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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第二十九章]断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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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九章断翅
舞翩跹,怎知似水流年;妄嗟叹,空怀过往云烟。
一个转身,目光飞快的扫过台下,暮归风叹了口气,转而望向高高的阁顶,眼神呆呆,似是魂儿飞天外,只留个身子自动自发的在那里行云流水般舞动着。
台下的嘈杂、台上的弦乐混在一起,传入耳中成了乱糟糟的一团,反而让她有种世界很安静的错觉。
一个愿望满足了,她证明了她也是能跳舞的,可给谁看呢?
想让老爸老妈看看自家闺女的身姿,想让认识的亲戚朋友赞叹两句,想让……心上的人看到此刻的她然后像漫画里的一样把心托交给她……
可知“可笑”二字?
不过是被时间遗弃、孑然一身的愚人在无端自扰罢了。
好歹还有个“超越自我”的支撑着,她方能笑看自己如今走过、将走的每一步。
“还有很多的事想做,还有很多的事可以做……”
脑中一遍遍重复着这句话,像念咒一般,她听说不管什么念头,念得多了,就会真的成了脑子的一部分。
又一个甩袖,暮归风看着身边戴面纱的美女们,一种成就感油然而生。
瞧瞧,老子多聪明!
这一戴上面纱后她就不需再花心思在妆容上,说起来这戴面纱是暮归风多年的妄想之一,神秘感什么的她可喜欢。她本来还想再混蛋些,让舞姬们把衣服换成意大利风,要身材有身材、要服务有服务的那种,但是一来时间有限,二来问题在于她也是“编制内人员”,她是喜欢吃肉没错,但把自己放到菜板上那种事还是算了。折衷了一下后,暮归风也就是小打小闹的在脚上添了些花俏,其他无良的念头都被她几棒子给打压了下去。
舞跳得倒也舒畅,只不过……
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暮归风能感到在台下有一束目光如同检阅一般的扫视着台上的女人们,如果那里面是正常的“热情”倒也罢了,可那目光却带着冷冰冰的味道,就如同掺入了……憎恶……虽然并不是针对她,但那不时擦过的寒光还是让她浑身不自在。
怎么回事,谁家老婆也来了?
暮归风疑惑的想着,不由自主的寻起视线的主人来。
看到赵彦的时候暮归风心里“呸”了一口,这狗东西一脸的色相让她很想一拳揍下去。再接着看,看到了赵彦身边的人,那让人不安的视线的源头——
白玉冠,一身锦袍,一看就知是有钱人;可再看面相,映入暮归风眼中的却是一张和那一身富贵格格不入的脸。
斯文素雅、平凡无奇,乍一看书卷气十足,就好似、好似孔老夫子三千弟子中、最心诚的那一个……
这谁?
暮归风很奇怪这样一个人竟会来这种地方,更奇怪人既然都来了怎么还这么个态度,不免又多看了那人好几眼。
由于过于专注这个“有钱书生”,暮归风没注意到其他人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
台下,陈勤有些慌张的看着夜行天擦拭着被酒溅湿的手,不安的说:“兄、兄弟,你没伤着吧,这地方的杯子怎个比俺家的还不禁捏……”
“无妨。”夜行天硬生生的吐出两个字,看都不看陈勤一眼,就算此刻在手里的是一个铁杯,他也可以捏个烂。
“啊呀,这台上的姑娘们都戴着面纱到底哪个是小暮俺都分不出来了。”陈勤直觉对方不想和他多说什么,只好换个话题,挠挠头自言自语起来。所有伴舞都是清一色打扮,也难怪跳起舞来让他辨不出人来。
“左边第三个。”夜行天冷冷道。
“哦哦!”陈勤惯性的想拍对方,问他怎么看得出来,结果因为对方阴沉的脸色那只手就没敢伸出去。
台上暮归风虽然并无出挑的表现,但若是习武之人,该能看出她的动作较之其他女子要利落有力的多。
夜行天视线锁在暮归风身上,很想抓她过来问她究竟在想些什么,心中莫名烦躁。
反观暮归风这会儿倒是观察别人观察的起劲,就算视线和对方撞上好几次,也仗着“你看我的脸不到”而大咧咧的再接再厉。
就在一个踏点踩下之时,忽然传来尖锐的一声响,琴声戛然而止。
“糟!”听到思蝶轻叫一声后暮归风忙朝念絮的方向望去,看到念絮正神色慌乱的朝下人打手势,置于念絮前端的古琴明显已是断了一弦。
台下响起了不满之声。
看着思蝶和其他舞伴焦急的神色,暮归风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哪根筋搭错,竟张开嘴,轻轻的哼起歌来。
那是一首曲调和念絮所弹极为相似的粤语歌,完全不用担心歌词会被其他人听懂,她当年无所事事花了半年来学粤语歌,这不过是在她满布尘埃的记忆一角里的一首。
一个人去KTV太傻,一群人去KTV太放不开,放得开又抢不到麦……所以她只会在没人的时候静静的哼一哼……或者在只有自己的房子里吼。
暮归风把嗓音压的很低,但是在由于意外而渐渐静下来大堂里还是显得异常清晰。
不能慌、不能拔高声音,这会儿跑调我非找个豆腐撞死……
尽量稳住自己那快抖起来的声音,暮归风使劲给思蝶使眼色,思蝶初时吃惊,但也很快反应过来,和着暮归风的歌声继续刚才被阻的舞步,其他舞女见此也都跟了上来。
下面是一堆萝卜……死萝卜……
暮归风尽量让自己冷静下来,不急不慢的哼唱着,轻柔低缓的歌声让本是喧嚣的厅堂四周徒增了怡然淡雅。
厅堂外的粗野汉子们一个个面面相觑,刚才闹腾起来的邪火也不知何时消下去大半;堂内的人则以为这琴止歌起是玉池苑今年的新节目,不禁都大为赞赏。
“赵彦,这苑里何时有了能唱曲的牌子,我竟不知。”一直不发话的锦衣人开了口来。
赵彦见问,忙道:“曲大人,小人也从没听鸨儿说起过这档子事,而且这曲唱的什么分明听也听不懂,着实怪事。”
锦衣人沉吟片刻,后淡淡开口:“今天我还有别的事,明个儿叫鸨儿把那唱曲的带过来。”
赵彦明白过来后连连称是。
“那人喜欢新鲜的东西……”锦衣人看着舞台,悠悠的自语道。
“曲大人,那念絮,可还要?”赵彦试探的问道。
锦衣人瞟了眼念絮:“要是另一个长得入不了眼,就带着,待弄腻了由你处置。”
“谢大人!”
……
坚持了异常漫长难熬的三分钟后,在暮归风怀疑自己嘴里唱出来的词还成句子嘛的时候新的琴被送了上来,念絮配合她的歌重又衔接起了琴声,闭上嘴的那一刻暮归风只觉前所未有的解脱。
×的……冠心病都快出来了……逞能吧你就……
额头上沁出了一层薄薄的虚汗,暮归风着实把自己的小心肝折腾了次。
“刚才是哪个小娘子唱的曲啊?”
“不知道,奶奶的都戴着面纱分不出来。”
“调子还挺好听。”
“怎么,你小子听懂了?”
“×的老子听不懂又怎么着,你又听得懂?!”
“……谁知道唱的什么东西……”
曲尽舞止下台时,暮归风脚步还有些漂浮,只觉那热烈的叫好声着实受用,不过这种让血压飙升的东西以后还是少来为妙。
一只手轻拍了一下她的肩,暮归风回头,思蝶盯了她一会儿,方说:“真没想到你竟还会唱曲,不过唱的乱七八糟就是了。”
暮归风笑:“我都不知道自己唱的是什么了,能蒙混过关实在是万幸,不过我就当思蝶你说这话是夸我好了。”
“哼,谁会夸你。”思蝶撇过脸,犹豫了一下才又说:“不过多亏你,才没出大差池。”说完不等暮归风眼睛发光就忙补上话:“跳完这舞也就没你的事了,该走快走。”
一听这话,暮归风蔫了蔫,有点可怜的问思蝶:“没庆功宴之类的吗……我还想混顿酒食呢……”
听了暮归风这话思蝶气的笑起来:“你脑子里怎么竟是这些东西,也不想想有什么功可庆的,我等会稍晚些还有客要陪,没空理你,你若要找念絮便去,不过明天我可不想再在这玉池苑看见你。”
“你今晚还要陪客?”暮归风皱眉。
“当然,可是贵客。”说到这思蝶想起了什么,瞪着暮归风道:“你要是敢像上次那样捣乱我饶不了你。”
“哦……话也别这么说嘛,不会是上次那个蠢尚书吧,你要是看不上他我有一百种法子帮你摆脱那家伙。”暮归风说着嘴角弯了一边,一看便知安的就不是什么好心思。
“免了”,思蝶摆手,“你作个儿刚给人家磕过头,量你也不敢再打什么主意。”
“赵彦?”
“没错,他既是指名我,看来今年又是没指望了。”思蝶淡淡开口。
暮归风纳闷:“什么意思?”
“与你何干。”思蝶不耐烦要走。
“是不是……他要包了你……还是他指名你就说明没有其他人要赎你?”
思蝶苦笑:“怎地这会儿脑袋倒是转的快了。”
“我不明白……这里思蝶你是最漂亮的——”猛地一顿,暮归风突然无法继续把话说下去。
最美,最艳……却也相对的,最不被接受……
“哼,没错,想上我的床的男人多的是,”思蝶嗤笑一声,“不过一旦说起让我入府,那些大人们可有哪一个愿意,还不都是嫌我名声,怕辱了他家门第!哈、哈——”思蝶一手环肩,指甲陷入莹白的肌肤,“倒是那些雏儿深得他们欢心,讨了回去还能得个‘救人施善’的好处,真真让我恶心!”
“思蝶……”暮归风站在原地,不知道除此以外,自己还能做什么。
“我不需要你来同情!”
暮归风张张嘴,最终什么都没说,静静的转身走了。
不知道能说什么,说什么都是如此苍白,安慰是一个人认清自己的无能为力后能给对方的最后的礼物。
而她,也许还能做些什么,不论多小也好,她都要试试。
暮归风默默在心里打定主意,然后找到了暮惊雷,含笑听完意料中弟弟说的好话,暮归风只是说:“好好,以后我记得唱些歌给你听,这样就不算藏私了吧。”
暮惊雷看着暮归风一脸的云淡风轻,不甘的又说:“不行,姐姐还要告诉惊雷从哪里学来的,惊雷也要去学。”
暮归风咳:“你学这做什么?”
“这……以后唱给姐姐听……”暮惊雷摸摸额头,嘟囔着。
“可算了。”暮归风干脆的掐掉暮惊雷的念头,五音有时全的她一个就够了,可不能让堂堂司空家的遗孤趟了她的这滩浑水,否则等下去了被围堵什么的可不是闹着玩的。
无视暮惊雷一路的抗议,二人找了夜行天他们,暮归风问了陈勤现住在何处、何时回乡,知道他明日即要启程、盘缠不够多余花销后询问楚止可否让陈勤到王府住两日。陈勤知道眼前的这位竟然是王府的小王爷后腿直打颤,担心的说:“小暮,俺还是不、不去王爷家打扰了。”
暮归风见此心想让人家堂堂王爷收留一个乡下汉子也确有不妥,但没等她改口,楚止便应了下来。
“啊,楚公子,我刚才是一时口快,还是我给陈大哥在外面找个歇脚的地方罢。”暮归风过意不去的说。
“暮姑娘何出此言,陈兄既是暮姑娘的朋友,那便是在下的朋友,自是应该尽地主之谊。”楚止说话间加重了“朋友”二字,见未得暮归风的反应,便想如何再做试探。
“小暮,俺、俺还是想回乡去比较好,出来太久俺娘也惦记。”
暮归风眨了眨眼,“可我还没考虑好,你便要回去?”
“咦?”
陈勤听了这话,眼睛徒得放光。
“那、那俺等!”
暮惊雷听二人对话一脸不解,楚止则不敢置信的看着暮归风,见她转过头来对自己道谢,竟来回话都忘了。
而夜行天袖下攥了拳、又松开,不发一言。
一行人回到王府后,暮归风偷偷的给楚止打眼色,示意有事找他。
待其他人散去后暮归风看看眼前的翩翩公子,犹豫了半天,方开口问道:“楚公子,你可认识玉池苑的思蝶,就是今日我伴舞的那人。”
“思蝶姑娘和念絮姑娘乃是玉池苑两大当家花魁,在下又岂能不知。”楚止笑答。
……你怎么看起来……好像不只知道那么简单啊……
暮归风心里这么想着,脸上不敢表现出来,虽然她觉得多少有些别扭,但如果楚止曾是思蝶的入幕之宾的话,事情可能更好办些。
“那好,我和思蝶虽然认识不久,但如今也算是好朋友。冒昧问一下楚公子,如果思蝶想离开玉池苑,楚公子可否为她赎身?”
见楚止面露难色,暮归风忙道:“就算只留她做个婢女也好。”
楚止苦笑道:“此事需从长计议,王府之内,本就不是可以随便纳人之所,加上思蝶姑娘闻名京师,这里的诸多影响不能不思及……”
楚止说到此,欲言又止。
暮归风也早明白这里的难处,知道自己的自以为是是在强人所难,便点点头,说:“归风明白,我会再做其他打算,多谢楚公子。”
楚止摇头:“暮姑娘不必多礼,在下可以帮暮姑娘再想其他方法。”
“恩,好。”
早已料到会是这样的结果,暮归风也只是抱着一试的想法来请楚止帮忙。她很想问楚止,如果换做是念絮,他可肯帮这个忙。但转念想到楚止认识念絮已久,却至今没有提及此事,便知问了也是无用。
她之所以硬要把陈勤留下来,就是因为早已盘算了个全。
暮归风打定主意,就在今晚把思蝶从玉池苑劫出来,然后管她愿不愿意呢,打包让陈勤带走!让赵彦一类的混蛋通通见鬼去吧。
和楚止分开之前,暮归风对楚止皮笑肉不笑了一下,道:“对了,楚公子,关于那日你问我的话——”
随后眼前这个一派轻松的女子所说的话着实让楚止哭笑不得:“我和惊雷此次确实除了拜祭之外另有任务,但绝非恶人,其中曲折恕我不便相告,如果楚公子对我们二人不放心大可有所防范,不过实为没有必要。”
一方面是我们不会干坏事,另一方面嘛,估计你防也防不了。
感觉扔出去的话已经足够恶质、足以还了自己当时被吓了一跳的憋闷之后,后半句的潜台词让暮归风心安理得的烂到了肚子里,满意的看着楚止有趣的表情,某人得意的扬长而去。
……
连衣服都懒得换,暮归风一身轻飘飘的溜出了王府。算来已是酉时,聚在玉池苑的人该散的差不多了。
结果出王府没走几步,有人在后面叫住了她。
“暮姑娘,天色已晚,何事如此匆忙?”
……惊雷那小子都让我避开了,怎么又碰上这么个主……可恶……
暮归风手背在身后死命的揪,“是夜庄主啊,那个……我想起有东西落在了玉池苑,正要回去取。”
夜行天近了一步,也不知道是逆光还是别的什么原因,暮归风感觉对方身上的压迫感前所未有的强。
“暮姑娘你一人于此时前往不甚妥当。”夜行天面无表情的说完这句话,眸子里泛着的暗光倒是与夜色相得益彰。
完蛋……爷你当你是风纪委员……早知道老子一开始就不应该回这王府指望楚止那家伙能爆发小宇宙!再不快点思蝶被吃了就……靠!
暮归风这种属于“外观”看上去有多老实,“内核”就能多粗野的典型,要不是自知前面这人惹不起,她早就不甩对方了。
如果说“没事”之类的托辞,八成还要和这人耗上个把时辰,暮归风有了觉悟之后有气无力的问夜行天:“那,因为有急用,所以不好等到明天……可否请夜庄主再陪我去一趟?”
“夜某自可陪同,但暮姑娘为何不直接让王府的下人去取?”
“……”
这不是没想到你会来碍事嘛……
“因为……因为是私人衣物,不方便让别人帮忙……”
说完这话,暮归风好想扑地痛哭,求伟大的夜大人高抬贵手,放过她那点所剩无几的所谓矜持……
听了这话夜行天终于不再追问,只是到她身边说:“走吧。”
“好,我们快点走。”暮归风如蒙大赦,也不等夜行天表态,直接运起轻功,跳到了别人家房顶上,边身轻如燕的跑边磨牙:“我让你跟,我让你跟……”
夜行天虽然开始犹豫了一下,但还是随后跟了上来,看着前面灵巧的身影,长叹一声。
耿耿于怀,不得其出,说的便是他此时的心情。
二人刚进玉池苑,暮归风就被鸨儿拦了住。
“你,就是你!”
暮归风纳闷,“怎么了这位姐姐?”
“今个儿在台上唱曲的可是你?就为找你这苑子都快被翻过来了!跑哪去了!”
暮归风愈发纳闷:“找我做什么?”
“赵大人要见,你八辈子修来的福气!”
暮归风一听,试探问道:“赵彦赵爷?”
那边的人一脸要掐死暮归风的样子:“那当然,京城有几个赵爷!你可好好待见着,要是出了什么差池,有你受的!”
虽然很奇怪这赵彦怎么就为唱个曲要人,但这情形对暮归风来说却是正好,省的她找了。
于是,暮归风对夜行天无辜的眨了眨眼,夜行天不解,然后就听这个在他心头上来回兜圈的女子突然说:“大人啊,你看,赵爷要见我呢,要不赶明儿我再伺候大人,大人可千万别见怪哦。”
“你——!”明白过来的夜行天正欲发作,旁边的鸨儿则在暮归风的成功误导下以为夜大庄主只是个一般嫖客,挤了上来好言相劝,连着叫来了几个风姿卓绝的姑娘让夜行天挑选,暮归风则趁着空挡儿跑了开,心里还“嘿嘿”怪笑,让你自己送上门!
此时此刻,暮归风一想到自己要干成一件“大事”,就兴奋不已。
就这样,像那些七侠五义一样,干净利落的救思蝶脱离苦海,然后让她过上幸福美满的生活。她能做到!没错,是她,是从前那个接受一切、不再奢求的她!也许,这才是她来这里的意义,用数十年的智慧加一身武艺,改变一切!
在极度的期盼之中,暮归风浑身是劲,一如当年刚踏入社会、心潮澎湃、视线被理想和希望的景色所充斥的那个……孩子……
路上拦了一个人问赵彦在哪里,被告知正在主阁东侧小花园,有思蝶陪着,暮归风不禁加快了脚步……
……
如水月光下,红影舞动。
“好、好!”一把搂过跳到一半的思蝶,赵彦狠狠啜了思蝶的脸一口,那满嘴的酒气让思蝶厌恶无比,却又无可奈何。
赵彦的手指顺着思蝶的面颊划过,一边啧啧叹道:“好个可人儿,怪不得有那么多人争抢,哈哈!”
思蝶娇嗔道:“抢的人多才好呢,这样看赵爷你还敢不敢冷落思蝶。”
“你倒是说说,我怎么冷落你了?”赵彦边问边把手伸到了思蝶的衣襟里,涎笑道“这样够不够热?”
“唉呀,赵爷你真坏。”思蝶轻捶赵彦,一脸羞涩之态。
“爷。”一个手下上前。
“说。”赵彦的手慢慢向下,思蝶则配合的在赵彦身上蹭着。
“事儿办妥了,那家人别说告官,以后连屁都不敢随便放一个。”
“好。”
思蝶喝下赵彦喂过来的酒,随口问道:“怎么这京城里还有人敢找赵爷的不自在?”
赵彦笑:“不是京城的,从外郡回来,遇上个水灵小娘子,玩上了一玩。”
思蝶搂着赵彦的脖子,看着眼前漆黑的花草、阁楼,闻言冷冷笑了笑。
衣服被脱了一层,思蝶任赵彦摸着,“真是不识抬举,得了赵爷宠幸还作妖。”思蝶甜腻的在赵彦耳边说道。
赵彦很是受用,慢里斯条的说:“她倒不敢怎样,只是她家相公惹厌。”
“哦……”思蝶懒懒的应着。
“哼,不过区区一个小茶商,还敢找上来要见我,哈哈。我本想让人打断他的腿就好,可惜他那张嘴不消停,所以我只好让他永远闭嘴喽。”
旁边的一个手下也附和道:“没错,那个刘奉年实在是嘴贱,这种东西乱棍打死都是便宜了。”
此话一出,其余的三四的人也连连说是。
而就在听到名字的那一刻,思蝶全身的血液凝固了。
那个……让她用一生来恨、都嫌不够的人……
赵彦又喝了一口酒,在思蝶耳边吐气道:“美人,可还要喝,我再喂你?”
没有回话,思蝶伸出白玉般的手,拿起了放在石桌上的酒壶。
下一刻,她直起身,用尽全身的力气,将手中的酒壶向赵彦的头顶砸去……
……
“等你带我逃出这里之后,我们就住到一个小林子里去,然后养些小鸡、小兔子呀。”
“呵呵,你喜欢就好。”
“嗯,然后我们永永远远的在一起。”
“好,永远在一起。”
……
过往的回忆奔涌而来,在被打了两个重重的耳光后,思蝶那血染的唇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红艳,眼中的泪水模糊了她眼前那个头上鲜血直流、歇斯底里怒吼的怪物。
“×的,发疯的贱女人!”
当赵彦的剑向她毫不留情的砍过来的时候,她笑了。
……
暮归风赶到的时候,看到的,是一个衣不蔽体的女子被一个男人狠狠踢了一脚,女子前胸有一条约三寸的狰狞疤口,汩汩的血液从那里流出,盘绕的纹路,就像编织中的红衣一般。
就此呆住。
看到有人来了,赵彦的一个手下对暮归风吼道:“看什么看!还不找人把这玩意收拾了!”
另一个手下则在赵彦身边急道:“爷你流血了,我这就去叫郎中来。”
“×的快去!也不知道这娘们发什么疯,敢他×用酒壶砸老子!”赵彦说完,朝地上的人吐了口痰,骂:“婊子!”
暮归风在冲击下产生的纷乱思绪停住了,脑中一片空白。
“你还愣着干嘛!听不懂人话吗!”赵彦的一个手下推了暮归风一把,在他转身的时候看到同伴脸上的血色忽然唰的退了下去,正奇怪怎么回事,再下一秒,他的整条左臂被他原本别在腰间的佩刀给齐齐切了下来。
嚎叫。
被切断手臂的人在地上翻滚嘶叫了几下后就再无声息。剩下的人还没反应过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就一个接一个的倒了下去,剑从他们的胸口正中穿过,手段之利落狠绝让人毛骨悚然。
意识到事态已经完全失控,赵彦对着朝自己一步一步接近的凶煞举起剑,声音颤抖着:“你、你是什么人!?你敢对我不利?你可知道我是谁!”
明明是个柔弱女子,明明穿的一身清秀,但赵彦相信自己所看到的,是地府嵌刻下的在劫难逃。
细看之下,赵彦认出了暮归风就是昨日给他磕头下跪的那个女人,不禁连声道:“等等、女侠,有话好商量,有话好商量!昨日是小的冒犯了女侠——啊——!”
腿上挨了一剑,赵彦跪趴在了地上。
等他抬起头,暮归风扔掉手中滴血的剑,拿起了石桌上的一支竹筷。
然后,放到了赵彦一只眼睛前面。
扭曲的情绪在暮归风的体内疯狂膨胀、横冲直撞,急待找寻一个发泄的出口。
和眼前之人如死水般沉寂的目光对视上后,极度的恐惧攫住了赵彦的大脑,汗水不停地滴落,他的全身无法控制的颤抖起来。
他听到一个声音缓慢的响起:“你什么都看不到……什么都看不到……”
这是他此生听到的最后一句话。
还是同样的夜,却在刹那间变得物是人非。
在一切复归寂静后,暮归风僵硬的走到思蝶身边,跪下来,看着奄奄一息的思蝶,心如刀绞。
“思蝶……”从歌舞升平的庆宴直直坠落到生死相隔,这一切发生的太猝不及防,让暮归风根本不知如何招架。
“他问我,叫什么名字……”思蝶目光涣散,如坠梦境中一般,“我告诉了……他,他说很衬我,他说我是……最美的花,却还是羡慕着……蝴蝶……”胸腔剧烈的起伏,思蝶又吐了一大口血水。
暮归风紧紧握住了思蝶的手。
“他明明说过的……让我能自由……和他一起……可他骗我、骗我……我好恨,恨不得让他死……可害他的人,我不饶……不能饶……哈、哈……就算、就算他甚至不是为了我……我也……”
哽咽得停住,思蝶无神的眼睛转向暮归风,用尽她最后的力气干涩的笑了笑:“你哭个什么啊……”
暮归风任奔涌而出的眼泪肆虐,嘶哑的问着:“思蝶,当日你说用不着问我,那你可告诉我,值得吗,真的值得吗?”
可是,已经没人可以回答她的问题了;那如火一般绚烂的灵魂,最终还是离去了。
紧紧握住的手逐渐冰冷下来,暮归风仍不愿放开:“你知道吗,我是来劫你的,让你能过上好日子,我知道你打一开始就烦我,反正横竖都要挨你骂……可你连个表现的机会都不给我,这他×算什么……算什么……”
泪水一滴滴打在冷硬的土地上,暮归风一遍又一遍的说:“如果我能早一点来……如果我能早那么一点点……”
待夜行天赶到的时候,眼前的惨象让他大为震惊,很难想象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夜行天看到暮归风抱膝坐在地上的一具女尸旁,表情木然,听到又有人向这边走来,夜行天连忙上前拉起了暮归风,见她毫无反应,身上血迹斑斑,担心她也受了伤,便脱下自己的外衫披在暮归风身上以掩盖血迹,后说了声“恕夜某失礼”,便打横抱起暮归风,在其他人赶到前离开了玉池苑。
离身后的惊叫声和骚乱声越来越远,夜行天眉头紧锁的看着怀中之人,看到她的手在不停地颤抖时不禁又抱紧了一些。
玉池苑中,经过多少大风浪的鸨儿在看到那一片惨不忍睹的景象后,“扑通”一声跌坐在地,更有许多姑娘则当场昏了过去。
当夜此事即报了官,这一骇人消息迅速的传了开来。
“什么,这才多一会儿,赵彦就死了?”曲月一冷冷的问来报信的人。
“回曲大人,赵彦及其手下确实全数于玉池苑毙命。”
曲月一哼了一声,“可知道是何人所为?”
“正在彻查之中,除赵彦外玉池苑的当家花魁思蝶也被人所杀。”
“什么!?”
一个声音从屋内喊了出来,报信人吃了一惊,只见一个黄衣人从里面慢悠悠的走出来。只见此人神色随便、面相邋遢、蓄着硬短的络腮胡子,虽然不啻轻狂,但又自有气势。
“你是什么人?”报信人欲拔剑,曲月一摆摆手示意他不必紧张。
“怎么,你感兴趣?”曲月一淡淡问道。
“对赵彦那废物自是没兴趣,可思蝶那美人就不同了。”
“哼,不过一个娼妓,你还真有闲心。”
黄衣人笑:“自不若曲大人公事缠身。不过话说回来曲大人,你一门心思扑在个男人身上有甚意思。”
曲月一瞟了对方一眼:“闭上你的狗嘴,否则让你和我换你可愿意?”
“哈哈,月一啊,你这脾气怎么还是这么臭,也难为那些想着法讨你欢心的杂碎们了。”
曲月一不再理黄衣人,对复又跪在前方的人说:“这事给我查个明白出来,如果无其他事就退下吧。”
报信人应了,但随后又犹豫的说道:“大人,也不知当讲不当讲,被杀的几人中数赵彦的死状最为让人费解……”
“嗯?”
“他头上腿上均有伤,但却是被竹筷直插左眼而死。”
报信人又补充道:“还有一人断臂、其他人则均是胸前中剑,伤口整齐,足见下手之人的厉害。”
曲月一抬眼看了看黄衣人:“可想起谁来?”
黄衣人扯了扯嘴角:“若单说武功高强能做到的,不少;但要是筷子入脑如此的狠手段,少见。喂,你——”黄衣人问报信的人,“那思蝶美人怎么死的?”
“思蝶也是胸口中剑,但不是刺伤而是砍伤,对比武器来看似是赵彦自己下的手。”
黄衣人冷哼一声:“那废物倒也该死。”
“月一,你的地盘出了乱子,你就自己解决吧。”黄衣人伸了个懒腰,“可惜玉池苑出了这样的事也不知道这几天还接客不接,唉,思蝶美人啊。”
曲月一淡淡开口:“此事我自有计较。还有——不要再让我多说,不许叫我的名字,否则就算是你,我也不会再留情面。”
黄衣人闻言大笑,笑罢目光一沉:“也罢,这点小事就依着曲大人的意思,不过其他的,我就说不准了。”
曲月一面色僵了僵,后说:“这我明白,自不会插手你的事情。”
“对了,皇帝老子什么时候死?”黄衣人突然用唠家常一般的口气说出这种大逆不道的话,让在一旁的报信人倒抽一口冷气。
然而他所服侍的大人却以同样的口吻答道:“快了。”
报信人震惊的抬起头来,和曲月一对上视线后一阵寒意袭卷了全身,然而也就是一瞬间。其后报信人猛地紧紧掐住自己的喉咙,像溺水者一般挣扎起来,片刻后嘴角流出一抹黑色的血迹,就此倒地不起。
“曲大人,好歹自己的手下,也不用这么狠吧。”黄衣人双臂抱胸,一片泰然。
“哼,你不就是想看这好戏才当他的面说起这事,如今既遂了你的意,还有何怨言。”
“没。我看我还是找其他地方逍遥去罢,你这刑部实在闷得慌。”
见曲月一不理,黄衣人便要走,背后的人又问了一句:“你说此次来京城遇到了趣事,是何事?”
黄衣人摆摆手:“曲大人放心,和曲大人的千秋大业无关,只是我自己找的一个小乐子。”
“哦。”曲月一不屑的挑眉,“说起来,你可知道玉池苑里有唱曲的牌子?我在百花宴上看到一个,打算找来送人。”
听这话黄衣人不走了,“那唱曲的?不行不行,那个归我,你别打什么主意,其他的女人你随便挑。”
“你认识?”
黄衣人摸摸下巴,笑:“还不知道小丫头的名字,但是倒也熟了。”
“哼,被你碰过的,我也不想要。”曲月一脸上嫌恶之色明显。
黄衣人心说我还没碰过,但为了断了曲月一拿她上供的念头,也就不再废话。
……
崇阳王府,夜行天回到厢房,见床上之人蜷缩成了一团,面容憔悴,和白天舞台上的灵动判若两人,不由心中疼惜。走过去坐在床边,柔声问道:“暮姑娘,可要先喝些水?”
暮归风想混乱、想意识不清、想就这么昏过去,然后高兴的发现刚才的事不过是一场噩梦,但身上的血腥味让她异常清醒,就算是在把那根筷子一点、一点捅进去的时候,她都是完全理智的,而这也正是最让她恐惧的……
暮归风撑起身子,撩起凌乱的发,接过夜行天递过来的水,慢慢的,像猫咪一样的舔着。
直接喝的话,她怕会忍不住吐出来……
夜行天把她放到床上时知道她身上没有地方流血,但还是不放心的问道:“暮姑娘可有受伤?”
暮归风摇摇头。
“暮姑娘,到底——”
“赵彦害死了思蝶,所以我把他们一伙都宰了。”
不等夜行天问,暮归风就直接说了出来,撒谎对现在的她来说,只会是在本就不堪承受的负担上加压。
像要说服自己相信一般,像要提醒自己犯下了怎样的罪孽一般,暮归风闭上眼,又重复了一遍:“那些人,都是我杀的。”
思蝶,如果你是被毁去了自由的翅膀,那我,就是自甘堕入九幽之境,再无归途……
To be continue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