，她装作若无其事地搓着胳膊，“是……是什么？”

　　江骋将目光落到小驰的手上，“你手上的伤，是我弄的。”

　　“嗯？”小驰不解，可下一秒江骋便近身，淡淡的薄荷气息扑面而来，一股温热跟着落到了右手腕上，使小驰大脑瞬间短路。

　　“这道疤，”江骋指了指小驰的无名指，“我就是那个骑车撞倒你的人。”

　　小驰勉强拉回理智，听到自己心口“突突”地跳着，一时间竟不知如何开口。

　　她痴愣地看了看江骋，又迅速地垂下眼，脸上的热浪一阵接一阵，只本能地扭了扭手，想脱离对方的势力范围。

　　江骋察觉，松手坐了回去，目光投向不远处的路灯，神情说不出来的迷惘，只道：“你原本就不欠我什么，权当是我给你迟来的精神补偿吧……”

　　江骋松手后，小驰方觉自己清醒了一点，见对方一副高深莫测的神情，好一会才明白过来。

　　怪不得他会莫名其妙的问起疤痕的事，怪不得会出现在姑孰，怪不得知道她在哪里上的小学。一切，根本就不是巧合，而是一早他就已经认出了她……

　　她顿了好一会儿，又去偷偷去打量他，实在难以将那个聒噪好动的男生，同眼下清冷的他挂上勾。

　　不过是了，任谁突然面对父母双亡的事实，性情大变也是情理之中了吧……

　　“你是……什么时候认出我的？”小驰眸光微动，迟疑着问，“你真是那个……薄面皮？”

　　江骋因撞人被学校公开批斗，随后不久就办理了转学，大家私底下都认为是他面皮太薄，不好意思再来学校了。“薄面皮”这个称呼便应运而生，响亮一时。

　　闻言，江骋神色暗了暗，眼底流动的仅有的光辉竞相散去。

　　小驰不明白他为何是这种反应，以为他不满意“薄面皮”这个称呼，讪笑着：“真的是你啊？竟有这么巧的事！那个我要是……”

　　“下车吧！”江骋突然打断她的话，迅速拔了车钥匙，推门而下。

　　小驰本想开句玩笑话，其实这么多年了，她早已不在意这件事。

　　可见江骋忽而冷淡下来，也不知道自己哪句话得罪了他，只好默然无语局促地跟在了后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