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花果》绿色的冰与火

1、——芽——

　　——芽——

　　我从小体弱，到了16岁开始抑郁。

　　我妈怀我六个月的时候去给我爸送午饭（我爸在田里插秧，一般中午都不回家吃，那时候我爸因为我妈妈怀孕，我奶奶又在前年去世了，家里没人，就没出门打工，留在家里陪我妈）。本来应该走一条大路，也就是农村里那种土公路，比较平坦。可是恰巧那天有辆拖拉机拉了一车木头，侧翻在土路上，本来就窄的土路一下就被堵住了，还有一堆村民在那边围观、搬木头。我妈怕拖延久了，我爸会饿，就抄小路。小路要穿过一片小林子，小林子两边是两座小山，树木都长得异常旺盛，我妈后来说，感觉那里的树叶都绿得发黑，而且外面的阳光根本照不进来，所以一进树林就特别阴冷。但我妈还是顺着小路走进了那片林子，她还怀着六个月的身孕，不敢走很快，不过心里莫名有点紧张，后来她说，她主要是怕有毒蛇。

　　快要穿过小林子了，我妈松了一口气。就在她放松下来，把出汗的手在袖套上擦了擦时，发现袖套上落了一个小绿点，会发光。我妈以为是萤火虫，但是白天很少看到这么亮的萤火虫啊。正当我妈疑惑之际，那个小绿点又跳着“飞”到了旁边的小山上，隐匿在黑色的绿叶中。我妈一下子又紧张了起来，下意识地把手放在隆起的肚子上，快步地出了林子。出林子时，阳光照在身上，只觉得浑身舒畅，我妈说怀孕后从来没有那么舒服过。不过刚才那个发光的小绿点还是让她有点疑虑，带着疑惑我妈又回头看了一眼那个绿点最后消失的方向——她看到了一座由白砖砌成的墓碑，因为周围都是绿得发黑的树叶、杂草，那块白晃晃的墓碑显得十分扎眼，不知道是被日头照久了还是身体不舒服，我妈突然觉得有点头晕，恍惚间竟然觉得那块墓碑发着白光。她赶紧定了定神，再看那墓碑，又觉得寻常无奇了。

　　我妈虽然和我爸说过这事，但是我爸根本不信什么牛鬼蛇神，安慰我妈，让她别乱想，叫她一心待产。

　　三个多月后，我像所有普通的小孩一样来到了这个世界。那时候在农村怀孕的女子，很多都还会下地干些小活，包括给丈夫送饭这样比较简单的事。所以孕妇运动量比较大，而且伙食也没有城里人的好，胎儿也不是很大。我妈在家里生的我，虽然是头胎但是很顺利。我出生时我爸高兴坏了，尽管是农村人，但是他是上过高中的，只是后来爷爷突然去世，奶奶拉扯四个孩子不容易，他作为长子就主动放弃了读书，挣了钱供弟弟妹妹。所以他并不重男轻女，而且响应国家计划生育政策，没有再让我妈给他生儿子。所以我就变成了独生女。我爸还给我用了个“跞”字作为名字，叶雨跞。

　　大概等我要上幼儿园，我爸就带着我们住到了县城。他做起了木材生意，并且与我叔叔一道开了一个小小的木艺厂。一直到我十六岁，虽然我经常会有一些小毛病，但我们的生活都是特别幸福的，至少我那么觉得。

　　直到一个暑假的夜晚，睡梦中我感觉有一只冰凉凉的手在捏我的左脚掌。我下意识地迷蒙着眼睛向床尾看去。我看到了一个很高的黑影，似乎是穿着黑斗篷，宽大的帽檐遮住了他整个脸，或许他并没有脸。

　　巨大的恐怖袭来。

　　我已经不敢动了，赶紧闭上眼睛假装睡觉，我害怕他发现我醒了会做出更恐怖的事，比如干脆杀了我。他在床尾弯着腰，伸着被大斗篷遮住的“手”慢慢用力地捏住了我的左脚脚掌。我不知道他要干什么。

　　我眯起眼睛偷偷看他，他还是保持着那个姿势，我完全像一具僵硬的尸体，冷汗浸湿了睡裙。

　　那晚的月光非常白，白到令人发慌。月光透过窗帘缝射到了房间地板上，恰好照射在我的左脚上，就像一把白刃。

　　我要崩溃了。

　　可是他似乎不想停止。他松开了我的脚，“走”到床头，走到我面前，低头“看着”我，一股严寒在逼近。我终于忍不住了，瞬间睁大眼睛，他立马转身移动到了窗帘那里，就那样消失了。

　　我终于大声哭了出来，就像一个做了噩梦的幼儿一样大哭。我已经好多年没有那样哭过了。

　　我妈首先进来，他们住我隔壁。听完我的描述，我爸妈一致认为我做了一个真实感很强的噩梦，尽管我一直强调不是做梦。

　　那天晚上后都是我妈陪我睡，持续了一个多月。可是并不能减少我的恐慌。我开始吃不下饭，失眠早醒，而且到了黄昏就会觉得异常悲伤失落。

　　后面直接无法正常上课，因为我会莫名其妙地伤心流泪。

　　我的同学老师一开始以为我失恋了，我妈来学校找了我班主任，在学校有没有发生过什么事。可是我以前都是办理班级里最开朗最活泼的。我妈带我去市里看了心理医生，确诊为重度抑郁症——那时候已经有了自杀行为。

　　我们拿了药回家，并且同时办理了休学。我妈妈带我去了一个度假山庄。那个山庄确实很美，前有浅溪，后有明山。我每天都吃一颗药，吃完后，人就会感觉昏昏欲睡。我就是在那里又“梦”见了那个黑影人。

　　那天下午，我躺在榻榻米上睡着。当时已经快要下雨，天气很闷。我似乎来到了山庄的后山上，有一栋小洋楼，大门前种了一棵特别高大的树。树叶绿得发黑发亮。我走进了那个门后，发现在客厅里有两张床。一张床上躺着一个人，从头到脚都被用白布盖住了'，就像停尸间里那种尸体一样。但是我没有害怕，坐在了另外一张床边。这时候那个被白布盖着的人突然坐了起来，下了床，向我走来。他的脸色有点苍白，薄薄的嘴唇，似笑非笑的样子，散发一股糜烂气质，和他的星眉剑目一点都不匹配，反而让人觉得怪异。他走到我面前，双手捏住我的肩膀，我低着头不敢再看他。

　　“你是我的新娘。”他说道。

　　我一下紧张了起来，起身挣开了他的手。

　　“我不是，我不要，为什么我要嫁给死人！我不是！”我开始大吼。我扯掉了头纱，撕碎了身上的婚纱，我也不知道什么时候穿的婚纱。我蹲在地上大哭。

　　“做我的新娘不好么？嗯？”他也蹲了下来，一只手抚着我的后背。就是那种冰凉的感觉，就是那只手！

　　我抬起头盯着他，这是一个怪物，是鬼。

　　“怎么了？很吃惊吗？今天我们结婚了。等你十八岁……”

　　“啪！”没等他说完，我在他脸上甩了一记耳光。愤怒大于恐惧。

　　“结婚？是你，就是你，你让我生病的！我……我……”我语无伦次，把头埋在臂弯里，没有注意他的反应，眼泪让我的眼睛很疼。

　　我本来应该继续着我的青春，和同学一起过着最普通的生活，现在却在这个山庄里吃着药。我的同学都以为我得了精神病，我的老师认为我会给学校添麻烦，巴不得我永远别回去。我再也没有正常的人生了！

　　十六岁的我想到的就是这些，对于眼前这个怪物，这只鬼，我恨极了！

　　“当时我只是来看看你，看看我的女孩，要结婚了，总得让我见见吧？”他边说边把我的手臂展开，捧着我的脸左右细看。

　　“你真的很美。我没想到会把你吓成这样，等你病好了，我就带你走。”他的眼珠在说话过程中变得很黑，深邃得像看不见底的黑洞，让人恐慌。我只觉得心跳剧烈，喘不上气。我企图推开他，但是他却一把把我揽进了怀里。

　　他的吻落了下来，我只觉得自己要憋死，就像溺水的感觉。在他的嘴唇离开我的嘴唇时，我觉得头晕目眩，瘫软在他怀里。我没有了害怕，没有愤怒，更不挣扎，闭上眼，就像一具尸体。最后一眼看见月光照进了窗户，非常白，就像当时我自己房间里的月光一般。

　　他把我抱出了门，我睁开眼，窗外是午后的暖阳，把小溪照得闪闪发光。

　　我躺在榻榻米上，衣服早已被汗湿。那只怪物已经不在了，我知道我已经回到了现实里。

　　我妈拿了一杯水进来，看见我躺在飘窗上，衣服脱全脱了，扔在一旁。

　　“妈，我好累。我真的不……不想活。”我转头对我妈说道。

　　“好，妈知道了，先把水喝了，妈给你拿衣服。”我妈抹着眼泪去衣柜找了衣服帮我穿上。

　　“妈妈，”我几乎快要哭出来，“我又看到他了，那个黑影，他要我嫁给他，我们……我们！”我觉得有一万根刺横在我喉咙里，让我无法说出“结婚”两个字。

　　“跞跞，你病了，那个黑影，是你的梦，别怕没事的，那些都是假的。是不是以前有人欺负过你，让你做不愿意的事？告诉妈妈好不好。你一直藏着……”

　　“没有！！我都说了没有！为什么不相信我！”我我砸碎了水杯，双手乱舞着，瞬间就像一个发狂的疯子。“你们为什么不相信我，真的，他真的存在！我们已经……已经结婚了，我不想嫁给死人，我真的不想啊！妈妈，你救我救我救我……”我跪在我妈面前，扯着她的衣服，哭喊着。我觉得没人可以救我了，我妈也不行。

　　我妈一边搂着大哭大叫的我，一边给我爸打电话。傍晚的时候，我爸带着一个医生来了，那个医生给我打了一针药，我就睡了过去。

　　醒来是早晨。妈妈给我端来了豆沙包和豆浆。

　　“跞跞，你看，这是你爸特意跑出去买的，你最爱吃的程老伯家的豆沙包，你爸开了好久的车呢！”妈妈笑着坐在我床边，我看到她竟然生了好多白发出来。

　　“有点想吐，不想吃。”我把头扭向了另一边。

　　“好，起来喝杯水，医生说你得多喝水。”我妈探过身子想要扶我起来。我把被子夹紧，以示拒绝。

　　“跞跞，你起来整理一下，等一下爸妈带你回家。”

　　“回家？你们不是说要让我在这里住好长一段时间吗？我好累，我走到哪，他都会跟着的，没用的，妈。”我已经不想再奔波。

　　“跞跞，那只是梦。你回家后，我带你找一个师父，就不会再做这种梦了。”

　　“你们还是觉得那只是梦。”我只觉得无助。

　　“跞跞，”我妈拉着我我的手，温暖从手心传了过来，让我稍微心安了一点。“那不是真的，有东西给你造成的幻境，假象。你和我们回去，我带你去找一个师父，妈妈已经打听好了。”

　　我起身跪在床上，紧紧抓住我妈的手，似乎在抓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妈，他真的来过，我太怕他了。就是那个黑影，我以前和你说过的。”

　　“别怕，跞跞。你起来，吃点东西，爸妈带你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