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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4、番外——雨之琉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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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雨走了,
他离开了。
时雨一直不停的告诉自己:这不叫逃,更不能说是落荒而逃。他只是离开而已——做了他早该做的事——离开琉璃身边,重新做回一只无拘无束的妖魔。
可事实上,他比任何人都清楚,他真的是在逃避。在那孩子不卑不亢的认可自己的身份的时候,看着那只麒麟眼中无法掩饰的光芒的时候,身为妖魔的时雨落荒而逃,他甚至没有勇气再去确认塙王的最后半句话是否出自真心——她说“当然——也是琉璃……”
琉璃——极其美丽的一种玻璃。
当初是因为那双清澈湛蓝的眼睛,为她取名琉璃。可是,明显他的名字取错了,即便是藏匿了代表她身份的玉玺,深邃坚强的宝石也不可变成晶莹但脆弱的琉璃——一开始,他就看走了眼。
一只千年的妖魔,却无法看懂一个十几岁的孩子!
或者,一直不肯去看清真相的是他自己?
懊恼、愤恨、无奈……却又——放不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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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雨并没有离开多远,他只是不再出现在众人眼前,他开始习惯远远的看着她——塙王•聆羽。
“聆羽”那只坚持不肯改口的麒麟到底还是赢了,麒麟终是唤回了他的主上。
那是必然的,这是天意,麒麟和王,怎么可能被别人介入?想来,自己当初那份固执的坚持真是可笑,分明没有任何机会。妖魔和王,本就无法交际,不是敌人就该谢天谢地了。
不是吗?那塙王不是对他时雨的离去毫无反应吗?仿佛什么事也没法生过。脸上的笑容倒是比从前还多,灿烂宛如阳光。
真不愧是王!过去的一切权当过眼烟云了吗?
时雨坐在酒楼二层靠窗的位子上,一派悠然的自斟自饮。半是自嘲,半是解愁——她不是说过吗,“把酒问青天”。
饶是此刻时雨早已变换了形貌,却依旧是吸引了众人的眼光。不单是因为他变换过的容貌也煞是俊美(妖魔根深蒂固的审美观啊),更因为那桌子上已经堆满的大大小小的酒坛——这俊美的年轻人居然如此海量!
倒是时雨本人对此视而不见,全然把美酒当了水,一杯接一杯的喝个不停。原本,对于身为龙族的时雨来说,这酒就跟水没太大差别,饶是他饮的全是陈年佳酿,要让他喝醉也不太可能;想来,当年就是玉京的琼浆玉酿,也是喝了好几坛才有那么几分醉意——而那个带酒来的东君青龙,则一脸遗憾的说什么“就是把其他三位圣兽都灌得不省人事了自己还是不会醉,身为龙君真是无趣”……
倒是店里的伙计有几分担心,不情不愿的端上新酒,换去空坛之后,小心翼翼的凑上前去,哈着腰讨好的说:
“这位客观,这酒饮多了会伤身……”
看那人连看都没看一眼,于是就不知死活的接着说了下去:
“俗话说,以酒解愁愁更愁……——!!!”
送到唇边的杯子一顿,冷冷的扫了一眼那个多嘴多舌的伙计——小伙计立刻觉得浑身一冷,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头发丝儿,舌头立时麻痹……回过神来,立刻连滚带爬的转身就逃。
直直冲到楼下,脚也不停的跑出门去,直到被阳光那么一晒,才终于渐渐缓过来。手脚开始回暖,身上的血液也开始流动了……从此以后,这伙计看见漂亮的客人,就再也不敢多半句嘴,生怕再有一次当年的遭遇。(小伙计:我容易吗我?)
冷冷的目送那伙计连滚带爬的出去,时雨的唇边勾起一丝讽刺的笑——居然怕成这样?那丫头初次见面的时候可没这种反应啊。
又想起她了! 带几分懊恼得转过头去,看向煦煦嚷嚷的大街。
转头间,几缕黑发从身后滑到肩头,被窗口的风一吹,顺风荡到了眼前。薄冰的银瞳猛地收缩,最后无奈的叹气——终是放不下——把自己碍眼的头发拨到身后,扬首又是一杯佳酿灌下肚,怎么把自己的头发幻化成黑色,真是失策……
她?她还真是深不可测啊。是何时知道他时雨偷藏玉玺的?分明是从未告诉过她——是故意,还是无心,已经记不清了,直到她一派淡然地讨要之时才猛然想起。递出那小小的金色玉玺,她平平淡淡的接过不见半点惊诧。当然了,是她开口要的。
“时雨,我要用一下玉玺。”
那语气仿佛是要一只笔。时雨下意识的就从怀中掏出那只装着重要证据的锦囊。
她接过锦囊,打开。却并未去查看玉玺,而是从怀中拿出一封不知何时备好的信,把它塞进锦囊。
然后抬起头来,冲着犬狼真君灿烂一笑,递出手中锦囊:
“烦劳真君把它们带给延王。”
她是早已恢复记忆了吧。所有的一切早已细细想过,却默不作声的装傻?连自己的麒麟也一并蒙骗。那么自己呢?救过她的时雨呢?她又为何不说?难道是怕我这妖魔就此离开?笑话吧,她又怎会在乎一只妖魔。是怕少了这羁绊我便会伤了别人?可能再加上我还有不少利用价值?
时雨自嘲的拿起酒壶,却不再去拿那小小的杯子,扬起手臂,让那细细的壶嘴直接流出酒液,抬起下巴,让那香醇的液体径直流入微张的口中……
居然被算计了吗?被一个登基还不满一年的女王,一个胎果的王!?天罚……还真是天劫,让千年的妖魔栽在一个小丫头手里!
突然,一股熟悉的气息逐渐靠近,薄冰的瞳仁霎时放大——琉璃!?
不,那不是琉璃,是塙王•聆羽。 时雨在脑中纠正着已经惯用的称呼,将目光定格在那个熟悉的身影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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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管是粗神经也好,还是镇定自若也罢,反正她就这么跟青儿两个人出了门——丝毫没有顾虑到自己身份的改变。就那么镇定的穿行在街头,在最灿烂红艳的夕阳之下,像普通人家姑娘一般跟拥挤的人群混杂在一起,融合进热闹的集市当中。
聆羽天生就有一种引人注目的资质,所以对于来自周围的注视(只要不是由强烈敌意的)她习惯性的并不在意——这是在以前的世界就养成的习惯。(大家没忘记小羽羽是混血儿吧,她的长相偏东方化,因此在美国街头也是比较引人注意的。更何况她本身就是美女。)相比之下,反而是她自己的好奇心更强烈一些,因为,今天是“祈灯节”。
一个很温馨的节日,据说是妇女在今天为家人祈福,并且点燃花灯,将其放入水中,让它们顺流而下,远方的家人就会平安,家中的孩子就会健康长大。
尽管塙国贫弱,但人们依旧没有忘记这个用来寄托自己美好愿望的日子——也许正是因为贫弱,反而更加重视起来。
夜幕逐渐将临,街头的妇女们都逐渐向城中的河水处聚集。看着身边无数的精美水灯,从不曾看过这等稀罕物的聆羽不禁有些呆愣——这些灯都是手制的吗?工厂里的工艺品也不见得比它们好看。劳动人们果然是心灵手巧啊。
那厢,青儿已经在跟一个买灯的小贩讨价还价了。一向买东西没有砍价习惯的聆羽也不去打搅,顺势走向路边的一个买饰品的摊子:红色的绒布上摆满了各式各样的饰品,也许算不上什么精品,却也别有几分娇憨趣味。
这些簪子、锭花倒是很适合青儿。 聆羽饶有兴趣的大量着这个不大的摊子,打算送件礼物给自家贴心的丫头。不经意间一抬头,一只琉璃的坠子从支架的竹竿上滑落,顺手一捞——在摊主的惊呼声中,那串易碎的漂亮坠子安然无恙的躺在白嫩的掌心。
很漂亮的坠子。三颗小而圆润的碧绿色玉珠串在一起,再来是一枚小小的银制莲花,只有指盖大小,甚是精致;最下端坠着的琉璃珠是少见的透明,几屡湛蓝飘摇着弥散开来,宛若水中氲开的一滴墨汁。
以前聆羽对琉璃这种很便宜的人造宝石并不感兴趣,因为本身对这些宝石什么的不敢兴趣,更因为看多了昂贵的各种著名宝石。倒是“琉璃”之名被加注到自己身上之后,才开始好奇起来,这种不甚名贵的石头到底有哪点特别?让时雨念念不忘到那来给人当名字……
看着掌心的琉璃珠,聆羽的思绪飘离开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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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酒楼二层的窗口看下去,热闹的街道尽收眼底。而时雨绝好的视力,更是让他不废吹灰之力就将那人看了个通透:一身淡蓝色的纱衣外袍,难得乖乖的一身女装打扮,简单挽起鬓边几屡长发,拉到脑后松松散散的一束,绑上一条淡蓝色的丝带,倒把她那一身的慵懒、灵秀衬托了出来……
拿不准对她是怨恨多些,还是无奈多些,索性明目张胆的看了过去,看她还能再玩什么花样——此时战乱纷繁,还敢这样跑出来,是对自己太自信,还是真的没大脑?也不怕出什么危险!
看着她在街头卖饰品的小摊子前流连,时雨不禁撇了撇嘴:那点破东西也值得看?转手就去拿手边的酒壶,打算再倒上一些,好歹喝个痛快。
转眼间,看到一人靠上她身后——一身肮脏的灰衣,佝偻着的身躯,只是腕间似乎有一道银色闪过——
时雨不是很在意的抓起酒坛向酒壶中倒酒,看着琥珀色的酒液倒入白瓷的壶中。心中有什么模糊的闪过,仔细去想偏又抓不住。心不在焉的结果就是美酒落尘土,看着桌面上四溢的佳酿,浓浓的酒香蒸腾而上,心中一荡,却在下一颗猛然清明过来:
!!!那道银色——
——更像是兵刃的寒光!
时雨急忙站起身来,顾不得带倒了桌上的酒坛、酒壶、酒杯,俯身探向窗外。原本该从窗口一跃而下,却突然想起自己已经离开——于是,身形一顿。
事情就发生在那一霎那!
那灰衣人突然抬手,一道银色随之袭向聆羽颈间——却不料,那背对之人竟然后退半步,恰躲过刀锋,并顺势攥上伸到身前的手腕,再一个转身——持刀的手臂就那么被轻易反剪到身后,同时腕间一阵剧痛,手中的短剑就那么掉了下去……
并没有听到利器落地的声音,那剑被聆羽稳稳的接在手中——再一隐,藏入袖中——同时将身子靠了上去,半强迫的把那灰衣人推入身边的小巷。
……
低头摆弄了一下自己摊子的小贩抬起头来,眼前已空无一人。那串刚才客人还爱不释手的琉璃莲花坠子静静的躺在红色的绒布上,映照着温暖的灯火光芒。
把刚才那一幕尽收眼底的时雨难以置信的瞪大了眼睛。一时间只想到:果然是太小看她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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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楼的位子让时雨不必移动也能看清小巷里的情形。
然而,正是这次沉默的观战,让时雨开始看到真正的聆羽——不是清透无邪的琉璃,不是高高在上的塙王,而是聆羽,真正的聆羽。
很久之后,时雨还会想起那天黄昏。那天的酒,那天的夕阳,那天,闪烁在那湛蓝眼底的锋芒……
那天,时雨才知道自己错的有多离谱:黄海的悬崖上被杀死的如犬不是偶然,那个在水底柔软无力的女孩曾经以一己之力杀死了一只如犬!那个曾经忘记了一切的女孩再不需要被护在身后,单纯如稚子的琉璃一去不返,拨去了稚嫩外衣的女孩其实如宝石般耀眼迷人,足以令任何人沉迷其中。
真是好笑,他居然在犬狼真君面前自以为是地把那孩子护在身后;事实上,那天被袒护的,反而是他时雨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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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雨真正再次出现在聆羽面前已是多日之后。
其时,正是与家宰控制下的王师决战之际。而身为塙王的聆羽却并没有向世人共开她的身份,反而不惜亲自率军,亲身置于战场的烽烟之中。
看着仿佛什么事也没发生过似的时雨,聆羽许久没有说话。最后,她深深叹了口气,终是开口:
“欢迎你回来,时雨。”
“而且,你回来得似乎正是时候呢……”
很多很多年之后,时雨还记得那声叹息,沉重得一直压在心头。
直到有一天,聆羽喝得大醉。时雨才从那酒后之言里知道了真相,“我只是叹息,你为何又回来了,回来这无可逃避的修罗场?你这一回,是否还能再次离开?是否就此折了羽翼,再不能自由飞上那九重天!我不想你就此被枷锁束缚……”
那时,时雨的手不由得开始颤抖起来。最后,还是塙麒抱了聆羽回去寝宫。
当夜,已经许久不曾褪下过人类衣裳的时雨从玉阶上直接冲向云海,然后,一条巨龙从云海腾空而起……当夜,正处于暑旱季节的塙国都城突降暴雨,直把整个傲霜都浇了个通通透透,一扫数日的闷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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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雨一直留在塙国,确切说是留在聆羽身边,并且时不时的会在私下里称她为“琉璃”。
塙王•聆羽倒是习惯了的点头答应,倒是那只麒麟每次都是一脸不悦,活像是被抢走了什么。时雨也不在意那麒麟的反应——尽管他已经算是时雨半个主人了——依旧是我行我素,大不了便跟那小气的麒麟大吵一架。
每次来调停的总是聆羽,但聆羽也有心烦的时候,于是,便由得他们去打、去吵。只要不破坏国家公共财产就好。每当这时,最先叫苦的就是那些可怜的大臣,台甫跟自己的妖魔较劲?这恐怕也是独此一家吧。
在时雨看来,那麒麟也太没肚量了,不但是聆羽一体同命的麒麟,甚至还得到了自己的名字,却还是老把聆羽护得紧紧的,生怕别人抢去……