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83、番外三:圆满 ...

  •   温周《故人归》番外三:圆满

      阿圆阿满是随家人到京城投奔亲戚的,父母在路上身故,他们被好心人带到京城,可是京城的亲戚家境不宽泛,养不起兄弟俩,就把他们送进了宫里。亲戚把拿到的几两卖身银子塞进了阿圆手里,说实在是养不活他们,进宫或许是一条活路。

      阿满懵懵懂懂,尚未懂事就丢了男人的命根子,只有阿圆知道这是奇耻大辱。

      温太妃的龙凤双生子甫出世时,皇帝并不上心,随意找了一对对食的老太监老宫女照顾他们,两位老人垂垂老矣的模样看着像是随时会断气,但他们偏生挨到了双生子长大。

      温客行被下毒药后,两位老人意识到皇帝对皇子的绝情,想到他们天命将至,盘算着找个接班人——他们看上了进宫不久的阿圆。这个孩子年龄虽小,却性情坚韧,懂得容忍,布以恩施,将来必定忠心耿耿。

      阿圆坚持带上他的亲弟弟阿满——二位老人不大看得上傻乎乎的阿满,转念一想,这样单纯的孩子给七窍玲珑心的公主用再好不过。

      待他们调教好阿圆阿满,公主却不领情。一方面,她不喜欢有人跟着她;另一方面,她认为有眼疾的兄长需要更多照顾。

      于是阿圆阿满都跟了温客行。

      现如今,皇帝却羡慕起温客行,“怎么你的人,个个都对你好?”

      温客行说:“我的人就那么几个,有甚值得你羡慕的?”

      皇帝说:“圆满都归你了。”

      温客行说:“分明只得一半圆满。”

      阿圆英年早逝,仿佛映照了现实,温客行的人生并没有那么圆满。

      阿满住不惯冰天雪地的高山,温客行就打发他回皇宫去,做个自自在在的总管,皇帝也不拘着他。来巴结阿满的人很多,他闲来无事,总爱跟他们喝茶吹牛,收些贿赂,等聊腻了,再把他们一个个暗中告发到皇帝那儿去,再假模假样地解救他们——不是真的解救,装个样子罢了。他对这样的游戏沉迷其中,乐此不疲。

      天和二十九年,敬王谋反,阿满无意识破了杀手的刺杀阴谋而被灭口,死后葬于皇陵。

      那是夏天,凌冬的长子刚满周岁,按照他和周家的约定,这个孩子姓周,是周家的子嗣,要开宗庙刻录名碟,要周子舒亲自到场主持这场大事。

      周子舒刚走没几天,皇帝就一身素白地来到雪山请罪,亲口把阿满的死讯告诉温客行。

      温客行听完后没有哭,说道:“我就说前几天心跳得厉害,原来是阿满没了。”

      皇帝说:“是我照看不周。”

      温客行说:“是我不对,明知道他那样缺心眼,却把他留在深宫中。是我不对。”

      皇帝宽慰道:“他享用过这般多荣华富贵,死后葬入皇陵,这辈子过得不亏,比他哥哥有福气多了。”

      温客行想起阿圆,说:“阿满知道他哥哥嫂子早已不在人间了么?”

      皇帝说:“我手下的雁郞说,阿满偷偷命人去越州查过。他不说,我只当作不知道。”

      温客行说:“总归是我亏欠了他们兄弟。”

      皇帝说:“时也命也,皇兄何必自哀?”她看不得温客行这样责怪自己,说道:“照你这样说,我今生亏欠的人何止千万?那我要死多少回才能偿还?”

      温客行说:“这怎么能一样?你是皇帝。”

      皇帝说:“你与我一母同胞,又哪里差了?”

      温客行说:“罢了罢了,等天冷雪落,我再去拜祭故人。”

      皇帝陪他一天,晚上才回自己房间。

      “去晋州找王妃的人可上路了?”

      暗卫回答道:“陛下圣令一下,小的们就出发了。”

      皇帝说:“尽快。这个时候,须王妃回来稳住王爷。哎,朕倒没想到周子舒不在山上。”谨慎起见,她把太医都带来了。

      这些年,随着年龄变老,躯体不比年轻时强壮,温客行的病情并不乐观,连着好几年冬天周子舒都不允许他下雪山了。

      温客行表面上没什么,可下半夜发起了高烧,皮肤滚烫,太医施针才把体温稳定下来——额头依然发烫,只是不是烫得那般烧手。

      第二天,温客行悠悠转醒,看到皇帝守着他,忽然想起小时候一起吃喝玩乐的小女孩,似乎是弹指一挥间,可爱聪明的小姑娘就变成了鬓边长出了白发的女帝王。

      他们都老了。

      他慢慢坐起来,守了半夜的太医仔细给他把脉,说余毒顽固,接着下去熬药了。

      四下无人,皇帝拿出一个小匣子,里面装着一对红绳,说道:“这是我五十大寿,南疆献上的贺礼,据说有情人各戴上一个,往后就能生生世世在一起。”

      温客行愣了愣,问:“给我作甚?”

      皇帝说:“你能离得了周子舒?”

      温客行却笑起来,“这话说得,谁离了谁不能过呢?”

      皇帝静静地看着他。

      他垂首看着那对红绳,看了许久,说:“你把它们带到越州,在阿圆和月楼坟前烧掉,希望他们来世能圆满,也算是我对他们的一点补偿。”

      皇帝无声地叹口气,说:“好。”

      周子舒赶回雪山时天已黑透,大多数人都躺下了,他来不及喝口热水,风尘仆仆直奔主院。

      屋里点着蜡烛,温客行已经躺下安歇,桌边坐着打盹的太医。

      周子舒在门外平顺了一下呼吸,轻轻推开门,低声对太医说,“先生出去歇息,我来看着,有事再劳烦先生。”太医便出去了。

      周子舒坐在床边,挽起袖口探温客行的额头,觉得有些烫,呼吸声也很重。

      他收回手,给温客行拢了拢被子,看着他的脸,不知道在想什么。

      突然,温客行咳嗽起来,周子舒把他扶起来顺背。

      温客行顺过这口气,问:“你什么时候回来了?”

      周子舒道:“刚到。”

      温客行说:“披星戴月的,辛苦你了。”

      周子舒:“我一会儿不看着,你就犯病,存心给我找麻烦是吧?”

      温客行弯起唇角,断断续续道:“咳咳,我不过是,吓一吓你,你就,害怕了?”

      周子舒让他躺下,“是啊,我怕得心都要飞出去了。满意了吧?”

      有人敲门道:“周庄主,陛下听闻您赶回来了,吩咐小的送些吃食过来。”

      温客行说:“我没事,你先吃饭。”

      周子舒用过晚膳,简单梳洗了一下,便躺上床陪温客行,“睡吧,没事的,很快就好了。”

      温客行说:“你,别怕。”

      周子舒握住他的手,“我不怕,我就在这看着你。”

      躺了一会儿,二人都怀着心思睡不着,温客行说:“年纪大了,看着故人不在,果真难受得紧。日后,我要走在你后面,免得你遭这份罪。”

      周子舒:“那你听话些,把身子养好,活得比我更长久。”

      温客行低低笑了,“好。”

      周子舒有意转换话题,问:“皇帝怎么特地来一趟?”

      温客行说:“她在宫里也是烦,出来躲个清静。”

      皇帝身下并无子嗣,过继了几个宗室的孩子,一个比一个蠢笨。从她登基起,大臣们就开始催她立太子,结果她立一个废一个,眼下党派林立,朝中暗潮涌动,宗亲们有造不完的反,朝廷里有斩不完的贪官,边疆有灭不尽的狄夷……这个皇帝当得愈发心烦。

      周子舒说:“人老了,做事就不如年轻时干净利落,倒不如早早找个人接她的班。”

      温客行说:“她觉得,没人能接她的班。”

      周子舒想了想,说:“或许,须再等等。”

      温客行说:“何须理会,让她自己操心去。”

      周子舒笑了,“你啊。”

      周子舒一回来,皇帝就要走了。无太子监国,她不能离京太久。温客行还病着,周子舒去送她,皇帝说:“你若想死后也与皇兄同寝共眠,要走在他之后。”

      周子舒蹙起眉心。

      皇帝说:“他这一生颠沛流离,病痛缠身……”她望向远方,重重地叹气,“唉,他骨子里总有些自轻自贱,你不能惯着他。”

      有些事,阿圆知道,皇帝知道,其他人不知道。后来阿圆走了,温客行和周子舒在一起,皇帝也就不再提起这些旧事。

      其实温客行下长明山之时,眼睛就好了。他在越州时,精神不太好。他时常对着空气自言自语,阿圆问他跟谁说话,他说是周子舒来了,又走了。

      午后休憩,温客行常常梦中醒来,赤着脚奔到门口,说周子舒来接他,却等不到人。有一次,恰好有迎亲的队伍经过门口,温客行满心欢喜,以为真是周子舒来了,等人都走光了,才发现是别人家的喜事。

      阿满不懂主子为何如此这般,阿圆却是懂的,去信皇帝道明一二。

      温客行也知道自己病了,便要求把自己的眼睛蒙起来,“兴许是眼睛没彻底治好,才时常出现幻觉。”

      幻觉每每都是周子舒来看他,温客行高高兴兴跟他说了这些年的遭遇,欣喜于他们再聚,却听得周子舒说:“犬儿喊爹了,我归家去。”

      温客行大约知道这些都是假的,是他执念太深,却不敢完全确认是假的——周子舒毕竟是到了娶妻生子的年纪。

      把眼睛遮起来,就什么都看不到了。

      阿圆生前并不讨厌周子舒,也说不上多喜欢他,他对周子舒的感觉很复杂。他是做奴才的,自然希望主子能圆满幸福,周子舒真的是良配吗?

      他大抵性情就是这样犹豫,认识了月楼,心底也在纠结他们适不适合在一起。

      皇帝走了,周子舒回到房间,看到温客行披衣坐在窗前看书,端的一副文雅安静模样。近距离仔细看的话,能看到他眼角的细纹。

      周子舒在门口看了他许久,直到温客行发现他,“怎么不进来?”

      周子舒跨过门槛,面上不动声色,说:“看你什么时候能发现我。”

      温客行说:“我早就发现了,不说而已。”

      七年后,也就是天和三十六年,皇帝往雪山来来回回派遣了许多太医,简直要把太医署运空,可是每一位太医都表示他们无力回天,安和亲王病重太过,药石罔效。

      温客行病了这么些年,大体知道自己是怎么回事,吩咐暗卫把太医们送回京去。他们中间有许多老头子,熬不住这滴水成冰的苦日子。

      这一走,雪山上没剩几个人,空空荡荡,安安静静的。

      温客行精神似乎好了不少,出门捡了个雪球。他坐在门槛上,看周子舒教一个小暗卫拳脚功夫,心里感叹老天爷偏心,周子舒连老了都是个气质出众的帅老头,世外仙人一般俊秀神秘,下山去不知道能迷晕多少半老徐娘大小姑娘。

      晚上,小暗卫把他抓到的雪貂给他们看,小东西雪白一团,伶俐可爱。

      半夜二更天,温客行若有所感地睁开眼,撑着床坐起来,“周子舒。”

      他一动,周子舒就醒了,跟着坐起,问他哪里不舒服。

      温客行面上微微含笑,他看着周子舒的脸,说:“我要走了。”

      屋内烛火长夜不灭,映照着他们的脸。

      温客行抓到周子舒的手,“本来是想走在你后头的,免得你伤心,不料天意难违。”周子舒目不转睛地看着他,开口想说什么,被温客行另一只手捂住嘴巴。

      温客行说:“我这一生有三错。一错,年少没有拒绝你进孤鸿殿,让你心里有了我,再装不下第二个人。二错,让你为了陪我,在这冰天雪地中度过后半生,没能建功立业,白白浪费你的出身和能力。三错,让你周家香火断绝,家业不继。”

      他望向周子舒漆黑的双眸,慢慢地、坚定地说:“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周子舒,若下辈子还能再见,你看到我,定要躲得远远的。我可不能,再拖累你一辈子了。”

      其实那天皇帝对周子舒说的,换句话说就是,他不想跟你有下辈子。

      温客行是平静的,甚至是笑着的,他摸了摸周子舒的脸庞,认真地说:“你多好。”

      周子舒就是天底下最好的人。

      是他不好。

      周子舒却不理会他的话,流泪将温客行紧紧抱着,“对不起。”

      温客行微微摇头。

      周子舒没什么对不起他的。

      周子舒说:“如若你我年少时,我没有弄丢你就好了。”

      温客行轻声说:“怪我,是个瞎子。”

      周子舒道:“老天待你不公。”

      温客行笑道:“它嫉妒我,得了你的心。”他叮嘱道:“你记得,下辈子……”

      周子舒泪流不止,“别说了,我求求你,温客行,别说了。”

      温客行便乖巧地依偎在他怀中,轻轻地唤他,一遍又一遍。

      “周子舒。”

      “嗯。”

      “周子舒。”

      “嗯。”

      “周子舒。”

      “嗯。”

      ……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周子舒怀抱中的人变得悄无声息。

      周子舒哽咽地叫了一声“温客行”,抱得再紧,亦无人应他。

      ——

      安和亲王薨逝的消息传到皇宫,皇帝初听时,像是没反应过来,让大臣继续说治河的事。突然,她冷峻地喝退所有人,“出去。”

      她独自在政殿待了很久,久到天黑,宫女太监顾不上她暴怒无常的脾性,心焦地在门外请求她回宫休息,她像是什么都没听到。

      皇帝脑子里只有一个想法,原来差点失去他和真的失去他完全是两种感觉。

      她不觉得冷,也不觉得饿,明明只觉得过了须臾一瞬间,当她推开大门,侍从们却说她把自己关在里面已整整三天。

      在侍从们诚惶诚恐的簇拥中,她拒绝了车辇,慢慢地走回自己的宫殿。

      步上层层阶梯,走到最高处时,一束束耀眼的阳光照射下来,带来些许热度。

      皇帝转身去看,只见旭日东升,光芒万丈,天地清明,万物复醒。

      太阳照常升起。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