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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 2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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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从我病愈,到国主病急,中间将将只有一个月,我却走马观花般经历了太多,很偶尔的时候,我也在思索这是不是某种神示,意在让我多点反思,重新做人。毕竟人缘差到我这种地步,中间必定是有些问题的,而这个矛盾最集中的体现就是我自家的后院里!
荒淫的顾令姿在二十又二的年纪,光是有名分的男人就纳娶了一十八个!要知道,国主登基那时,同样的年纪,又逢大选,后宫也不过只有妃妾七人而已!虽然生起病来,每日睁开眼都是望不尽的美男确实是桩美事,但人多到你早晚更衣换两个,早午晚膳陪三个,午晚书房的燃烛、研磨、舔笔用上六人,还能剩下七个!想要一天之间把人轮番见上一遍,还要从亥时开始召幸,到了寅时都结束不了,还有最尾那个和第二日最头那个撞在一处争风吃醋,把朝冠上的东珠不慎扭下来的风险……
那什么,我真这么试了,本来不打算承认的……不过尽管我试了这么一轮,依旧没能记住几个人。
后来,夏煜欢在给我讲述他们这些妃妾的势力构成时,拿出了真正让我长见识的东西——我的起居注,我这才发现从前的我连睡个觉都大有学问,但这也不是什么重点,重点是,我,应该说是失忆前的顾令姿,她经常、不时、有时候一次不止一个人……虽然但是,似乎有什么东西变得好解释了起来……
不过以上这些也还只是那么回事,更重点的症结在于——我哀愁的发现,这十八个人里,似乎一个真心爱我的都没有。
当然,世道艰险,人情淡漠是个常态。真金易得,真爱难觅,也是世人皆知的道理。何况天家富贵,贪慕权势虚弱也是有的,可你说,我这年纪轻轻,娶了这一大把,竟就一个爱人都没有?更有甚者,他们恨我……
这当中,首当其冲的就是冠云阁的这位,宁卿月。
我第一次见他时,肩上的剑伤初愈,府上的妃妾之事多由夏煜欢一力代劳,我至今弄不清楚他究竟下达了一些什么命令,总之我躺尸半个月后第一次在花园复健遛弯时,宁卿月便候在荷塘池边的凉亭里。
没出息的说,我真有一瞬震惊于他的容貌。若论绝色,我这几日也见了不少,就拿沈止和夏煜欢来说,沈止俊逸无双,配上他那双含笑时亮晶晶的眼睛,虽总是在戏虐,却实在让人移不开眼;再有夏煜欢,应该说是仪表堂堂,他本不算冷峻那挂,甚至有种唇红齿白的媚态,但他总是端着一股什么劲儿,像只骄傲的孔雀,引人去看却又不敢久看。可宁卿月不同,那天他穿了一身月白长袍,发髻半披半束,大概也只是漫不经心的一挽,而他那张脸,当真称得上眉目如画,加之他那淡漠的神情,仿若是一尊用冷白玉雕刻的神相。
他看到我驻足在那儿,一股脑的冲到我面前,干脆利落的跪下身去,他的宫人小颠儿着将石桌上盛有三支酒杯的托盘端了来,他就那样抬头望着我,带着些赌气的意味,一连饮下三杯酒,道了一句,「愿女君体健安康」,而后一个头叩在地上,没了动静。
我懵了一刻,发现在场所有人都紧张兮兮的盯着我,我便只好低头再看向他,然后我发现,我压根不知道他是谁!——自失忆后,我能识得的仅有日常侍疾的那几个。于是我飞速思考了一遍,他能穿得如此不工整的出现在我家花园里,必然是妃妾之一,而以他的天人之姿,定然少不得荣宠,于是我礼貌性的回了一句,「爱妃快快平身。」
可谁曾想这句话似是龙之逆鳞,他起身瞪向我的时候,连眼眶都泛着血红。我手足无措间,身边人都悄然做出了一番戒备的架势,这倒像是助长了他的气焰,他挣开左右搀扶的内监,单膝僵在那里,「顾令姿!你何必辱我至此!」
我毫不怀疑如果这时有人从旁递刀,他定会一把夺下,将我斩于庭下。而在这个念头升起的那一刻,我就开始犹豫究竟是该喊“大胆”还是“护驾”了。好在他没给我充足的时间,自顾起身,撞翻了酒盘,甩手走了。
那之后,我知道了他叫宁卿月,也知道了他恨我至此的原因——顾令姿强纳宁世公家的独子,在当年是一段极受民间话本故事欢迎的改编的素材,一度登上情爱悲剧故事书的榜首,不过戏文里再悲也总比现实来的强一些,因为戏文里要么是强抢纳娶的公主一夜暴毙,要么是娇弱无依的公子触柱而亡,可现实里,我们都活的好好的,过去的三年,每逢月圆,我都是冠云阁雷打不动的“常客”。而他为月,我偏偏冠云以蔽之,当真是居心叵测,更是居心险恶。
所以当下要出入冠云阁,我委实地紧张起来,不仅是我怕再弄得个人仰马翻,我更怕的是我根本招架不住他——在夏煜欢的安排下,我失忆的消息只停留在他们这个核心圈层,连沈止都算是偶然泄密。因由是遇刺当场,他挺身护驾,而我中的那剑有毒,拔吧,有失血身亡的风险,不拔吧,又可能加速毒发,最后沈止一意替我拔了剑,并用他的手堵在了我的伤口上。所以严格意义来说,夏煜欢强留沈止看我在生死线上挣扎,大抵是怕他逃跑,毕竟我要是一命呜呼,沈止就是直接责任人。
关于宁卿月的话题,自然也在夏煜欢他们的考量范围内,讨论的结果在我看来十分荒诞随意。他们认为我人虽变了,习惯却不该改变,否则这事泄露出去就需要一个理由,但原本那个高深莫测的顾令姿会给出的理由,绝不是今时的我凭这个脑袋能想出来的,所以他们要求我顺其自然的坚持这个习惯。我当然一力反抗过,高深莫测的顾令姿会如何征服宁卿月,我不知道,可今日的我凭这个脑袋铁定是拿不下的。结果这声抗议激不起任何水花,没有人惧怕宁卿月发现我的“异常”,宁世公府现世的血脉,仅余他一人,而以他对我人尽皆知的仇恨,没有人会相信宁卿月口中关于我的任何信息。这样计算下来,我倒觉得他真是可怜。
我走入冠云阁的时候,呼呼啦啦跟进了一帮奉花的小宫娥,那股幽香的气味一下弥漫开来,是种不大浓烈,闻起来既带疏离感,又让人很安心的味道,那些半开未开的花骨朵都是白色的。
「女君,宁良人此刻正在汤泉。」呈报的是那日替宁卿月端酒的宫人,顺便替我指了个道儿。
我正犹疑着不知应做什么回应,屋子里的人又呼啦一下列成队悄没声的走了个干净。我转身看着他们,门外送我来的内官浅笑着将殿门关上了——你最后那下是眼睛抽筋了吧?啊喂!这种众人皆退我独进的时刻,根本没什么好鼓励的空间吧!
我内心咆哮了一阵,清醒的认识到想拉垫背的是无望了,人生总要有这种时刻,独胆的英雄不都是这般闯出一片天的嘛!!!于是我大步朝里间走了进去。
「如何了?莫不是真的被绊在宫中了?」宁卿月说完跟着冷哼了一声。
我吓得在原地不敢动,当然不是因为他错将我认成了别人,而是……真是好大一片池子呀——
宁卿月想是见来人没有回音,扭过头来查看,瞬时变了脸色。咱就是说,这水温度也不低,雾气氤氲,半遮半露的,还真是好风光啊……
宁卿月大概也意识到了我的眼睛一直盯向不该看的地方,当下很是气恼的起了身,他突然的动作吓得我向后撤了半步,这下看的更整体了……不过好在多少是有蔽体的地方。
我当即察觉到我的这些念头实在有些不对头,怎么说我也是“身经百战”,如今这种小场面就开始含羞带怯了?那不全穿帮了吗!
「看够了吗?」宁卿月又挂上了那副淡漠的表情,仿佛之间的怒意全是不存在的。
「嗯。」我沉着以对,而后发现手边的衣架上搭着宁卿月的里衣,于是自觉利落的取下,丢向了他,「小心着凉。」
做完这一整套,我撩开纱帘向寝殿走去——做昏君,自然有做昏君的好处,我今日算是体会到了。
不过接下来的事,却是我始料未及的。
宁卿月的书案上压着一副尚未做成的画,是一副男子丹青,独缺五官。我立刻得到灵感,决心一会儿描着他的样子,将画做完。虽然我也不知道自己画技究竟如何,但看我们这个紧张的关系,做些个情致之事,总比床上运动来的好些。据我分析,宁卿月对强娶之事本就心里憋着气,行事难免冲了一些,而以过去我那个性子,八成是容不得他,一对怨偶也就由此诞生。可现下,我对他并无那番心思,倒不若重新来过,兴许日后会有好起来的时候。
我正想着,宁卿月换了一身纱袍走了进来。为了把话题引到书案上,我用镇尺将那画展开,宁卿月跟到我身旁,目光也落到画上。难得的,我在他脸上看到了一丝平和。这让我很是激动,想来他真是爱画的!
「因何不画面目?」我的问句发出,宁卿月明显一愣。我陈胜追击,「研磨,我来填它,如何?」
宁卿月拧着眉,又发狠似的看着我。真的不至于吧?连让我画你几笔都不乐意?我心中叹了口气,伸手去提笔,还未落在画上,宁卿月突然抓住了我的手腕。
「你不配。」他这几个字像是从牙缝中挤出来的。
我终于忍不住了,「我到底哪里得罪你了?」
宁卿月手上的力道一松,像是听了什么荒唐的笑话般,笑了起来。
「顾令姿,你到底还想怎么样!」他重重拍案,满是怒气的脸凑到我眼前,不自知的竟还带了几分令人负罪的破碎感,「辱没我一个人已经满足不了你了是吗?你每日闭上眼,都不会入梦的吗?北府军七十二人的脸,你一个也不曾见到吗?!」他说着,将桌上的画纸撕了个粉碎。
我想我的表情只能用目瞪口呆四个字来形容了,什么北府军,什么七十二人,这些信息我闻所未闻,但可以肯定的是,我小觑了我和宁卿月之间的仇恨,他恨我,大抵不止是为了他自己。
在我还沉浸在他上一轮发疯时,宁卿月已经开始了下一轮的发疯,他取了放在一旁兵器架上的长剑,作势要拔,我下意识冲了上去,和他扭扯起来。
「千万别冲动!」我把住剑柄和剑鞘,用了全身的力气缩近它们之间的距离,奈何实在是实力悬殊太大,情急之下我只好叫了外援,「人!来人呐!」
很庆幸,东宫的安保还算到位,我喊了不过两声,暗卫就破窗而入,直接将宁卿月击退,血也就势溅了出来,那截露在外面的剑身割伤了人。屋子里陆续涌入了十数个宫人,场面也乱作一团。
贴身内官眼疾手快的将我扶到塌上,迅速检查了一番,「女君无恙!」他报出这一声后,连我自己都不由得跟着松了口气。我探头去看宁卿月的状况,他靠在桌边,素袍上四处是血点,除了常日跟着他的宫人正在四处告饶外,其余人都围在我身边,仿佛对他的伤熟视无睹。那宫人的目光与我对上,一路连跌带撞,几乎是跪爬到了我的脚边,「求女君垂帘!」
又是这样,所有人都小心翼翼观察着我的表情。我并不忍心看到宁卿月这个样子,也有些着急了,「快救人啊!御医呢?先给他止血啊!」
贴身内官听我号令,即刻吩咐交代起来,围着我的人群中开始有人向宁卿月而去。在轿下扶过我的那个小内官无言的将我“请”出了冠云阁。
我坐在轿辇上发呆,这个夜晚没有星星,天空中那轮满月也不见了踪影。以我现在的困倦程度,我严重怀疑离寅时恐怕不太远了,可我不想求证,那只会给我带来更深的绝望。
夏煜欢来的总是很及时,我前脚还没出冠云阁,他就匆匆赶来善后,于是人群又随他而去,只有一个提灯太监带路让我歇在了轿辇上。我在石子路便看冠云阁门口又来往了三四批人,终于安静了下来,其实我挺想问问宁卿月的伤势,但看身边这提灯太监几乎将头扎进地里,一副吓破胆的样子,便打消了念头,我并不想打扰他的安宁。可夜风不适时的刮了起来。
「我的寝殿离这儿有多远?」寒冷战胜了我的良心。
「回……回女君,冠云阁地处偏僻……」
所以走回去也是很累的,要么在这儿直接睡呢?我彻底仰了过去,却被一阵叽叽喳喳的人声吸引了起来。
有三五宫娥从冠云阁的偏门走了出来,人人怀抱里捧着两盆香昙,她们大概想不到我的轿辇会停在这么隐蔽的地方,看到我之后吓得跪倒了一片。
「大胆!哪里的宫人竟敢惊扰銮驾!」提灯太监终于说出了一句像样的话。
带头的宫娥向前蹭跪了半步,「回女君,奴才们是奉沈良人之命,前来冠云阁取香昙花。」
「放肆!香昙乃随驾而来,如何是尔等说取就取的!」
「正因香昙是殿下悉心培育,沈良人不愿辜负,才命尔等请回碧虚馆观瞻。」
我算是听出来,沈止在这件事里的性质纯属半路截道的。那提灯太监还想驳斥,我先他一步开口,「你们碧虚馆应该离这儿不远吧?」
「回女君,碧虚馆就在冠云阁之东。」
我的救星来了!我麻利的下了轿辇,「那便起身,带路吧。」
我从提灯太监脸上看到了一种欲言又止的表情,但我打定了装瞎的主意,并发话让他守在原地,以免其他人不知我的去处。
此刻,我的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天亮之前我一定要沾到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