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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露马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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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易晨回家以后特地给陈蓉打了一个电话,询问了烧好红烧肉的秘诀,陈蓉一步一步教给他。
陈蓉:“在Z大怎么样?”
“挺好的。”
然后就是很长的一段沉默,陈蓉没有再问别的,也没有挂电话。
“妈。”陈易晨轻声说。
“嗯?”
“我有喜欢的人了。”
那头陈蓉突然笑得很开心,“那挺好的啊,谈恋爱要舍得花钱知道吗,你今天做红烧肉不会也是为了讨好人家吧?”
陈易晨想到江飞,忍不住笑了,“嗯。他做饭太难吃了,只能我来。”
陈蓉说:“那我等你追到,带回来给我看。”
“你认识的。”
“我认识的?”
“嗯,你认识的,是江飞。”
陈易晨握着手机的手心里全部都是汗,安静的房间里没有一点声音,听筒里能够听见电话那头陈蓉的呼吸声。陈易晨明白这一切都很突然,陈蓉估计会很难接受,他甚至有研究过究竟该如何向父母出柜能够让人更容易接受一些,但绝大多数的法子对于他和陈蓉来说都不太有用。
“妈,我知道你有点难——”
“那也一样,等你追到,带回来一起吃饭,叫上林阿姨一起。”陈蓉的声音里带着颤抖和难以相信,“你不用跟我讲那些,虽然一时半会儿有点难以接受,但你妈经历过那么多风浪,还不至于听到儿子喜欢个男的就昏过去。”
“妈——”
“你当初突然变了性,一定要考上Z大是因为江飞吗?”
“嗯。”
陈蓉吐出一口气,“我当年就应该猜到的,是我对你关心得太少了。江飞是个好孩子,这我还是知道的。”
陈易晨突然有些想哭,他和他妈这些年一起,全部靠得都是陈蓉苦苦支撑,他妈在他眼里是一个脊梁骨从来不会弯下来的人。
“在你爸走了以后,我对你就一直没什么要求,就想着你能够好好长大,健健康康,快快乐乐的就好。你真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吗?不知道你那么多年天天泡海里的时候在想些什么吗?那天江飞把你领回来,浑身湿透的样子我一直都还记得。我什么都没有说,因为我不知道该跟你说些什么,因为很多时候我也想不通,这日子要往下过怎么就这么难。所以啊,能够遇到一个喜欢的人,能够找到让你有活下去的动力的人,我很为你开心。”
陈易晨突然想起了很多,想起陈蓉告诉他“以后不要再想爸爸”时通红的眼眶,想起江飞把他带回家时陈蓉控制不住颤抖的手,有很多很多的蛛丝马迹都被陈易晨忽略了。
失去亲人的从来不仅仅是陈易晨。
“妈,对不起。”
陈蓉努力让声音里带着笑意,“都过去啦,追到了就带回来一起吃饭。”
“好。”陈易晨的声音像是被一把已经钝了的刀划了千万次,带着颤抖。
和陈蓉的电话让陈易晨整个人都处于一种自责的状态,后悔当年的自顾自。但这件事不能和江飞说,他早晚得学会自己消化。
陈易晨一直等到了八点也没见江飞回来,中间打了无数个电话也没有人接。虽然对于“医生的手机是摆设”这一道理陈易晨了解透彻。可但凡有什么突发事件要导致迟到的话,江飞总是会先给他发个微信,像现在这种音讯全无的情况几乎从未有过。整整一个小时过去,桌上的饭菜彻底冷透。陈易晨认命,把红烧肉和别的菜一起放进了保温蒸锅里。
刚放进去就听见了玄关处钥匙转动的声音。
“你终于回来了?今天怎么这么迟?病人出了什么事吗?菜都冷了,要重新热过才能吃了,得等——”陈易晨一边叨叨一边往门口走,在看见门口的人的时候愣住了,“林姨?”
林妤也愣住了,她没想到会在江飞家里看见陈易晨,冷静下来后才开口,“是易晨吗?都长这么高了啊。”
陈易晨下意识点了点头,像是条件反射,“林姨好。”
“在等江飞吗?”
“嗯。”
“要不要跟我一起去医院?”
陈易晨一下子没有反应过来,“啊?”
“江飞在医院里受伤了。有一个病人,因为在多家医院就诊都不能根治,然后产生报复心理,用自己改装的烟花爆竹和危险刀具试图在医院里燃爆。江飞是第一发现人,被那个病人捅了一刀。”
捅了一刀。
陈易晨一听见,脑子里又是“嗡”的一声,“那他现在怎么样了?”
“已经脱离生命危险了。我是他的紧急联络人,医院联系了我,我看着他脱离生命危险了我就想着回来给他拿一点衣服,没想到你会在这里。”
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这个问题一时半会儿不太好回答,陈易晨大脑原本就已经不在运作了,现在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林妤却已经继续往下说了,“他这里我不常来,也不确定他衣服放在哪里,你知道吗?”
“我知道的,我刚刚把衣服收回——”陈易晨咬住自己的舌头,并在心里暗暗骂了自己一句。原本还能是碰巧约好了来吃饭的好兄弟,现在已经完全可以让人浮想联翩想入非非了。
林妤却像是什么都没在意的样子,“那就拜托你了。”
陈易晨点点头,去房间里拿了江飞常穿的衣服,甚至还红着脸拿了两件内裤,藏在了收纳袋的最下面欲盖弥彰。
陈易晨坐在林妤的车上,应林妤邀请,坐在了副驾驶,系上了安全带。即使客观上已经为这种尴尬局面做过无数次心理准备,可当脑海中的想象就这样活生生上演的时候,陈易晨仍旧呼吸一窒。
但比现在这一尴尬事件更让陈易晨感到焦躁的,是江飞现在还在昏迷中。
锋利的刀刃没有任何阻碍的从腹部刺入,江飞在上去阻止的时候究竟有没有想过那会有多疼。
那会有多疼?
大概是安全带太紧,陈易晨竟觉得连喘息都是疼的,连带着整个腹部都开始抽痛。
“江飞已经脱离生命危险了,不用太担心。”林妤看出了陈易晨整个人的状态,小声安慰。却又在心里忍不住的叹息,当年或许真的是因为自己和江潮生的离婚,才让这两个人现在的相处变得这么小心翼翼。
“嗯。”陈易晨的手攥紧了安全带,表面上装得很镇定,安全带上手心留下的汗却在无情拆台。
林妤没有拆穿,把目光转了回去看路,“当年有一天江飞突然问我,说他能不能不回芒城,留在鸣皋岛把高中念完。”
陈易晨一愣,转头看着林妤。
林妤自顾自往下说,“但也刚好就是那一天,我刚刚和他爸离了婚,我说我不能再失去他,让他陪我回芒城生活。他似乎犹豫了很久,最后同意了。”林妤沉默了一会儿继续说,“可这些年他一直呆在芒城,就在我身边生活着,我却很后悔当初没有让他留在鸣皋岛。在芒城的这几年他忘记了怎么去笑,怎么去闹,他以为自己装得很好,但我看得出他很痛苦。我也问过他要不要回鸣皋岛去看看,但他又倔得很,不乐意回去。”
现在的小孩倔得很。
江飞是,眼前这个也是。
林妤想起了这些年无数的日子,许多日子像是老电影回放。每一帧里都没有陈易晨,却又每一帧里都有他的影子。
那时他们已经从鸣皋岛回到芒城,江潮生直接升了省长,和江飞林妤再没有一点联系,以不出席的方式参与了江飞之后的人生。
就连江飞填志愿的那天也是林妤陪着他填的。
“你要留在Z大读大学?”
江飞看着林妤,反问她,“你不想我留在芒城吗?”
“没有,Z大很好,但只是觉得你留在Z大就丧失了很多其他选择。我只是觉得,如果你是为了陪我,那没有必要。”
江飞却说,“陪你只是其中一部分的原因,是我自己想要留在芒城。”
林妤知道江飞是那种一旦决定了一件事就绝对不会回头的人,“那你想学什么专业?”
“不知道。”
林妤又问,“那你有什么特别不想学的专业之类的吗?不一定要找到自己喜欢什么,你可以先找到自己讨厌什么,然后再从自己不讨厌的开始。”
江飞若有所思,从班主任根据他分数线给的推荐专业上划掉了国际关系类,语言类和商科。
“为什么讨厌这几个学科?”
“我好像不太喜欢和人说话。”
这个答案在林妤的意料之内,她点了点头,算是默认。“那要不从剩下的学科里按分数线从上往下填?临床医学,计算机科学与技术,软件工程,控制科学与工程,管理科学与工程,这几个?”
“都差不多吧。”
然后江飞就一个萝卜一个坑把他们全部填在了志愿表上。整个填志愿的过程有没有超过五分钟?对绝大多数人来说是改变一生的选择,江飞却很快速地定下来,带着一种或许连他自己都没意识到的自暴自弃。就连林妤都产生了恍惚,是不是太草率了一些,她这个当妈的是不是太不靠谱了。细细想来,但凡中间填的顺序换一换,江飞现在就已经不是穿着白大褂的医生而是穿着格子衬衫的程序猿了。
林妤看着前面清一色的Z大,最后还是没忍住,又多问了一句,“一定要是Z大吗?你的分数上P大Q大也是很稳的。”
江飞转过头去看窗外,看着黑漆漆的夜,轻轻地“嗯”了一声,“我说过会在芒城等他来。”江飞看着窗外的夜,芒城的天又没有月亮。没有月亮,没有星星,黒秃秃的天上什么都没有。
林妤当时并不知道那个“他”是谁,这个答案她是在好多年以后才渐渐明白过来的。
搬家时小心珍存的木头小熊,深夜梦靥里无意识的呢喃,高烧昏迷时流下的泪。爱其实很容易掩藏,只要爱的人不说,就绝不会有人知道。但爱也很容易被发现,只要一个眼色,一个不经意的动作,就会有爱的痕迹留下,生根发芽。
因为爱总是藏在蛛丝马迹里。
人总是试图将爱意遮掩,小心翼翼,不留马脚。
有人会错过,但也有人去找寻。
而最后在那无意中露出的马脚,有着对爱最有效的证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